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介意」

天色已晚，整座江城，都陷入了沉沉的夜色中。濕寒的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路上穿着單薄的行人，都緊了緊步伐。

楊曉旭帶趙嫣來了一家餐廳。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一路站在她身旁，自然地輕輕攬着她，像是把她護在身旁似的，很是照顧。他這般小心與細緻入微，一點也不讓人感到勉強，不適，趙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趙嫣點菜點得很尋常，但全是她喜歡的，楊曉旭直接沒看菜單。她低下眸點菜時，楊曉旭就坐在對面默默看着她，面容溫柔，帶着淺淺的笑。

「就這些吧。」趙嫣把視線挪向楊曉旭，發現他低下了眸，她剛剛也沒察覺到他在看她。

剛剛在車裏，一路上她都沒吭聲，連呼吸都不敢重一下，生怕心臟跳出了嗓子眼。車裏一片靜默，她也不敢望他，卻能感覺到楊曉旭時常轉過頭來看她，還帶着笑意，他很輕鬆，相反，內心慌亂，無地自容的一直是她。

現在，她偷偷打量了一下，楊曉旭挺自然的。她心裏鬆了口氣，肩膀也微微鬆了下來。

「快過年了，你有什麼打算？」楊曉旭抬起眸，看着趙嫣，問得很尋常，他聲音很磁性，他們二人視線對上。

「……什麼……什麼打算？」趙嫣被這麼一問，有些迷糊。過年就過年唄，還有什麼打算？

楊曉旭輕笑一聲，很溫柔，繼續說道：「你不準備把我這個男友帶回去見見家長嗎？」他的目光很溫和。

趙嫣原本在喝湯，突然聽他這麼一說，險些被嗆住，勺子從手中滑到了碗裏，楊曉旭伸出手輕拍着她的背。

她抬起頭看着對面的楊曉旭，滿眼都是震驚，甚至有些出神。

「我……我什麼時候……」趙嫣臉都有些微紅了。

「不是給了你一個星期考慮嗎？這不，都快兩個星期了。剛剛在你公司不是說好了嘛，你也默認了。」楊曉旭說的很自然，看見她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一貫的和煦，話卻透著霸道。

「你……你這期間，是在……追求我？」趙嫣還是不太敢相信，「我之前不是已經拒絕你了嗎？」

「……」楊曉旭看着她的眼，注視了一會兒便低下了眸，像是在思考。趙嫣還以為他又被她傷害了，心裏一邊埋怨著自己不懂委婉，一邊又想着怎麼安慰他，畢竟，他維護了她這麼多次。

「……有人像我這樣吻過你嗎？」楊曉旭再次抬起眸，低着眉看着她，很平淡，又很深情。

趙嫣被問得心裏咯噔一下，在楊曉旭目光的注視下，她的臉漸漸發起燒來，她慢慢低下了頭。

是沒有人……沒有人這麼吻過她，沒有人這麼擁抱過她，攬過她……也沒有任何男人，讓她這麼心動，踏實，舒心，溫暖……讓她覺得一切就該如此，一切相遇相識后的摩擦，雖然會有羞澀，不敢面對，甚至難過，但仍會為此久久難以忘懷，覺得慶幸，心甘情願。

「我……」

「有人會像我一樣，讓你心動不止，讓你日思夜想，讓你心甘情願嗎？」

趙嫣羞得聽不下去了……

「楊曉旭……」趙嫣被他問得，害羞地低下頭，把腦袋磕在桌上。她伸手拉住了楊曉旭放在桌上的手，楊曉旭心裏有什麼東西在翻湧。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兒害羞地埋着頭，卻還是雙手抓住他的手想止住他的話。她的兩隻手，長長的，軟軟的，指節分明，根根修長，但她拉着他的左手，兩隻手加起來卻只是小心地拉着他的手指，不敢碰其他更多的地方。他現在心裏柔軟，柔情從心裏，骨子裏泄出來，連臉上都有了笑意，他只能右手輕放在自己唇上，鼻上，憋著不笑出聲來。

他也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些話，原來對她衝擊力這麼大……

「你這是……承認了嗎？」

趙嫣抬起頭，看着他，發現自己正拉着他的手，耳根都有些微紅了，連忙撤下自己的手，在底下抓着椅子的坐墊。

她紅著臉，搖了搖頭。

「這是在……否定哪個問題？」

楊曉旭早就知道她昧心的答案，也沒有太在意。他這樣漫不經心，看似打趣的話，又讓她羞得紅了臉，讓她直接不敢看他。

再這樣下去，就真的全盤崩潰了，該說說自己的心裏話……

「……」趙嫣輕輕呼出一口氣，坦然道，「楊曉旭，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該有好結局的，也不是所有的兩情相悅，都會圓滿，總有這樣那樣的阻礙，牽扯，讓人進退兩難。就比如……你和薛妮。」

「你在顧慮什麼？」他們二人目光對上了，兩人都很認真。

「你……還是介意我之前對薛妮……傷害了你嗎？」楊曉旭說得很平淡，但只有他知道，他心裏多緊張，既害怕，又期待，又不敢面對，趙嫣接下來的回答。他的眉間，皺紋有些深。

他儘可能地避免和趙嫣談及薛妮。一是曾經的感情也曾真真實實地傷害過他，雖然他放下了，釋懷了，愛意已然消失，但不可能遺忘，傷痕猶在，他也儘可能避免與薛妮接觸；二是，趙嫣目睹過，還曾受過傷，或許不止是他告白的那次，他倆看煙花的那次，還有之前，他暗戀薛妮的日子，或許無形中很多次都傷害了她，他愧對她。

趙嫣這麼敏感，或許「薛妮」這兩個字，對他們的影響，太沉重，太深刻。

「我……我不介意。」趙嫣吐出最後的幾個字時，有些泄氣，「你曾愛其他女孩兒，說明你有愛他人的品質，你為其他女孩曾心動過，告白過，甚至接吻過，在一起過，甚至有孩子……我都不介意，可能以前會介意，但現在不會介意了。」

「那隔閡你的，是什麼？」

「是我自己。我不能接受……你不知道……你並不認識我，真正的我。」趙嫣低下了眸，目光有些暗淡。

「趙嫣……每個人都會有優點，也會有缺點的。」楊曉旭雖然心裏舒了一口氣，但還是覺得像陷入了困境一樣，無知其中的起源，不明解決的辦法。他想把事情說通，想疏散他們之間的隔閡，但總是在進一步時，前面又有萬仞懸崖，迷霧重重。

「我……我就像陰溝里的淤泥一樣，很黑暗很自私很骯髒的……你幹嘛要跟我搭上關係呢？」趙嫣說得有些無力，她想把胸中積壓的怨氣憤氣都傾吐出來，讓他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就此避開她。但除了鼻子酸酸，眼眶微紅，她又說不出口——畢竟，在心愛的人面前自辱，是任何人都不想也不願干出來的。

眼前這麼乾淨，美麗的女孩兒，竟然用這種話來形容自己，雖不知緣由，楊曉旭卻也是說不出的震驚。

「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辭彙形容自己？」楊曉旭望着她，從沒這麼嚴肅過，他的眉頭皺緊了。

「你怎麼就骯髒了？怎麼就自私黑暗了？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你想讓我離開你，只需要清清楚楚地說出理由，我會傾聽，會斟酌。每個人都會犯錯，你不必為曾經的錯事太過糾結，自貶。」

「楊曉旭……你知道為什麼你三年前告白，薛妮不接受你嗎？從高中到大學，這些年你默默喜歡她這麼久，做了這麼多，你倆離得這麼近，為什麼她感受不到，或者是將信將疑，你沒有想過原因嗎？」趙嫣想坦白，說的話字字如鯁在喉。

楊曉旭雙腿交疊，兩手交叉放在腿上，靜坐着望着她，雖然面上很平靜，但心裏還是有些震驚。被她這麼一說，他心裏更是驚住了。

趙嫣眼裏包着淚，臉色有些羞愧，她低下了眸。一切話，楊曉旭都有意料，都有考慮，但他沒有預想過，他們會對峙，趙嫣會這麼傷心。

看着她愧疚，不敢面對他的樣子，楊曉旭覺得心裏鈍鈍地疼。

「趙嫣……這些都過去了，這是尋常的，這就是人生啊，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改變的……要放眼當下啊……」楊曉旭站起身來，坐在她旁邊，摁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趙嫣全身顫抖，他包住了她。

「怎麼可能過去？薛妮她現在不幸福，這個就沒法過去！全是因為我，我這個罪魁禍首……你竟然還喜歡上了我……你為什麼不一直喜歡她？為什麼！」趙嫣眼裏含着淚，仰頭望着他。他把手放在了她臉上，給她擦淚，趙嫣卻咬住了他的手，淚水一滴一滴，滴在他手腕上。楊曉旭手疼，但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趙嫣鬆了口，楊曉旭手背上已有一道牙印，深深的。趙嫣心裏很慚愧，把臉埋在他頸窩裏，哭了起來，楊曉旭用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環抱着她。

那是楊曉旭預訂的位子，就在一角，周圍人很少，也沒人注意他們。楊曉旭抬頭看向窗外，外面，正是高低錯落的樓廈，萬家燈火，喧囂熱鬧。懷裏的趙嫣，臉貼着他的胸膛，痛心抽泣著，他的心也在流淚，為她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