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光迷了誰的眼

相較於映日三谷的風景，七洞的景色就顯得略微單調。

但單調不是遜色。

從天樞至開陽，雖是黑夜，洞中自有其光。

是塵光，亦是星點。

現在是第十天，謝淮安已經走過了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再次踏入了開陽。

伸手向前，隨意捏住了一點星光，有着細微的冰涼觸感。

靈眸透過塵芒，看見了其粗糙的本質。

這些漂浮在周身的光點，按青琉璃的說法，都是一種隕石的碎片。

在七洞特異磁場的影響下漂浮，它們散發的光芒，就是七洞所存的酒氣。

星光的照耀下，是俞走愈見嶙峋的岩壁。

「星河徜徉，也大抵就是如此感受了吧」。

這樣想着，謝某人放開了塵光，看着它又在眼前雜亂的漂浮，而後緩緩踱步。

今夜只有他一人來此。

本來小姑娘是要陪他一起來的，可昨天她突然被師娘告知趙絲華閉關已經到了緊要關頭，需要她的幫助。

青琉璃這才知道自己師姐閉的是破神入道之關。

道不可輕授，亦不可輕得，凡人的本質承載不了道則。

所以世間之修行必自淬凡而起，經築脈褪凡軀，歷種神洗凡靈，而後擁有尋道的資格。

且不說這個洗鍊的過程有多危險，就算是歷經艱險，已經成為了種神圓滿，全方位超越了凡質的強者，所得到的，也僅僅是資格。

有資格，並不意味着可以做到。

破入尋道的關鍵就在一個「尋」字。

這是需要運氣的。

世間道則交織，不顯於外。

尋道之前的所有修行，都是在增強自己看清的能力。

趙絲華作為當世最頂尖的天才，在這方面自然是做到了極致，可極致只關乎個人，不能撼動客觀存在的事實。

而事實就是她的成功率只有五成，也只能說五成。

這五成會有上浮，但絕不會下降，這是她做到的極致。

其它的五成，被地點、時機、與道的親和、以及最重要的運氣所佔據。

世間道則雖然相互交織，但會因為地點的不同有不同的側重。

比如劍聖所居的東峰，劍道規則一定佔據了絕對的比例。

時機就是心靈的圓滿，這個很難界定，只有自己能夠感悟，感悟了也未必能抓住機會。

尋道之難，不是任何人都能有勇氣跨出這一步，哪怕是經過千錘百鍊的修士。

築脈之時，只要準備充分，就算是失敗，最壞的情況也能保有一副常人的軀體，甚至要比一般人長壽。

種神之際，雖然未渡過災劫神魂會有損傷，但最差的情況也就是肉身消解，還能有輪迴的機會。

但尋道不同，這一步要是失敗就是徹底消散，靈魂消解，天地中不會再記錄你的信息。

人們對你的印象會慢慢變淡，到最後只會記得有過這麼一個人，可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很模糊。

到目前為止，就只有握道之人才能避免這種影響，也只有他們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同行者。

面對這樣的情況，又有多少人可以心靈無礙呢？

與道的親和自不必說，這是另外五成中唯一能減少運氣作用的因素。

而運氣這個東西，說它重要吧，它也很少體現出來；

說它不重要吧，世上也不缺乏因它而走向兩個極端的種神修士。

南海的凌波真人，

資質也稱不上頂尖的天才，當初為了抵擋海潮對南海岸的侵襲，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燃燒修為，憑着一腔熱血強行入道。

突破尋道的時候，人會短暫的徜徉在道則之海中，所能發揮的力量無限接近於尋道巔峰。

凌波真人就是為着這股力量而去，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他不僅抵擋了海潮，還在瀕死之際成功尋到了道則。

按他本人的說法就是他當時已經放棄了，所以想帥氣的向後一躺，哪知這一躺，就躺進了水之大道。

當時這件事震驚了整個修行界，人們都認為是上天為他感動而賜予的奇迹。

他是幸運的極端。

而不幸的極端，洛長河只告訴過他華山有過這麼一個人，與蘇玉清同代。

本來是成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為世間第二尊尋道，可就在他已經見到大道的剎那被一道誰都沒想到的空間裂縫吞沒。

按照人們後來對他的印象來看，他應該是失敗了。

而蘇玉雅找青琉璃幫忙的，正是把控這最後一點運氣因素。

說實話小姑娘昨天對他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相信來着，畢竟怎麼想都想不到青琉璃是怎麼可以影響到這個因素的，她怎麼有這個能力？

不過不相信也只能相信，畢竟這話出自蘇玉雅的口，而且小姑娘也不會說謊。

這件事除了加重謝某人對青琉璃的好奇之外，也導致了他現在是孤身一人來此的狀態。

又因為趙絲華的緣故，整個崑崙已經進入到了一種較為緊張的狀態。

所以現在也只有他一個人有心情來這裏賞景，就連已經碰到六次的顧自生今夜也沒有出現。

如果按謝某人的看法，這些人的擔心還是有些過頭了。

須知現在是什麼時代，四個握道並存赤龍，兩個就在崑崙坐鎮，有着這兩位在，趙絲華就算是失敗了也肯定能保住性命。

況且憑他眼中看見的趙絲華，開道之資要怎麼失敗？

好在還是有讓人期待的一點的，今夜李老先生應當也會過來，自己正好送他一些好茶葉。

祁連山茶，他也是隨身攜帶了一點，經過了十來天的醞釀，現在應該可以拿出來了。

…………

閑散的步伐在洞中迴響着莫名的調子，謝淮安走到了搖光。

天之搖光者，七星之尾，斗柄之端，應破軍之命，是洛長河最喜歡的一顆星辰。

謝淮安沒有見過天上星，但想來也不過眼前這般景象了。

甚至按照他前世對星辰的認知，天上那顆，肯定是一片荒涼，不如此間。

搖光與其它六洞的區別並不大，甚至空間還略微小一些。

星河在此已經走到了盡頭，於整個洞的中心彎折，直起而上，透過洞頂的「天口」向著天上星辰而奔。

仰首而望，此河接地且連星。

今夜外界並不是滿天繁星，而是一片昏暗，無星也無月。

口外的天上星辰，本質上來講還是七洞世界的一部分。

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觸動，謝淮安回首來路。

星光已經產生了變化，不是顏色，是光暗、是閃爍頻率、是移動速度、甚至你可以由這些直覺的分辨出這些星塵哪個來自天樞，哪個來自開陽。

再轉身，星光的閃爍之間，洞府彷彿都有了呼吸，一股活力開始瀰漫。

「這不是正常的情況」，謝某人帶上了警覺。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眼前的景象他沒有從青琉璃口中聽到過。

按對方的描述，七洞中的星塵從來都是一成不變，有着相同的頻率和光芒。

謝某人心中還在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到了什麼好運，但腳步已經本能的向後移動。

就在此刻，一道令人心安的話音響起。

「小友這是在做什麼？」

或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謝淮安竟沒有察覺到李徽的到來，轉身才看見他出現在搖光的入口。

聲音撫平了心中的微瀾，他快走幾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前輩來了。

在下覺得今夜這裏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要不我們還是先退出去，明天再來如何？」

李徽老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掛上了笑容：「怎麼這美景小友不想多看一會嗎？這可是五十年才能一見的景象」。

舌尖在上下唇的內側輕輕一碰，謝淮安身體又湧起了向後的本能。

「前輩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呵呵」，李徽對着他和善的笑了兩聲，示意他不用緊張。

目光在流動的星河上停駐了一下，他拉着後者原地靠着岩壁坐下。

謝淮安沒有反抗，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反抗這個看上去抵擋不了他一劍的老人。

坐下之後，老人才習慣性的眯起了眼睛，欣賞眼前的星河。

「還記得我們上次在車上談到了哪裏嗎？」

「接引魔界降臨的條件以及……黎微山」。

「哦，對，黎微山、黎微山……。

我記得當時說過吧，他集齊了三本遺留在人間的魔功，創立了魔教，試圖拯救這個世界」。

「前輩，這個世界不會喜歡魔教的拯救方式的」。

老人迷離的眼神離開了星河，看向了一臉認真的年輕人，一抹甚至可以稱得上暖心的笑容浮現。

「嘛，或許吧，不過這個問題也只有讓時間來驗證了。

我們還是繼續上次的話題」。

謝淮安深吸了一口氣，寧靜了心神，調整了坐姿，呼吸間自然吞吐周圍的酒氣。

因為今天是只有一個人的緣故，靈光罩他一開始就沒有用出來。

李徽很明顯是知道他在幹什麼的，也沒有阻止，畢竟現在什麼都不可能改變了，況且這裏的靈氣並不純粹，他吸收不了多少。

「前輩不是要告訴我搖光生出如此異象的原因嗎？」

目光又回到了星河：「年輕人性子還是急了一點，我現在所說的事情，也與這異象不無關係。

黎微山在魔域窺探到了世界的真相，選擇了接引魔界降臨的道路。

可惜，他出生的還是太晚，當時這個世界已經是握道的世界。

這條路在赤龍沒有走通的餘地。

這也是為什麼，魔教會創立在國外的緣故。

你知道接引魔界降臨需要什麼條件嗎？」

閃爍的星光中謝淮安搖了搖頭。

「本來在三本魔功中記載接引魔界降臨需要三個條件。

一是三本魔功，二是現世之魔，三為一道魔淵。

以魔功為現世瞄點，以大魔為橋樑，以魔淵為缺口，魔界可以直接移動到現世。

可惜現世握道把控，黎微山根本修成不了大魔」。

「本來？」

謝某人沒有被他話語中的情緒所惑，抓住了要點。

李徽略有感概：「是啊，本來！

本來他都已經開始尋找別的途徑了，可這個時候一個人找到了我」。

他的話語已經沒有掩飾：「你應該知道這個人，孩子，祁連書院的前院長，洛長河的老師——木青」。

謝淮安腦海有過一瞬間的空白。

思緒在下一刻回到了那個月夜，那是憶流年誕生的夜晚，也是他第一次殺人。

回憶以老人的話音為背景：「其實我雖然不認同他的想法，但可以理解。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那樣的挫敗。

而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在現世突破握道的希望」。

聲音的乾澀出乎了自己的預料，但謝淮安還是堅持着問了出來：「他，有這樣的本事？」

李徽捏住了一點星光：「他自然是沒有的，可誰讓他有一個好弟子呢？」

魔功、大魔、魔淵，加上這番話，謝淮安已經鎖定了一個答案。

「你的希望，指的是煉魔塔中的大魔嗎？」

「呵呵，你確實很聰明。

其實我一開始也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長遠的投資，是一個閑棋。

可誰知道洛長河給了我這麼大一個驚喜，身為洛長河的老師，自然可以出入煉魔塔。

他充當了一個溝通的橋樑，儘管他自己並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木青拿着那樣的回報卻只付出了微不足道甚至堪稱沒有的監視？

當時的疑惑終於在今天解開了一些。

「那麼你今天會出現在這裏，說明這個地方跟你突破握道有關，這可是在兩位當世之巔的眼皮子底下？」

老人看着他，雙手一攤，頭上的銀白，臉上的皺紋快速的褪去。

眨眼間就在謝淮安面前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真的很普通，只是眉目間透著一股堅毅。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就在前一刻，你要是對我動手的話，我還真沒有什麼反抗能力」。

臉上掛着讓人生厭的笑容，黎微山語氣輕鬆。

他沒有說假話。

平常人用眼睛觀看世界，認知他人；到了種神，可以用神念尋人辨息；尋道之時，只要感知道則的波動就可以準確的辨識。

握道則不同，世界在幫他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