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離人寄魂

第001章:離人寄魂

「啊……」

一記啞響,千秋夢醒,寂寥無音。

房中一片寂靜,月色凄清,透過窗欞灑落在地。

良久,榻中人雙目瞪直,雙腿跨下榻,又急又狼狽朝門口奔去,不甚撞倒一把紅木椅,發出巨響。

門驟然被人從外推開,陌生的三四個丫鬟飛奔進來,第一人攙扶,第二人急點火燭,后兩人緊跟着第一人攙扶。

「少夫人,少夫人……」

三兩下將地上虛弱的人攙扶放坐回榻上,第一個去攙扶的丫鬟邊默默淌淚,邊顫聲叫喚。

「少夫人,奴婢不敢再放您一個人了……人死不能復生,請您節哀啊……」

忽地,一股力量箍住丫鬟的手,丫鬟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捏得一痛,卻沒有呼出聲。

強自隱忍壓下痛楚的人兒,一字一頓地啞聲重複:「人死不能復生,人死不能復生……」

丫鬟見狀,忙背着身子抹了抹眼淚,幾乎不能直視她悲慟的蒼白面容,不住的顫聲勸道:「姨娘看到您這般定不能安心,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莫要跟自己慪氣。」

姨娘?

墨緘倏地看向身邊丫鬟,眸中銳芒閃過,沉寂如水的眼目緊鎖住丫鬟,「你是誰?是你救了我?」

屋內突然靜了一下,丫鬟大急,道:「少夫人,奴婢是您的陪嫁丫鬟白婉啊!」

陪嫁丫鬟?她分明一直在邊關,又是以男兒之身示人,何曾來的嫁人?難道是被救后識破了身份……

不對……太不對勁了。

外面傳來打更聲,將靜寂的黑夜拖拽出一道驚悸。

墨緘遽然坐起身,問:「我是誰。」

「少夫人您這是怎麼了?」白婉嚇得半死,聲音帶着哭調:「您是京縣驛丞的二小姐,禇相爺的正經夫人啊……少夫人您到底怎麼了。」

禇相爺的正經夫人,禇肆,怎麼會這樣?

墨緘閉了閉眼。

自己竟成了禇肆的妻子,她怎麼也沒想到……

……

對着鏡中陌生容顏,墨緘完全不能習慣。

銅鏡中小臉長得精緻清麗,眉目如畫,只是神情疲憊,臉色白得彷彿透明,兩縷散發落在頰邊,更顯得格外孱弱。

少女不過十四五歲模樣,正是花樣年紀,哪曾想到這樣的少女,早在八年前就給禇肆做了童養媳。

而八年前,她還與同窗嘲弄過褚肆幾句。

眼下,她該嘲弄的是自己。

八年前的褚肆不過還是個毛頭小子,十幾歲的年紀雖然已經很穩重成熟了,仍舊是個少年。

因褚肆頻頻遇險,幾次差點喪命。

其伯父就請了算命的算一卦,想了一個養童養媳的法子給他沖沖喜,果然,那次后褚肆再無性命堪憂之事發生。

那時她正要前往邊關和父親一起,臨走時還能聽到這般趣事,不免和同窗嘲笑他幾句,揚說他孩兒養孩兒。

往昔一幕過眼,墨緘嘲弄一笑。

她活回來了,卻是以褚肆的妻子重回,多麼可笑,多麼可悲,又多麼可喜……

忽思起龍安關三更突圍,遭遇敵人突破,後援遲遲不見……三千鐵骨錚錚男兒逐一從她眼前消失,最後只餘下她一道鐵魂。

父親的死訊,兄弟們拋灑的熱血,如同倒刺的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抽在她心口上。

胸口一陣窒息的抽痛傳來。

窗口處有明光突破,安靜的神魂被門把吱呀聲驚擾。

塞外荒涼的寒聲飄遠,眼前已經換了精緻的佈景。

從這裏看出褚肆並沒有苛待自己的小妻子,事事都安排妥當,連丫鬟都選得不錯。

白婉束着手到她跟前,眼眶通紅,眼底一片青灰,顯然也是一夜未眠。

「少夫人,該啟程了。」

啟程?

墨緘……不,現在她已經不是什麼墨緘了,而是不入流的京縣小官家的女兒,褚肆的小妻子舒錦意!

昨夜剛收到舒家姨娘死訊,今晨她就要帶着丫鬟回舒家弔唁。

死的並不是正室,僅是個姨娘,按理說不應該排場子,卻因有個做丞相夫人的女兒,舒老爺才不得已弄個體己的場面。

褚肆也不過兩個月前才升的官職,有傳聞說他用手段把老丞相拉下馬,再靠手段坐了高位。

遠在邊關的她聞到這股風聲,嗤之以鼻,向來瞧褚肆不順眼的自己自然是信了。

京縣舒府。

舒錦意靠着意志力撐著由丫鬟攙扶著下馬車,門前掛白,出來接引的下人也是一身白,個個面有凄凄,活像死了的是他們的娘。

「褚少夫人請您節哀啊!」

二話不說,先跑到她面前呼啦的跪一圈,哭一回。

節哀?

數萬軍魂,能安息否?

她不知舒錦意以往在舒府是何等地位,卻從這些虛嚎的下人眼裏看了出來。

舒錦意剛要說話,突然看見一個人被人簇擁著從裏邊快步走了出來。

袁氏,舒老爺嫡妻,這個舒家正經八兒正室。

盯着巍巍顫顫白著臉色來到舒錦意跟前,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邊死的真是她的親姐妹。

舒錦意卻聞到了袁氏臉上的脂粉味,特地打扮過,突顯她保養不錯的面容蒼白。

「錦意啊……是你母親我無能,沒能將你姨娘留住。你……節哀啊,人死不能復生,姨娘沒了,你還有爹還有母親,還有姐姐……」

袁氏面顯悲傷,眼底里卻儘是惺惺假意,眼角不時瞥出探視神色,端是腹有鱗甲。

「母親?」

陌生又不曾存在過的字眼,從舒錦意乾巴巴的嘴唇溢出來。

「唉!」袁氏忙拿出別在腋下的帕子,佯作悲喜交加的摁了摁眼角,擠出點眼淚水博取舒錦意心軟。

「母親的好女兒,」罷了,上前輕輕柔柔握住舒錦意的手,「快進去吧,你父親和姐姐都在等着你呢。」

沒有真正舒錦意記憶的她由著袁氏帶自己走進設在偏院的小靈堂,靈堂里白花花一片披麻戴孝木樁似的杵著,安靜等舒錦意上完香,燒過紙錢,袁氏就在旁邊繼續摁帕子,嘴裏說:「你父親在前堂等著,怕你在姨娘面前悲痛過甚傷了自個的身子……入土的時辰也定了,只等你來瞧一眼就……」話到此處,袁氏哀嘆一聲,似替死去的姨娘惋惜。

舒錦意心中並沒有替死去的姨娘悲痛,她僅是佔了別人身體的人而已,她心裏悲的是屍骨無存的邊軍,是自己。

在前堂,舒錦意見到了這具身體的父親,區區京縣小官家舒老爺。

舒老爺年紀仍舊在壯年時期,從他神情中可窺探出舒老爺是個有野心的人,只是此人沒有多大的作為,一心想靠着褚肆這個女婿陞官發財。

褚肆是個精心打算的人,將他放到這種京縣小官地,想要更上一層,還得多努力說服褚肆……哦,或者說是舒錦意。

「拜過姨娘了。」

舒老爺擺出死了心愛女人的沉重表情。

舒錦意坐在正堂舒老爺座下位置,靜靜打量著屋裏的三人。

袁氏此時面有貪急之色,舒老爺努力壓着貪慾正醞釀着如何向舒錦意開口。

坐在對面的是大了舒錦意兩個月的舒錦稚,容色算不得多貌美,到也有幾分清麗的脫俗,端著小美人胚子一枚。

自詡容色賽過舒錦意的舒錦稚待自己這個庶妹很刻薄,曾給一個莫說前途甚至是連命都沒有的人做童養媳,現在脫胎換骨成了當朝丞相夫人。

舒錦稚已經在努力壓制心底的怨毒,父親的前途還需得靠她一張嘴,舒錦稚當然不能讓自己在這個時候露了底,表現出一個大姐姐該有的大方。

「嗯,」一一掃視過三人神色的舒錦意,微垂眼睫,彷彿是在掩飾眼底的悲傷。

落在他們眼裏,卻顯得幾分怯懦。

袁氏頻向舒老爺使眼色,像是在說眼下正是說正事的時候。

「錦意啊,雖說咱們舒家也算是官家了,你現在也是堂堂丞相夫人,但你在皇城腳下生存,舒家站得遠多少顧慮不到你……唉,母親知道你在丞相府過得不甚大好,有心親身照料你……可咱們舒府的身份尷尬,到底進不了那些世家的眼……若是你父親再升一升,我們一家人也就不用分離得太遠,你姐姐得了空也能在丞相府走動走動,和你說說話……母親也能在皇城內走動,替你安排左右,也不讓那些世家瞧不起你。」

舒錦意並不傻,聽得出袁氏要表達的意思。

「妹妹,母親的意思是讓你在妹夫面前說幾句話,說不得爹就能陞官,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能在皇城團聚了。」

生怕舒錦意聽不懂,舒錦稚連忙直白翻譯袁氏的話。

舒老爺點點頭,等妻女說完話自己跟着一句吩咐:「等女婿從邊關回來,你就提一提,為父要的也並不多,翰林院正缺個侍詔,為父就退而其次先坐這個位置。」

韓林院侍詔雖說只是個從九品的官位,舒老爺理所當然吩咐出來的話,未免也太過自大。

舒錦意自認為褚肆就算貴為丞相還沒有那種尋私加官的權力,舒老爺是不是太看得起褚肆了還是褚肆一直都在為身邊人尋私?

不論哪樣,都不及她聽到褚肆去邊關的消息。

褚肆一個文官去邊關做什麼?是去嘲笑她的失敗嗎?還是去拿掉他不小心留下來的證據?

一想到這件事也許就和褚肆有關,更想到做了孤魂野鬼的騎軍,舒錦意臉色煞白,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知覺重新回來,剛聽到馬車咕嚕聲,舒錦意就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香柔的懷裏,嘴邊遞來了一杯溫水。

「少夫人,喝點水吧。」

「褚肆……褚肆去邊關做什麼,」舒錦意反手抓住了丫鬟白婉的手,聲音幾乎嘶啞。

白婉顫聲道:「奴婢不知……少夫人您不要這樣,舒老爺他們根本就不顧少夫人的死活,少夫人又何必為舒家精打細算,虧了自己的身子不說,還惹了相爺的煩。」

舒錦意重重閉了回眼,再睜開已恢復平靜,順着白婉的動作將那杯水給喝光了,白婉見勸說有效,連忙再給舒錦意端上第二杯水,連飲了三杯后舒錦意問白婉:「他去了多久。」

「已有半月之久,同行的有三殿下……」

三殿下這三個字狠狠的抓了一下舒錦意的心臟,想再問些什麼,卻已無力去問了。

馬車還沒進前面的皇城大門,突然,後方一道高聲伴隨着沉沉馬蹄聲傳來:「墨將軍遺體返城……前方迴避,墨將軍遺體返城,前方速速迴避……」單一的馬蹄聲越過她的車廂邊。

聲還未落盡,緊接着一陣沉重的馬蹄聲轟然從身後震響,來得很急!

舒錦意驀然睜大眼彈坐了起來,惹得守在身邊的白婉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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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閨錯之權相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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