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家

第7章 離家

清夜再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床上。風停雨住,薄薄的陽光灑滿全身。

她沒有起身,思緒好像還停留在過去的某一點,全身的疼痛也讓她無法動彈。慢慢仰起頭,望着草草修好的屋子,望着焦黑的半面牆壁,昨夜的記憶一分分迴流。

大雨……白天和黑夜的交替……金sè的箭……藍sè的網……

化為白骨的手臂……在金光中漸漸消失的身體……

最後的叮囑……要堅強……活下去……

她顫抖著喚了一聲「爹爹」,淚水就衝出了眼眶。

「不要哭!」

突然,一聲冷冷的喝止從院外響起,嘶啞、決絕。

「戰神的女兒,流血不流淚!」

白衣女戰士逆光站在窗外,掌心符光旋轉不絕,形成若有若無的一層防護氣罩。從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到傷痛過後的堅定,還有一些清夜看不懂的東西。她想起昨天那個逼她哭泣的黑sè妖魔,一咬牙,將淚水咽了回去。

不哭!絕對不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爹爹、娘親,你們在天上看着吧,夜兒會長大,會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會手刃仇人的!

「這才對。」窗外的女子側身定定看着,冰霜凝成的臉上慢慢露出一些讚許的笑意,不經意間自己卻紅了眼眶。

「對什麼?孩子年紀還小呢。阿羽,不要太過嚴格了。」

正在這時,一張青sè的符紙帶着柔光飄來,環繞在清夜身旁,傷痛立即減輕,隨之走到床邊的溫文男子摸摸清夜的頭髮,露出一絲微笑。

「我叫皇甫景風,這是我妻子白羽,我們都是你爹爹的屬下。」

「皇甫叔叔,白羽姑姑。」清夜低下頭看着掌心,輕喚。那兒有一個小小的傷痕,是昨夜爹爹將他們三人的手合在一起時留下的,那是他最後的託付。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爹爹看他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是相信的意思。她慢慢抬起頭,去與他們的目光對視,想讓自己空落落的心找到一點可以依靠的東西。

「這是你爹爹的枯榮石,把它收好吧。」

白羽隔窗遞來一把破碎的石屑,小心翼翼放在清夜掌心,目光卻依然戒備地盯着外面。清夜看着手心,心裏微微一驚,這石頭和她脖子上會發熱的那一塊太像了!只是原本純金的sè澤正一點點褪去,變成毫無生機的鉛灰sè。

原來爹爹也有這麼一塊石頭!

「枯榮石是我們碧落人的靈石,相當於xing命和修為。」

皇甫景風也望着破碎的靈石,那曾經是天地間最強的一塊靈石,聲音裏帶了一絲難以壓抑的沉痛。要如何和這孩子講起,沒有了靈石的碧落人,就再也不能轉生了啊!

在篤信輪迴的天上,只要枯榮石還會歸於枯榮樹中,碧落人就相信過世的人依然與他們同在。而現在,靈石已碎,魂魄已散,想來沒有半分的指望了。

毅然離開時決絕的背影,十多年的東躲xizàng,大哥啊,那一戰你究竟遭遇了什麼?而今又可曾後悔呢?

他微微握緊了拳,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時候清夜已經找出一塊貼身的手帕,將碎石塊仔細包好,藏在胸口的衣襟裏面。她將自己的靈石取來下,握在掌心,忽然輕聲問:「皇甫叔叔,那些人為什麼要殺我們?」

「……因為你爹爹是我們碧落的戰神,是這些地底邪魔最大的剋星!」皇甫景風望向天上,「只要有他在,所有人就再也不擔心會被惡魔傷害,就可以安心生活。夜兒,你爹爹是碧落人除了ri神之外最敬仰和信奉的人,就像守護神靈一樣!」

他越說聲音越高,隨着他心緒的波動,青sè療傷符啪地爆裂開來,如螢火般散落。清夜被他眉目間的神采嚇了一跳,好像從他的眼睛裏可以看到了另外一個爹爹,有着神明那樣耀目光芒的,一點兒也不冷淡哀傷的爹爹。

然而回憶突然被打斷了。

屋外的防護氣罩猛然間光芒大盛。「站住!」白羽一聲厲呵便化作白光沖了出去,屋內,還未落盡的青光霎時間凝成光盾,護在清夜身前。

「皇甫叔叔?」

清夜還沒來得及反應,白光一閃,白衣女戰士便又回到房內,向丈夫輕輕搖頭,神sè疲憊。

「走了,現今全部撤出人間了。」

「……他們何必如此小心?難道目的只在大哥,而……」皇甫景風長眉微皺,收了院子裏的防護,然後慢慢低下頭來,視線落在清夜身上。

「夜兒,你一個人在這裏,他們難保不會再來。跟我們走吧,碧落是你的故鄉,我們帶你回家。」

「我的故鄉?」清夜順着他的目光抬頭看天,那麼高,那麼遠,最兇猛的山鷹都飛不到那麼遠吧。

那兒是爹爹來的地方嗎?從前的他是怎樣的呢?娘……又是怎樣的呢?

還有爹爹用來保護她的幻化夢影陣法,叔叔和姑姑用的符咒,枯榮石,體內奇怪的力量……

還有,爹爹的仇!

突然間發現身邊的一切都變了,而她是那麼想知道答案!

「好!」

她用力點點頭,伸出雙手,放在叔叔和姑姑手中。

雙臂向上伸開,姿勢就好像要去擁抱那一個天上的世界,她的故鄉。

三天後,一輛馬車踏破晨光,在臨河的官道上疾馳。

清夜懷抱着一個小小包裹,安靜地坐着。包裹里除了自己的衣物之外,就是爹娘的遺物。娘親的蘭草珠鈿,還有爹爹最珍重的那對黑黑的斷翅,和仇人身上一樣的翅膀!

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名字:冽風之翼。皇甫叔叔告訴她,那是地底的邪魔為了打上天去所造的翅膀,蘊含着yin毒恨意的翅膀。

她不知道爹爹為什麼會擁有這樣的東西,叔叔和姑姑也不知道,但他們都覺得這是非常關鍵的東西,或許和爹爹的最後一戰有關。

蒼黃之戰,碧落與黃泉九百年來最浩大,也是最殘酷的戰爭!就是在那一戰之後,碧落戰神南燼毅然離開了天上,來到人間,沒有人知道原因。

清夜看得出來,皇甫叔叔和白羽姑姑不願提起這件事,她也不再多問,只是隨口打聽着碧落的其他事情。現在,她知道了不是每個碧落人都有法力,而是只有天賦異稟的人才有,力量可能源自父母,也可能通過另外的奇遇而獲得。

她還知道了碧落人無法在人間使用法術,只能使用寶物和符咒,就比如這次,叔叔和姑姑倉促間只帶來了二十張符咒,所以雖然那些黃泉人撤走了,還是要一切小心,儘快回去。

馬車飛跑過田野,四周的山脈漸漸高峻起來。清夜偷偷看了白羽姑姑一眼。三天以來,她不吃不睡,一直盯着爹爹的紋章發獃。那是清夜收斂遺物的時候,從大一堆壓箱底的東西里翻出來的,白羽姑姑一看到臉sè就變了,問她要過去后就像寶貝一樣護在掌心,一路上都不離手。

紋章上用金線綉著一隻貫穿太陽的利箭,清夜後來才發現,皇甫叔叔和白羽姑姑胸前也有類似的紋章,皇甫叔叔的是雙箭對穿成十字形的樣子,而白羽姑姑的則是三箭成霹靂形。

車中氣氛有些凝重,清夜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悄悄爬出車廂,坐在皇甫景風身邊,看着他cāo縱疾行符,護持着馬兒奔跑在青sè的晨霧中。

「累嗎?」皇甫景風將自己的披風遞過來。清夜接過裹上,甜甜一笑搖了搖頭。

她很喜歡皇甫叔叔,在他身邊總有種很安心的感覺,就像現在迎面拂來的微風一樣暖暖的。白羽姑姑也很好,雖然她不說話,不哭也不笑,可昨天夜裏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是白羽姑姑幫她掖好了被角,動作那樣輕柔,完全不像看到的那樣冷冰冰。

「皇甫叔叔,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家的呀?」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要是叔叔和姑姑不來,自己該怎麼辦呢?

「說來也是湊巧得很。我們被ri神大人召往翡翠蘭苕宮議事,路上經過照影池,看到了下界的異動。」回想當時,皇甫景風拉着韁繩的手不由緊了緊,停頓了一會兒,又低聲說,「夜兒,對不起,叔叔和姑姑應該早些的。我們本以為與大哥已經是默契無間,卻還是……」

「不怪你們。是我不好。」清夜咬了咬嘴唇,「不過那些黃泉人更壞!這個仇我一定回報的!」

她死死抿住嘴唇,忍住了抽泣。樹蔭的缺口中shè下一縷晨光,映出了那含着淚的眼睛,竟比最鋒利的刀鋒還要明亮、尖銳,狠狠刺入眼前的虛空之中。

皇甫景風看得心中一熱,隨即化為疼痛:這樣的目光啊,這屬於戰神南燼的目光!

百折不撓,萬死不悔。也就是這樣的目光,讓所有的兄弟團結一處,聽他的、信他的,也……讓阿羽為之心折吧……

他不由得側頭透過布簾,向車廂內望了一眼。妻子靜坐不語,眉目間一片冰寒,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與她再也沒有關係。

「白羽姑姑她好像……」清夜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襟。

「沒事的,別擔心。」皇甫景風回過神,順手揉了揉清夜的頭髮,「阿羽從小就和大哥感情很好,很……依賴他,所以一時……難以接受,慢慢會好的。」

他微仰起頭看着霧sè深處,眼中那一絲落寞如chun水漣漪,瞬間歸於平靜。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河流一個急轉彎流入地下,成為暗河。道路也到了盡頭,前面蔥蘢的樹木交雜生長著,像翠sè的圍牆。

眼見要撞上了,清夜「呀」地驚叫起來。

皇甫景風倒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別閉上眼睛哦,看好了!」他一手護著清夜的腰,另一隻手揮了下馬鞭,駿馬一聲嘶鳴,向著青山深處飛奔而去。

疾風在耳畔呼嘯,馬兒高揚起前蹄,清夜本能般縮進皇甫景風懷裏。而就在這一瞬間,樹木驟然分開,讓出一個窄窄的圓洞,深深淺淺的翠sè翻攪在一處。

等到視線再清楚時,眼前變戲法一樣出現了連片的竹樓,還有來來往往的奇裝怪人。一張青旗高高挑起,在半空中飛揚,上面的濃墨大字跳脫飛揚,幾乎要騰空躍起——

半仙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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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天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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