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籠墨秤

「聽眾朋友們，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播誦完了。我是方明，我是雅坤，明天同一時間歡迎繼續收聽，再見。」???????「啪一」，沈岳關掉收音機，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站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去看望自己的高中老師劉祥麟老師，這是即將踏入大學校門前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顯然，到老師那裏告別應該帶些禮物才好。率直的父親提議拿兩瓶酒，結果媽媽的細心佔了上風，她的理由源於她的觀察入微。她說道：「去年劉老師家訪的時候，對咱家這株墨菊讚不絕口，一看就是一個懂花，愛花的人。況且，劉老師是知識分子，送他禮物不能太俗氣。」

的確，劉老師喜愛菊花那可是出了名的。他教案扉頁上清楚的寫着：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既然媽媽的理由如此充分，爸爸自然也就不再固執己見。他有手從抽展里拿出一條煙遞給沈岳，「連你的那條，正好兩條，好事成雙，一塊給你們老師送去。」

「呃~」，沈岳一臉尷尬，自己用攢起來的零用錢給劉老師買了一條香煙，這事除了小妹沒人知道。「小妹……」，沈岳四下尋找著自己這個調皮，多嘴的妹妹。話音未落，隔壁就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出發吧。」爸爸催促道。於是，沈岳手裏端著一個花盆，挎包里裝着兩條香煙，滿載着一家人的殷殷之情去看望自己的恩師，一個對他終生都將產生重要影響的人。

此際，天高雲淡，惠風和暢。

……

一天的光陰匆匆而過，沈岳回家時已經是晚飯之後。他坐在客廳，等待着和爸爸一同收聽節目，而媽媽和小妹正在隔壁看電視。

「噠……噠……，剛才最後一響是北京時間二十點整。聽眾朋友們，現在是小說連播節目，請您繼續收聽長篇小說《李自成》，作者姚雪垠，由曹燦播誦。」

咦，爸爸每天都會收聽這個節目，雷打不動，今天怎麼沒過來？沈岳起身來到院裏，看到爸爸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小院不大，東窗前有一架葡萄藤，藤下涼亭里，爸爸自製一個小平台，練習毛筆字，一切都本着節約的原到：用毛筆蘸着沖淡的碳素墨水在平台上寫字，然後用濕布擦拭掉。久而久之，乳白底色的平台呈現出濃重的鴨蛋青色，在夜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這個小平台名字叫做「墨枰」。

初秋時節，早晚天氣微涼，爸爸穿戴整齊，正在揮毫。沈岳一眼望去，這套衣服是準備送他去上大學時穿的，不曾想，爸爸此時提前裝扮上啦。

「爸，《李自成》開始了。」

爸爸沒有多少文化，但是有一個令沈岳一生都欽佩的優點；好學不倦。

「今天先不聽，明天聽重播吧。來，你看爸爸的字寫得有長勁沒有。」

「老當益壯，寧移自首之心？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蒼勁有力，古樸大氣。這畢竟是臨摹了顏真卿字帖十幾年啊，參悟之妙，自在其中。

爸爸堅持練字已經很多年了。沈岳上初中時，爸爸買來紅紙寫成春聯，在將近年關的時候，沈岳就和另外兩個小夥伴在大街上叫賣，從此，沈岳、喻銘、肖文玖這三個發小兼同學便結下了終生的情誼。

勿庸諱言，春聯的內容單一而且俗套，無非就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人間福滿門。有一位路過的老先生很善意地提出了修改意見：字寫得有些功力，文辭太一般。然後，他取出鋼筆和紙，刷刷點點，一揮而就，隨手寫了幾幅對聯：

一:??天意憐幽草，人間愛晚晴。

二：一樹桃花紅間白，兩行楊柳翠饒青。

三：階前碎月鋪花影，天外斜陽帶遠帆。

四：一路沿溪花覆水，幾家深樹碧藏樓。

對聯的內容更新后，銷量自然看好。小夥伴們在新年前都得到了回報，手裏的零用錢數目不知艷煞了多少同齡人。

機緣巧合，爸爸和這位老先生也因為此事結識，成為了忘年之交和文學上的好友。他們用最古老的方式——寫書信來溝通著彼此的心得及感悟。

隨着時間的推移，爸爸已經能夠閱讀《古文觀止》、《唐宋八大家》這樣的古漢語文獻。沈岳考大學，爸爸堅持讓他報考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恐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己的喜好吧。

沈岳拉回思路，朗聲說道：「爸爸，您的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爸爸一笑，說道：「來，坐下，我有話對你說。」爸爸指了指座位，然後款款說道：「恐怕開學后，我和你媽不能送你去報到了，廠里都有事情，脫不開身，我們都有些愧疚，你能理解嗎？」

「是這樣啊，爸爸，您放心吧，我已經是大人了，不能什麼事都依賴您和媽媽，這點小事不叫問題，我能行！」沈岳擺出了一副小馬乍行嫌路窄，雛鷹展翅恨天低的派頭。實際上，當初媽媽堅持要送他去大學報到，他還老大不情願呢，再怎麼說，也該自己闖一闖了吧，

事情談開了，父子倆便開始了輕鬆的話題。聊興盎然，一聊盡興。

夜闌人靜，新月如鈎。沈家小院籠罩一派祥和。一首詩穩穩地躺在了「墨枰」上:

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