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地煞
李長生本來是不叫這個名字的。
長生，長生……
長久安生。
寄託了老爺子對孫兒最質樸的期望。
而說起李老爺子這個人，也頗有幾分傳奇性。
他不僅是那年月罕有的大學生，也是國內享有盛名的考古學家。
兩次主持了馬王堆古墓的發掘，門生故舊遍佈海內外，退休后閑着無事，又研究起了遠古的神話歷史。
他曾提出過一個假說，說是在古時也許真的有鬼神存在，只是出於某種原因，不顯於現世而已。
為此，老爺子經常獨自外出採風，遊走在名山大川之間，收集相關的線索來印證自己的想法。
十幾年的光陰過去，雖然找到了些蛛絲馬跡，卻始終沒有確鑿的證據。
這也是老爺子生平最大的憾事。
李長生打小就和老爺子親近，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受到了這方面的影響。
不過他的心態更傾向於「我未見此花時，此花與我同歸於寂；我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然而，白雲蒼狗，世事無常。
人力終有窮盡時。
自打今年入冬開始，老爺子的身子骨就不大利索，在醫院調養了半個多月，家裏人平日也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生怕老爺子出點兒什麼差錯。
可在冬至的那天夜裏，老爺子還是走了。
走得很突然。
在睡夢中眼睛一閉，一輩子就這麼結束了。
臘月初七。
老爺子入土為安。
是夜。
靈堂前宴席散去。
前來弔唁祭拜的親朋好友都已離開。
幫忙料理後事的鄰里鄉親也回了自家。
因為連着折騰了好幾天，李長生的父母早早就回房睡了，只留下李長生一人，安靜地坐在書房裏面。
這是老爺子平日休息的地方，打量著這間不算大的屋子，李長生心底沒由來的生出種空曠之感。
這間書房可以說承載了他童年的所有記憶。
那時的他小小的一個人兒，窩在老爺子的懷中，聽着蒼老慈祥的聲音，講述那些怪異離奇的故事。
可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真沒出息……」
不知過了多久，李長生才回過神，摸了摸被淚打濕的臉頰，從竹椅上站起身，來到了書架邊上。
老爺子現今不在了，這些書也就沒有了主人，他平日又很少回老宅，與其留在這裏積灰，還不如收拾好帶到自己那裏。
可就在整理最後一張書架時，一本落滿灰塵的粗糙古籍突然映入眼帘。
薄薄的一本小冊子，用細麻線裝訂，書脊是木竹刻成，內頁則為絹帛所制，寥寥數十頁，看上去頗有些年頭，有些地方已經染上了黑色的霉斑。
那年秋天，老爺子獨自出了趟遠門，回來的時候風塵僕僕，還帶了幾樣東西，其中就有這本古舊的帛書，據老爺子說這是他偶然間所見，就花錢買了下來。
他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曾讀過這本書，裏面記載的多是些神鬼志怪，匪夷所思之事，瑰麗玄奇，包羅萬象，似乎是一位古人的見聞遊記。
想到這裏。
李長生隨手一翻。
只見帛書上面密密麻麻的抄錄著許多篆體小字。
通幽，驅神，擔山，禁水，借風，布霧，祈晴，禱雨，坐火，入水……
「七十二般地煞法門……」
李長生輕輕摩挲著帛紙，心中若有所思的低喃了幾句。
地煞七十二術。
這本是道家的不傳之秘。
坊間則盛行着一個更有名的稱呼——七十二變。
也就是《西遊記》裏那位齊天大聖的看家本事。
李長生兒時也和尋常稚童一般，都將電視里的猴王大聖視為童年偶像，對那些神秘莫測的法術更是心馳神往。
但是，他卻聽老爺子無意間談及過，說那七十二般地煞法門雖然看着威風，本質上卻是左道之術。
何謂左道之術？
若是依照道家典籍的記載。
所謂左道之術，就是不得天仙道果，難求長生久視的旁門之法，雖能延壽續命，卻終是難逃生死輪迴之苦。
李長生還記得老爺子當時的表情。
很是唏噓複雜。
不過老爺子也說過，地煞術雖是左道之法，但要是落在大神通者的身上，就成了護道之法。
雖不能證得天仙果位，也無法求長生久視，卻能避三災，躲九禍，降服一切外道妖魔……
一如那二郎顯聖真君和齊天大聖。……
「權當個念想吧……」
李長生搖搖頭，就要將書合上。
可就在這時，李長生突然感覺大腦「嗡」的一下，眼前一花，只覺頭暈目眩，接着耳邊就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凄厲笑聲。
笑聲重重疊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那種陰嗖嗖，詭異瘮人，如泣如笑的聲音。
所有的笑聲凝在一處，如海嘯，如汪洋，如浪濤，轟然響徹，猝不及防之下，李長生整個人差點被這恐怖的笑聲逼瘋，眼底充滿了血絲，鼻腔中也緩緩流下兩道血液，腦袋更好似要裂開一樣。
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正當他堅持不住，即將昏死過去的時候，耳邊卻驟然一清，恐怖的笑聲也戛然而止，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李長生大口喘著粗氣，心有餘悸的從地上站起，渙散的瞳孔也漸漸聚焦。可等他抬起頭時，留下的卻只有滿面驚愕。
因為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那間昏暗老舊的書房！而是一條黃土夯實的長街，似是一個集市，人潮湧動，兩側攤販繁多，偶有行人駐足止步於前。
李長生站在那裏，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充斥在心間。
只因那些人的打扮，都是古時的衣着風格，鶴氅深衣，襕衫胡服，不見半點現代社會的痕迹。
「我這是……穿了？」
李長生有些失神的走在長街上。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低眸看向手中的舊帛書。
朗澈的月光如水流淌在帛頁上，上面抄錄的地煞術名已消失不見，僅留下首行的兩個字。
「通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