第一百零八章 人比鬼可怕

秦璐看着背對着她的蘭燼無言，眉梢微挑，最終壓下喉頭的那一語無用的勸慰，正如之前蘭燼所說：有些時候殺人，是為了救人。

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於登天，心裏那一關也不是那麼輕鬆就能過去的。

「嘻嘻，你們還能下得去手，可惜了。」不知何時，一身紅色紗裙的歡歡笑眯眯出現在蘭燼和秦璐眼前，一雙漆黑透著詭譎的眼眸陰冷狠毒，周身駭人的戾氣和血煞讓蘭燼不適皺了皺眉，卻沒有挪動腳步退後。

將蘭燼的這一舉動看在眼裏，秦璐只在心裏嘆息，面上卻不顯分毫，看向歡歡那張天真無邪的臉龐，眼裏卻沉澱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陰寒深詭，聲音平淡淡漠：「沒什麼好可惜的，因為你很快就會去陪她的。」

話音未落，秦璐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現時，便在了歡歡跟前，手中纏繞着符紙的驚蟄震顫著，似乎在哀鳴，又似乎在憤怒，從驚蟄上傳遞過來的那凜冽殺意讓歡歡眼眸波動了下。

伸手毫不在意地用手擋住，只是下一秒卻被驚蟄上的符紙灼傷了掌心，縷縷黑煙從她被灼傷的掌心溢漫出來，臉上笑意全無，只餘一雙黑得嚇人的瞳孔看着眼前的秦璐，沉默了會兒道：

「即使你殺了我，這裏可還困着數百冤魂，等我一死，陣法一破，那些枉死的冤魂便會衝出去，朝着那生靈之氣最多的榆湖城而去，你說，姐姐這樣的罪孽你一個人承受得住么？」

「那是我的事。」秦璐眼神冷漠，眸底聖潔的金色逐漸被緋紅包裹着，淡淡的兩種色彩糅雜在一起，看呆了歡歡的眼，一愣，隨即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有本事你就在這裏殺了我，不然一旦讓我重新獲得自由，我會殺光所有榆湖城的人，殺光那些該死的人，明明．．．」

明明媽媽是她一個人的，明明只要她和媽媽兩個人就好，可為什麼不相干的人要來插一腳，為什麼要和她爭搶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是那些人該死，不管我的事，他不該來和我搶媽媽的，媽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她只能是我的，我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她為什麼要幫着外人來疏離我，爸爸死了，她．．．」

是我唯一的親人啊。

秦璐不為所動，只冷冷看着處在崩潰邊緣的歡歡，看着那張臉上的天真無邪變得猙獰可惡起來，兩行血淚自黑眸中流淌而下，震顫的嘶喊聲激得豪宅周圍遊盪的魂靈們都跟着躁動起來，陰氣怨氣衝天。

宇文玉的屬下們不得不退後三米，嚴肅緊張看着這棟陰氣森森的豪宅，沒人發出一點聲音，卻都個個嚴陣以待，生怕他們眨個眼的功夫，這些魂靈們就飛出這裏，到榆湖城去作亂。

而一直徘徊在豪宅大廳的三人，感受着這股入骨的寒涼。

胥長憂抬手捏了捏鼻樑骨，遮住了面上的那絲無奈，宇文玉則是斜睨了眼胥長憂，淡漠開口：「魂靈們開始暴動了，再這樣下去的話，衝破這層束縛是遲早的事，雖然特別行動小組的人在外面候着了，但萬事難免有疏漏的時候，放出去一個，榆湖城都不得安寧。」

孫曉空修為比不上這兩人，因此那些陰涼之氣滲透在骨縫間，讓他狠狠打了一個噴嚏，但還是閑不住的接話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可．．．」

胥長憂和宇文玉都知道他要說什麼，這裏的魂靈大多都是無辜枉死之人所化，長期被豪宅釋放而出的戾氣和血煞所滋養，早已變得易衝動和暴怒，他們有心想要全部超度，也絕非易事。

可站在這裏不動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那你又是怎麼死的？」尋到關鍵點的秦璐直擊紅心，蘭燼有些不解地回頭望她。

歡歡原本激動的情緒卻陡然平靜了下來，面上帶着絲茫然，不斷重複著「我是怎麼死的，我是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她記不得了，除了殺死自己的媽媽，殺死那個和她搶媽媽的男人，以及那個嬰孩，她後來的事都是一片模糊，她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又怎麼會在這裏了。

秦璐抿唇不言，卻微微眯起了雙眸，右眼中一縷光彩快速滑過，訝然挑眉，喉頭壓不住的一股腥甜湧上來，眼神冰冷。

凰隱察覺到秦璐的氣息不穩，「別犯蠢，鬼雖是人所變，可人卻比鬼要可怕得多，做出什麼事來都是正常的。」

不去理會凰隱這番嘲諷的話，秦璐再次看向緩緩的視線複雜難耐，「你，恨你媽媽嗎？」

歡歡一愣，下意識搖頭，下一秒卻怔住了，血淚不斷往下滾落，逐漸更咽起來，「．．．我．．．我想她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愛．．．很愛我的媽媽．．．都是我．．．我的錯．．．」

蘭燼似乎沒料到事情轉變得會這麼快，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去反應。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也很愛你，只是怨恨和嫉妒蒙蔽了你的雙眼，才會讓你看不到你媽媽對你的愛．．．」再被人利用，犯下這樣無法挽回的罪孽和過錯，那個男人還真是一手好算計，連一個未成年少女都能夠利用得這麼徹底。

嘴角勾出的弧度寒如冬至之雪，涼透人心，只是可惜了這麼一個好女孩，本該度過一個花樣的年齡，卻因為某些人的貪婪落得這般下場。

秦璐沒有同情，卻也有些忍不住將一絲憐憫分給了她。

正處崩潰邊緣的歡歡聞言，哭得更加厲害了，殷紅的血淚將她那張過於蒼白的臉染得驚駭無比，那雙陰冷寒涼的黑眸滿是悲涼和痛不欲生。

「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我也明白這些人不是死於你手，背後有人在操縱你，或者換個說法在蠱惑你殺人是不是。」秦璐笑着問道，眼裏一片寒涼。

歡歡一頓，看着雙手的鮮血，視線有些獃滯，半響才緩緩點頭，聲線因為哭泣而變得有些顫抖，可蘭燼和秦璐還是很輕易的從中捕捉到那一絲滲入靈魂的恐懼和害怕，「我也不想殺人的，可它一直都在我的腦子裏面告訴我，那些人都該死，都有罪，讓我去解脫他們，我．．．我．．．」

「璐璐姐，現在怎麼辦啊？」

這個歡歡雖然犯下大錯，但終其原因還是因為她被人利用，死後因為怨氣不散成為厲鬼，一直徘徊在此，其中痛苦不言而喻，可那些人雖不是她本意要殺，可到底還是經過了她的手，這樣的滔天罪孽怎麼都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能抹滅而去的。

而歡歡似乎也深知這樣的道理，停止了哭泣，抬頭看着秦璐，張嘴：「它就在你們身邊，一定，一定要小心，還有姐姐，謝謝你，但我這樣的滿手鮮血，還殺了那麼多人，我肯定落不得好下場，可是姐姐，能不能再讓我見一次我的媽媽，之後任憑處置，我都絕無怨言。」

秦璐看着歡歡半響，最後搖了搖頭，歡歡誤以為她不肯幫忙，眸底的光芒暗淡下來，苦澀笑道：「對不起，是我妄求了，也是，我犯下這樣的罪孽，遭此報應也是罪有應得，又怎麼還能有過多的要求．．．」

「我之所以不答應你，並不是因為這個，」秦璐悄然將手背到了身後，快速捏了一個手訣，「而是你媽媽屍體不全，導致靈魂也跟着殘損，不在地府當中。」

歡歡訝然，「屍體不全，怎麼會屍體不全呢，我當初沒有肢解我的媽媽啊。」

秦璐斂眸，全身看似悠然實則戒備警惕，總覺得拿出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盯着她，可又察覺不到那雙眼睛的真正之處，「你是沒有，可架不住有的人不會這麼做，蘭燼你看着歡歡，我去去就回。」

蘭燼只來得及點頭，就見秦璐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黑暗當中，這才轉過頭來看着歡歡，眼底毫無半點波動。

有些事，錯了便是錯了，縱使自己死前是多麼的無辜，也無用。

「藏得可真好，若非歡歡，我恐怕還察覺不到你。」秦璐看着陰氣和戾氣最重的地方，嘴角微勾，「歡歡一直都在強調她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時，我就感到很疑惑了，明明她還有一個哥哥才對，可為什麼她一直閉口不提，是因為那個哥哥和她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或者說你是被領養回來的。」

暗處的那雙眼睛徹底眯了起來，「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被寵著慣着長大，還老是給我臉色看，我早就想要教訓她一頓了，卻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

自知和它說不下去的秦璐眉一挑，驚蟄一揚，火光衝天，焚燒殆盡周邊的雜物，也照亮了這片暗無天日的地方，將它的全身面容都顯示了出來—

一身漆黑，藏匿於在黑暗當中不說話的話，絕對是無法發現它半分的，一雙眼睛詭異得沒有眼白，暗沉的黑色宛若銀河黑洞，似乎要將萬物都吸進去一般。

「我對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沒有興趣，是非對錯你們就到地府去和閻王爺說吧。」

大地顫動，魂靈紛紛撕扯出聲，風聲颯颯作響，伴隨着噼里啪啦的動靜衝出豪宅，將那些包圍住豪宅的隊員們沖得往後踉蹌了好幾步，有的還直接翻了好幾個跟頭。

「大家穩住，不能讓一個魂靈衝出去。」安宴扯著嗓子大吼，「普通隊員全部退下！」

楊欣然有心想要幫忙，可也知道自己一個普通隊員衝上去什麼忙都幫不了不說，還會讓柳承允他們分出心神來照顧自己，所以再不甘不願也還是乖乖退下來，瞪大眼眸看着那些和魂靈們纏上的隊員，心裏不住在祈禱。

「安隊，不行，數量太多了。」

「錢隊，西方陣線被撕破了，五個隊員受傷，魂靈逃竄出去了．．．．」

一個特殊隊員話還沒說完，就見原本晴明的天空突然降下雷電劈在西方被撕破的陣線上，阻擋了那些想要不顧一切衝出去的魂靈們，空靈縹緲的聲音也跟着傳出，「不想魂飛魄散的話，就給我老實待着。」

「小璐！」

秦璐看上去和進入豪宅之前沒什麼兩樣，一雙瑩潤眼眸透澈寒涼，不大不小的聲音竟叫那些瘋狂暴躁的魂靈們陡然安靜了下來。

胥長憂等人也陸續從豪宅中走出來，面無表情看着不像是受了傷的秦璐，提着的心這才落下。

周邊的隊員還想趁此機會將安靜下來的魂靈收了時候，那邊秦璐就輕飄飄飛過來一個眼神，不慍不怒卻令那些隊員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不敢再有一下。

楊欣然顯然沒有察覺到氣氛詭異，急匆匆衝到秦璐面前，見她面色如常，鬆了口氣，才蹙眉看着周圍那些模糊白色的身影，聲音有着說不出來的更咽和疲累，「小璐，它們．．．怎麼辦？」

「超度吧！」秦璐眼眸，掩去眼底的恍惚，嘴唇冰涼。

「秦璐你．．．」胥長憂皺眉，總覺得秦璐有哪裏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歡歡以及暗處藏匿的東西時如何被解決的，胥長憂怎麼感應都感應不到，就是一陣衝天火光之後，一切就都平靜了下來，那股陰涼也已然褪去，不留一點痕迹，讓人心中生疑。

「我沒事，欣然姐，你們在這周圍好好找一找，看看有沒有殘缺不全的屍骨，亦或者零碎的骨片之類的，找出來拼湊全好好安葬了吧，算是了了她一個未完的心愿。」

楊欣然沒有半點異議，連在胥長憂身旁的自己的直屬上司都沒看見，就帶着柳承允還有幾個交好的隊員開始在豪宅周圍搜索了起來。

錢隊看在眼裏，剛想呵斥卻被宇文玉抬手給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