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漆黑之影

片刻之前，這片開闊地上還充斥着艾倫一行人的歡聲笑語。而片刻之後的現在，他們則都變成了滿地的碎屍。此時，這裏只剩下致命的沉默，以及肆意飄散的血腥味。

擁有着慘白臉蛋的襲擊者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鮮血，面目表情地看着四周。凄厲的場景絲毫未在他心中造成任何波瀾。對他而言，這不過就是完成任務的一部分罷了，再慘烈的場景都不會讓他動容。「歡迎來到未開拓地。」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其實，如果有人仔細地看一眼那張慘白的臉的話，會發現它令人驚異地十分英俊，甚至可以說是美麗—柔和的面部輪廓、高挑的鼻樑、蔚藍色的大眼睛，以及一張小巧的嘴，這些面部特徵都讓它有些雌雄莫辨。若不是看到他平坦的胸部，還真的很難分清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在原地稍微愣了一下，似乎是為了緩解一下剛才那場戰鬥所帶來的疲勞感。但是很快，他便又行動起來，一邊蹲下身，一邊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小刀，手法熟練地將艾倫的頭顱割了下來。艾倫的血一點都沒有濺到他的身上。「呃，我不喜歡做這樣的粗活。」他心中嘀咕著。

在做完這件「粗活」之後，他撿起了曾經屬於克里斯蒂的牧師權杖。權杖上的寶石仍舊閃耀着溫潤的光澤，儘管它的主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做完了這些之後，他化作了一道黑影，閃進了一旁的樹叢之中。至於空地上的那一片狼藉，很快便會被蜂擁而至的魔獸們所吞噬。

很多初到「未開拓地」的冒險者們都會選擇走那些森林中的開闊大道，還喜歡騎着馬趕路，似乎想向全世界宣告他們的存在。其實，這麼做完全是大錯特錯，而且往往得付出血的代價。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道路兩旁那黑暗的叢林中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盯着你，並隨時準備將你撕成碎片。

暗殺者靈巧地在叢林之中穿梭著，他那黑影般的身姿已經完全融入了周圍陰暗的環境之中。他極盡閃展騰挪之能事，輕盈地躲開了一切擋在他面前的障礙，一路上的那些複雜地形對於他來說彷彿如履平地。

影之術，一項威力極其強大的獨門秘技，是一種集隱匿、誘敵和疾速為一體的強力暗殺術，一度被認為已經在大陸上完全絕跡了。但是，這位暗殺者卻因為一些機緣巧合學會了這門絕技，這成為了他能夠在「未開拓地」上立足的最大資本。他修鍊此項秘技已有二十餘年，其間經歷了無數次生死之戰，卻仍只達到了高等一段的程度，距離最高的高等五段仍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饒是這樣，剛才暗殺艾倫他們一行也是綽綽有餘了。

其實剛才的那場戰鬥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如果那個獵人沒有愣在當場，或者那個狂戰士沒有中計的話，現在躺在那裏的恐怕就是自己了。暗殺者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勝利而沾沾自喜，而是仔細地在心中分析著剛才的那場戰鬥。這恐怕就是精英傭兵與新手之間的差距吧，艾倫他們已經以生命為代價體會到了這一點。

未開拓地並不是外界所認為的那樣，遍地都是寶藏與機會。恰恰相反，它如同一個無形的黑洞一般，將那些心懷貪念之徒吸引過來，並最終將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吞噬、毀滅。暗殺者一直相信，只有偏執狂般的謹慎才能讓他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生存下來，而這也正是他在近二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一直堅持的。

他的思緒不停地發散著，總結著剛才的戰鬥，思索著更為完美的戰鬥方案。

而與此同時，他的腳步倒是沒有放慢絲毫，仍然像風一般在荊棘與枝葉的夾縫之中自由地穿行。不一會兒，周圍的光線明顯變強了起來，空氣中也飄散著一股濃重的煙火氣息。

他抬頭一看，呈現在他的眼前的，便是王國中人稱「處女地明珠」的詹姆士鎮。這是整個「未開拓地」中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的集鎮，也是「未開拓地」的商業中心。通過近二十年的發展，這裏的規模已經可以匹敵一個王國中型城市了。在她的主城區部分，木結構的斜頂房屋隨處可見，這自然是得益於周邊豐富的森林資源。由於近年來不斷增多的人口，新建的房屋也越來越多，整個主城區已經越發地擁擠，原本就不甚寬敞的道路被擠得更加狹窄，暗巷更是到處都是。但是道路倒是出乎意料的還算整潔，雖然生活垃圾隨處可見，但是比起王國中大部分城市裏那些被屎尿浸泡著的街道來說還是要好不少。這主要得益於上任城主，他不惜花重金從火之國請來了一流的工匠，為這個集鎮建造了複雜而精密的下水道系統。於是，主城區的居民們再也不用將自己的排泄物傾倒在街道上了。

主城區中設有多家旅店、酒館、妓院，供那些空閑下來的傭兵們居住玩樂。也正是由於那些兜中揣滿金幣的傭兵們的存在，這裏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騷姿弄首的妓女，以及東張西望的小偷們。而在那些暗巷的深處，無數起謀殺和強姦則隨時隨地都在上演，邪惡在肆無忌憚地嘶吼著。在這裏沒有任何治安可言，人們靠着強大的力量生存下來，弱者即使是在城市之中也沒有任何的保障，只能淪為強者的午後消遣，或是永久的奴隸。叢林中弱肉強食的法則在這座城市裏被淋漓盡致地演繹著。

而在主城區的最中央，也就是整個城市的中心地段，佇立着兩座巨大而宏偉的建築物。它們不同於周圍的木結構建築，主體結構由白色大理石組成。在建築風格上，它們也和周圍的建築物大相徑庭，採用的是王都常見的建築風格——白玉色的大理石柱、精緻繁複的宗教風格浮雕，以及高聳入雲的尖頂狀屋頂。這兩座建築物的主人，分屬於這座集鎮的城主，以及最富有的奴隸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兩座建築的主人，分別代表着這座城市的地上勢力和地下勢力。

而關於這兩座建築那高到突兀的尖頂，則廣為流傳著這樣的傳聞：傳言當年城主與奴隸商為了展示自己雄厚的財力，同時也是在暗中不斷較勁，就在修建住宅的時候拚命加高自家的屋頂。最終，奴隸商因為技術原因稍遜一籌，所以他家的屋頂就比城主家的稍稍矮了那麼一截。但是，聽說奴隸商始終對此事耿耿於懷，曾在酒後揚言要找人炸掉城主的屋頂，在當時也被傳為笑談。但是，不管這些傳言的真實性與否，這兩棟豪宅無疑讓詹姆士鎮的居民明白了兩點：一是自己交出的稅收被花在了什麼地方，二是這座城市的奴隸貿易真是異乎尋常的發達。

暗殺者走在喧囂的主城區街道上，仔細地打量著周圍那熟悉異常的街景—粗俗的傭兵們扯著嗓子大聲笑着，開着粗鄙的玩笑。有的甚至拔出了武器，在空中揮舞了好幾圈。烤肉的濃香從路邊的燒烤攤處散發開來。濃妝艷抹的妓女們順着街道散開，她們對着路過的傭兵肆意賣弄著自己的風姿。不時有精力旺盛的傢伙摟住一個姑娘，向著一旁的二層小樓走去。暗殺者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年輕漂亮的黑髮姑娘正對着他淡淡地微笑着，一邊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長裙撩撥開來，露出了性感的紫羅蘭色內褲。

他一路上所擺着的嚴肅表情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舒心的微笑。儘管這座集鎮里幾乎無安全可言，但是每次回到這裏，他都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安心感。在外面無邊無際的森林中。他隨時可能因為不可預知的危險而喪命。相比之下，這座集鎮居然都能給他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可惜我還有急事兒，不然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姑娘。」他一邊走着，一邊自言自語道。這一帶的妓女們相較於主城區的中心地帶而言要便宜許多，而且她們服務的對象基本都是傭兵，相對而言較為聽話，技術也算不錯。在尋歡作樂方面，暗殺者似乎很了解其中的門道。

他走過了人聲鼎沸的街道，不帶一絲留戀。接着，他熟門熟路地穿進了拐角處的一條僻靜小道。這條小道中永遠瀰漫着一股腐爛的氣息，伴隨着濃烈的血腥味，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屠宰場。斷肢殘臂幾乎是隨處可見，森森白骨從腐爛的血肉之中裸露出來，米黃色的肥碩蛆蟲在腐肉之間緩緩地蠕動着。這裏便是整個集鎮之中最為骯髒黑暗的地方，甚至可以說，這裏便是整個詹姆士鎮的本質，是整個「未開拓地」的本質，是王國所吹噓的「大開拓精神」的真相與本質。

在這裏，弱者被強行拖進來，被蹂躪，被折磨，直到他們感到生不如死，直到他們被像狗一樣宰殺。他們的屍體本該堆積到阻塞了整個暗巷，如果沒有收屍人這樣的角色存在的話。諷刺的是，最後在這個集鎮中，甚至出現了這麼一群人—他們趁著收屍人還沒有將屍體收走之前，先將屍體上所有的東西剝個精光，只留下受害者被脫得一絲不掛的屍體。對於這樣的人，詹姆士鎮上的人們給了他們一個響亮的名號—回收者。這不，在離暗殺者不遠的地方，有個傢伙正佝僂著身子，正趴在一具新鮮的屍體上，尋找著一切可以換錢的東西。他的眼中閃著可怕的光芒，像極了一個極度飢餓的人看到了一塊新鮮的肥肉。

所以整個集鎮中，敢於走進這些暗巷中的人，實屬寥寥無幾。幾乎沒有人會因為抄近道而走進這裏，因為誰也不想在此喪命。當然這位暗殺者便屬於為數不多的特例。隱藏於黑暗之中便是他的天性，他自忖無人能在黑暗的環境下殺了他。

他又回想起十年前，在暗巷中第一次殺人的情景。那時他的影之術遠未達到現在的這番境界。他獨自走在一片黑暗之中，貪婪的傢伙們便像出洞的老鼠們一樣圍了過來。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朝他發動了突襲。

他到現在還能記得那骨肉破裂的脆響聲，以及溫暖的鮮血濺在了他的臉上。僅僅數十秒之間，四個可憐蟲接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他們的頭顱開花、腦漿迸裂，成為了「未開拓地」殘酷生活的犧牲品。現在他如果還是遇到了相同的襲擊者，他一定不會搞得這麼狼狽了—他的臉上一定不會沾到一丁點鮮血，那些傢伙們的死亡一定會來得更加迅速。

十年過去了，現在的犯罪者們早已沒有了當前的莽撞和衝勁，變得精明而老謀深算。他們將自己的目標群體定為弱者和剛來「未開拓地」的新手，像暗殺者這樣的精英傭兵，自然是不可能會有人傻到去主動找他的麻煩。因此，這條小道對於暗殺者來說，就像是來到了自家後院一樣安全。

接連穿過了幾條暗巷，暗殺者終於是走上了一條大路。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就變得明亮了起來，周圍仍舊是擠滿了木結構的斜頂房屋，只不過它們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甚至缺乏最基本的維修和保養。這條街道相比於主城區的其他街道而言較為冷清，看不見成群結隊的傭兵，也不見散發香氣的燒烤攤，更是見不到騷姿弄首的站街女們。這裏的氣氛沒有那麼地熱鬧，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安靜了許多。這裏的很多房屋甚至連住戶都沒有。唯一熱鬧的地方，便是在街道的盡頭處，那棟由褐色石磚建造而成的三層小樓。

這條街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國王街。它便是詹姆士鎮上所建立的第一條街道。因此，說它是整個詹姆士鎮、甚至是整個「未開拓地」的發源地都沒有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條街現在已經沒落了。不過這也難怪，這個世界上絕少有人能在發跡之後還不忘自己的故鄉。在這點上，詹姆士鎮倒是和人類出奇地一致。

但是，這條街在「未開拓地」的傭兵界中還是佔據着重要地位的—因為這裏是「未開拓地」傭兵公會的總部所在地。儘管在這個集鎮上還有其他的傭兵公會分部，但是那些精英傭兵還是習慣多走幾步，到這裏來接任務。事實證明，這裏的任務往往也是危險性更大的，但也伴隨着高額的獎勵。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裏往往能夠聽到一些別的地方聽不到的消息。因此，那些傭兵行業中的行家裏手們總愛在這裏晃悠。這裏也幾乎無時不刻不人滿為患。

但是，為什麼傭兵公會不效仿其他有權有勢的機構，在主城區中心建造宏偉壯觀的總部呢？這還是和傭兵公會的會長有關。這個傢伙已經擔任了傭兵公會會長長達二十年之久，是個有能力、有手腕的狠角色。這二十年來，他憑藉着自己強大的能力，遊刃有餘地在「未開拓地」魚龍混雜的勢力之間周旋著，並成功地將傭兵公會發展壯大。現在，傭兵公會已經發展成為了整個「未開拓地」最為龐大的機構，力壓同時期建立的冒險者公會和盜賊公會等機構。而他成功的不二秘訣就是低調行事，這座簡陋的小樓便是他行為處事方式的實體化身。

暗殺者走進了這座破舊的三層小樓。年久失修的木質地板被他那雙粗糙的硬皮靴踩得吱呀作響。小樓的一層設有一個簡單的吧枱，還有幾張做工粗糙的木桌，供傭兵們在這裏喝酒閑聊。暗殺者在這些桌子之間穿行着，一邊走還一邊和那些坐着的熟面孔們微笑着打招呼。在一樓的西南角設有任務接待台。一場典型傭兵任務的開始和結束都在這裏。

暗殺者邁著大步走向了任務接待處。那裏坐着一位留着褐色長發的女孩，她正聚精會神地盯着手中的書本，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桌前，用指節敲了幾下女孩面前的桌子。她這才反應了過來，露出了一副甜美的微笑：「阿扎爾先生，您回來啦！」

被稱為「阿扎爾」的男子微笑了起來，溫和地對她說道：「昨天的那個暗殺任務我搞定了，艾米莉婭。」

艾米莉婭依然保持着職業性的微笑，用蜜糖般的嗓音開口道：「真厲害呀，阿扎爾先生！想必這次也是一切順利吧？」

阿扎爾大剌剌地將之前割下的頭顱以及牧師權杖都放在了她的桌上：「還可以吧，就是一個普通的任務罷了。」

說完之後，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銀幣，丟在了艾米莉婭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