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荒原10

世界是一片荒原10

歡送高三哥哥姐姐們的儀式很是重大,學校應該是當作成人禮來辦的。那個充斥着巨大蟬鳴聲的下午以及隱隱約約傳來音響聲的操場,成為我對夏天着迷的原因。

隔壁的周朝還是那樣整日竄班,我們同住在教師宿舍,因此少不了要碰面,每次看到周朝,他永遠抱着籃球笑得開心。

晚自習的小灶他一節不落下,路岑也習慣了他的存在,講給兩個人也是講。

高考生迎來了自己的戰爭,身後有父母和老師組成的大後方,整個學校都充斥着高考的氛圍。

初中部教室被徵集為考場,我迎來了又一個小長假和遠超長假的厚厚一疊卷子。

姨娘整顆心都撲在高考的孩子們身上,和姨夫的矛盾暫時消散在忙碌的間隙。

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往前走,我坐在公寓窗邊,桌子上白花花的卷子被風掀起一角,那時候我覺得我有光明的未來。即使我對未來還沒有定義,但一定是盛夏一樣的燦爛。

整個夏天,除了筆墨的重彩,另一個在我漫長的歲月里留下痕迹的人就是趙珂了。

她好像永遠一副冷靜理智的樣子,偶爾小嘴抹毒傷害一下周朝的心靈,但她在我眼裏,有種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我和她熟絡起來,不完全是因為我們前後桌,還因為我們互相知道對方一個秘密。

就在那次周朝砸傷我還不自知並且大言不慚說出來時,當天下午開始,他珍愛的籃球一定會在晚自習前偷偷泄氣,直到周朝連着輸了三場比賽后才發現不對,而那時我們早已逃脫了干係。

雖然是件小事,但卻沒逃過趙珂的眼。

在放氣的某一天,趙珂歪著頭站在我身後冷不丁出聲說,我放氣太慢了。說着三下五除二把周朝視若珍寶的籃球變成軟塌塌的樣子,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打球的時候絕對會影響發揮。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技術,一問才知道她爸是修理師傅,而她小時候的玩具就是鉗子和扳手。

有時我覺得她是北冰洋沿岸的那座摩爾曼斯克港,雖然地處高緯寒冷如冬,卻因為一股強大的北大西洋暖流成為一座不凍港。

我所知道有關她的秘密,恰恰是她心中的北大西洋暖流。

趙珂是一個充滿想像力的人,雖然她常常以標準和理智去定義別人和處理問題,但這也不妨礙她內心有着非常豐富的想法。

就在我們放高考假的那天下午,她帶我去了她家,是一個修理門市,樓下是機油和鐵製品的銹味,樓上是她和她爸生活的房間。

她拿出一大疊信封,上面署名都寫着趙珂,收。

寄信人叫,天南星,不是真名。

「這什麼?」我問。

她示意我打開,我也愛寫信,那是屬於我的小領地,但趙珂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別人看到。

我看了兩封,這個天南星應該是一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同齡人,在當年大火的漂流瓶里和趙珂相遇,兩人一聊才知道都在一個城市,而後一直以寫信的方式交流日常。

但最近天南星遇到一個問題,就是他爸媽準備離婚,讓他選擇跟誰。

信里談到他爸爸是個事業有成的人,在外面找了另一個阿姨被媽媽發現,兩個人大鬧離婚,他媽沒有抓到他爸出軌的證據,即將面臨凈身出戶的情形。

他父親爸名下所有的財產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全部劃分成個人財產,導致和他媽媽沒有所謂的夫妻共用財產。

再加上自從生了他之後母親一直在做全職媽媽,社會工作經驗嚴重不足,沒有收入法院是不會把他判給母親的。

他母親一個月瘦了三十斤,精神也面臨崩潰,但他現在沒有任何能力去幫母親,只好跟着母親一起哭。

除此之外,天南星還提到他是家裏唯一一個孩子,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想他跟着自己的女兒或者兒子生活,兩家親家也徹底鬧掰不可收場。

他苦悶之際不敢和周圍的人說,想問趙珂的意見。

讀完大概,我從書信中抬起頭來,問趙珂,「你打算怎麼回?」

平常果斷如快刀斬亂麻的趙珂如今變得格外猶豫說,「我沒母親,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母愛,雖然他母親很慘,但自己一個人好過帶着一個他。」

我看着趙珂為難的樣子,心裏明白趙珂想說的。但天南星很明顯是偏向母親一邊,如果知道趙珂的想法,兩人可能就此分道揚鞭各自痛苦。

趙珂心煩氣躁,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看了日期,已經是三天前的信,不知道天南星如今的情況怎麼樣。

我也顧不得問趙珂為什麼會讓我來解決這個問題,看着趙珂為難的樣子,開口,「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她媽媽走得越遠越好。」

趙珂似乎很驚訝,抬起頭,「為什麼?我以為你會支持他跟着他媽媽。」

被趙珂這麼一問,我心中的鬱結一下子湧上來。

「推己及人罷了。」我說,「如果我媽當時沒有我,可能生活得很好,我希望我媽過得好。」

趙珂雙手撐住引擎蓋,不說話,偏過頭。

——————

高考假在無休止的試卷中消散,如果不是那厚厚一疊的卷子,都沒辦法證明我們放過假。

姨娘總算嫌了下來,回公寓的次數多了起來,甚至有時還能給我輔導作業。

學校的事情雖然告一段落,家裏的事卻捲土重來,在姨娘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姨娘和姨夫說起來也是患難見真情,當年姨娘在鎮上代課時,鎮中學來了一個城裏的支教老師,就是我姨夫。他本科不是師範,卻因為見識到鄉村教育的困難和重要性毅然放棄城市的優渥薪資來到我們那個巴掌大,一腳踩不出兩個泥坑的的小鎮執教。

兩人就是那個時候暗生情愫,姨夫支教后回到城裏,不過多久姨娘就去了市裏的中學,開啟了自己漫長的教師之路。

兩人結婚到現在,一直沒提生孩子的事,姨娘是事業女性,姨夫是唯姨娘主義,儘管婆家再三催促,姨娘和姨夫始終一條心。

後來時間長了,姨夫慢慢地動搖,開始勸說姨娘後代的事,彼時姨娘正為我們家的事整得焦頭爛額,和姨夫開始鬧掰了。

沒想到受過高等教育的姨夫有一天也會說出,娘家人才是親人,夫家都是外人的話。

雖然我覺得這話沒問題,是我我也不把夫家當成親人,又沒有血緣關係,僅僅是以愛為名同住一個屋檐下罷了。

期末的時間總是忙綠,我不禁感嘆城市的同學是比我在鄉村的日子要苦很多,一個期末生生弄成高考預備役的氣氛。

在我到這裏上學前,我沒有一天是接觸過課外補習班的,到這裏后,每天都要被拉去額外上課。

儘管隔壁的周朝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在學習上也是追的緊。

期末考的前一天,周朝組織了一場籃球賽,我本以為大家是不會去的,畢竟明天就是考試,可我還是錯估了同學們的心思。

事關班級榮譽,我們班其他人免不了要圍坐在籃球場邊上看兩個班級的針鋒相對。但講實話,我對我們班的籃球實力並不是特別看好。

我和趙珂一邊閑聊一邊慢悠悠的去小賣部買了些零食才去操場,球賽已經開始了幾分鐘。我們擠過人群,站在內側看一群青春活力的男孩進行屬於他們的戰爭。

籃球賽慣常是男生展示魅力的時刻,而賽后的送水環節也是恆古不變流傳至今的慣例。

雙方上半場結束后,周朝和一堆人聚在一起討論戰術,我看着無聊,便拉着趙珂退出人群在邊上坐着。不遠處烏泱泱的站着一堆人,頭頂上是一陣比一陣大的蟬鳴,使我完全陷入了夏天的陷阱。

趙珂是知道我喜歡夏天的,但她不知道我對夏天的感覺,嚴格意義上來講是一種自我反覆鞭笞痛苦的方式。

「我給天南星回信了。」趙珂冷不丁地說,「沒按照他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趙珂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天南星的相悖,但她不願欺騙,寧願說出實話。

「我是不是應該支持他?我是不是做錯了決定啊?」

我拍拍她,「他如果真認定了自己的想法,你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改變不了,他想得到的,無非是一個傾訴的口子,而這個口子只負責暢通無阻便好。」

說出這句話時我自己都驚了一下,放在以前我是斷然不懂怎麼開導他人,而現在我居然也能說出一些哲理的話來。被我奶奶聽去,那更是要狠狠驚訝一番。

趙珂鼻息加重,輕微嘆氣。

想到我奶奶,我此刻的心境如趙珂一般沉重。

此時周朝吧嗒著鞋子從操場跑來,在我們倆面前蹲下,一臉汗津津。

「我說兩位大小姐,就算不忍看到自己班輸得一敗塗地,也不至於看都不看一眼吧。」

「這比賽多好看啊,有小帥哥,中帥哥,還有大帥哥誒,這都勾不起你們的感興趣啊,也是難得看見你們倆的臉能垮成這樣。」

「咋?有人欠錢不還吶?」

周朝紅撲撲的臉蛋和汗濕的劉海再配上這大小眼,活脫脫一副年畫娃娃,掛在門口財神爺路過都的說一句,這小夥子真喜慶。

我和趙珂相視一眼。

「他說這一堆主要想表達…?」

趙珂皮笑肉不笑,「沒人給我們大帥哥捧場加油吶喊助威賽後送水了唄。」

我恍然大悟般點頭,「噢~原來是怕丟臉啊,想找些演員撐場子嗦。」

趙珂點頭,對周朝說,「你平時不是挺神氣的嘛,走在路上都用鼻孔看人,還用得着求我們?你那些好兄弟呢?」

周朝小嘴一癟,猛灌一口水,「還不是那個黎蒿,害我多沒面子,整個上半場硬生生一個球沒讓我進,我投一個給我扣一個,好容易逮到個機會三步上籃還給我蓋帽了,我服了。」

趙珂掀起眉毛,「什麼號?誰啊,這名字可真夠拗口的。」

「我們班新來的,平時誰也不搭理以為是個悶葫蘆,誰知道籃球場上這麼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招呼都不打一聲。」

我掀開半個眼皮,「這位同學,你莫要大哥講二哥,你來蹭我課的時候打招呼了?」

周朝眉頭一凝,擺手,「這不一樣,我是經過我路岑哥同意的。」

身後有人喊周朝的名字,下半場快開始了。

「哎呀好啦好啦,來幫我撐個場面,半天二十,來不來。」

「這是一人份還是?」趙珂追問。

周朝看了我一眼,「一人份一人份,快點兒的吧。」說着起身飛奔回到賽場,還不忘把水瓶「遺留」在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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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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