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第81章 第81章

魏玹怔怔地看着沈漪漪遠去的背影,許久許久都未動。

直到她的背影慢慢變成一抹青色的點,最終消失不見,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落在他的身上,天際漸漸黯淡下來,空蕩蕩的衣袍隨風獵獵作響,愈發顯得他頎長消瘦的身形孤單寂寥。

「世子,」吉祥悄聲走過來,替他披上一件披風,心疼地道:「外面風大,不如我們先回邸店?」

斟酌許久,又嘆道:「姑娘心結太重,三言兩語恐難解開,但奴婢相信,假以時日,姑娘必會知曉世子的苦心。」

魏玹迷茫地看向吉祥。

但是他的眼中,並不自信,甚至泛上幾分苦澀。

她說過,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逼迫她,如果可以選擇,她絕不會嫁他。

如今他後悔了,她卻再不願回頭看他一眼。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利刃一般剜在他的心口。

其實他早就後悔了,可越想留住她,便越是留不住,就像那指間的沙,看似緊緊握在手中,卻只能眼睜睜地,任憑她從手中流逝而去,無能為力。

……

沈漪漪腳程再快,騎馬趕到周府的時候,宴席也已經散了。

魏玹帶了這麼多披堅執銳的扈從過來,且個個身上都帶着普通部曲沒有的肅殺之氣,任是哪個見了都得腿腳哆嗦兩下,誰還敢在此處多耽?

周晗瘸著腿在門口來回地走着,口中不住地嘆氣,「桓玉,你就同我說實話吧,適才那男人是不是就是先前拋棄了漪漪的男人?」

崔桓玉薄唇緊抿,眉頭緊鎖。

「他是不是就是此次出征西州的主將齊王世子魏玹?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周晗心裏這麼猜測,見崔桓玉一語不發,像個啞巴一樣,急得推了他一把:「桓玉,你怎麼不說話,都這麼晚了,若是漪漪出什麼事可怎麼辦?」

周晗話音剛落,就聽遠處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

少頃,一人一馬停在門前,沈漪漪剛要下馬,已有人將手遞了過來,她身上這衣服甚重,穿着它騎馬簡直就是負重而行,因此跳下馬後她險些跌倒在了崔桓玉懷中。

崔桓玉將她扶穩,低聲問:「這婚,還成嗎?」

沈漪漪看向周晗。

黑暗之中,她見周晗猶豫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漪漪,我,我……」

沈漪漪的心便也如同身上的這身嫁衣一般沉了下去。

她苦笑了一聲,忽退後兩步,雙手交叉對周晗深深施了個大禮,周晗一驚,忙不迭上前攙扶。

沈漪漪卻執意將禮行完,「周二哥,今日之事,錯在我,是我令伯父伯母失了顏面,來日必定登門賠罪,今夜我便不過去了,煩請你代我轉達我的歉意。」

說罷轉身離開。

周晗臉一陣紅一陣白,滿面羞愧。

來日登門賠罪……沈漪漪的意思是,這門婚事作罷。

沈漪漪回了房,崔夫人聽說人回來了,趕忙出來,緊張地問兒子,「漪漪怎麼樣?二郎是怎麼說?」

崔桓玉對崔夫人搖了搖頭。

崔夫人懊悔不已,「周晗!我悔不該應下這門親事!」

這時外面有人拍門,崔夫人鬆了一口氣,臉上卻帶着幾分不滿道:「該不會他反悔了,想把漪漪接回去?」

屋裏,沈漪漪一進來便先到搖床旁來看女兒安安。

安安睡得極香,連有人進來都沒個響動,臉蛋兒紅紅,嘴角吹起一個小泡泡,可愛極了。

看着這樣的女兒,沈漪漪的心都要化了,嘴角忍不住微微彎起,什麼煩心事糟心事都拋到了腦後去,找到一張乾淨的帕子將女兒嘴角流出的口水溫柔地拭去,輕輕撫摸她白嫩的小臉兒。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人找上門來。

又過了片刻,那人走到門口。

白色的窗紗朦朦朧朧地映照着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望着屋子裏昏黃的燈光,他竟沒有勇氣敲開這扇門。

踟躕間,「嘎吱」一聲,眼前的門卻突然開了。

沈漪漪給魏玹開了門,女兒就在這裏,她知道魏玹不會善罷甘休,今夜肯定會追過來。

但她神色冷淡,極是冷漠,未曾看他一眼,開過門后便扭頭又走進了凈房去。

魏玹走進去。

屋裏有股淡淡的奶香,是她……和女兒身上的味道。

這是她的閨房,魏玹遠遠便看見有架木製的搖床擺在她的書案下,一隻白色的貓兒趴在搖床旁朝他喵喵叫了兩聲,搖床上面搭著防蚊蟲的青色紗帳,他隱隱約約只能看見一團小小的身影在裏面乖乖地躺着。

魏玹情不自禁地捏緊拳頭,才發現自己的掌心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等他走到那搖床旁,額頭上汗水竟都在這短短几息之前冒了出來,手顫抖地撩開紗帳

那一瞬間,他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搖床中央躺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身上蓋着團花紋的小薄被,長而細密的睫毛猶如一把小扇子安靜地垂著,肉乎乎的臉蛋兒像豆腐一般紅潤嬌嫩,隨着她清淺的呼吸,嬌嫩的小嘴兒時而嘟起來吧唧幾聲。

四個月大的小女娃,頭髮雖不長卻已格外的烏黑濃密,和她阿娘一般美麗可愛。魏玹撫上女娃娃那柔軟的發,又驕傲又歡喜,胸腔中彷彿有團滾燙的火在灼燒着,然而動作卻格外地憐惜、小心翼翼,彷彿是在觀賞輕撫一件精緻易碎的瓷器。

「我的女兒,生得真好看。」他輕聲說着,抬眸望了一眼剛剛從凈房中出來的沈漪漪。

安安還在吃奶,一時不喂胸口就漲得很,適才奶溢出弄濕了衣裳,她便乾脆去凈房換下了。

今日沈漪漪沒有將安安帶去周家,一來怕女兒去了陌生的環境哭鬧,二來若讓周家人幫忙照顧安安,她也不放心。

是以今日便暫且將安安放在了家中由姨母照看,本想等禮成之後再將孩子抱去周家,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她叫什麼名字?」魏玹柔聲問。

其實他知道,紀乾給他寫過信,他每天都會在心裏念叨一遍女兒和她的名字,此時卻就是想聽她親口對他說。

他半跪在搖籃前,神情誠懇而溫和,沈漪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淡淡道:「安安。」

「平平安安,是個極好的名字,我的女兒便該平安長壽。」魏玹看見女兒的小手裏似乎抓着一塊瑩潤的玉鎖,便伸手去撥了撥。

哪知這一撥,安安喉嚨軟綿綿地哼唧了兩聲,竟睜眼醒了過來。

小傢伙看到魏玹,黑葡萄似的鳳眼眨了眨,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俊美的男人,不僅沒有半點害怕,看了會兒竟還咯咯笑了出來,白嫩嫩的小手向著他抓過來。

父女掌心相碰之時,魏玹感覺心口有一處好像也被輕輕一觸,胸口那團熱烈奇異地散去,漸漸轉為一股淡淡的酸澀與腫脹,驟然變得柔軟起來。

這是一個新的生命,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這竟然是他的女兒,是他心愛的女人為他生下的女兒。

前世今生,他到死都是孤家寡人,如今上蒼垂憐能重來一世,即使是死也不枉此生了。

「我可以抱她嗎?」他懇求地看向孩子的母親,「只抱一會兒可以嗎?」

沈漪漪皺着眉想拒絕,能讓他進來看安安一眼,已經是她心軟了。

她想立刻就把魏玹趕出去,哪知魏玹接下來又輕嘲一聲,「從小到大,我爹娘都未曾抱過我一次,給過我一個笑臉,我是在乳娘的懷中長大。」

「可乳娘在我三歲那年時衝撞了我的母妃,母妃一怒之下便將乳娘打了個半死後逐出王府去,無論我如何地哭求挽留,她都不肯將乳娘再留下。」

他曾經也是心底柔軟之人,只是這些柔軟後來被人一刀刀割除,剩下的唯有尖利的刺。

沈漪漪可不想孩子長大之後變得像魏玹一樣冷酷無情,默不作聲地上前將紗帳拉開。安安看見阿娘過來,歡喜地口中「嗷嗷」有聲,小手小腿揮舞得特有勁兒,把身上的小薄被都蹬掉了。

沈漪漪忍不住彎唇笑了笑。

安安自從出生后就不愛哭鬧,性子可乖了,每次她不開心地時候,女兒還會在她臉上香香哄她開心,女兒就是她的貼心小棉襖。

她一隻手托住安安的後頸和小腦袋,另一隻手則托住安安的臀部,緩緩抱到胸口處,讓安安的小腦袋躺在自己的肘窩裏。

安安瞅瞅又美又俊的娘親,笑得別提有多高興了,沈漪漪親親女兒的小臉蛋,母女兩人對視了好半響,沈漪漪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男人。

她抬眸掃了一眼,魏玹笑意溫柔地看着兩人,見她望過來,臉上的笑容收了收,垂下了眼眸。

「看會了嗎?」沈漪漪問他。

魏玹抬眼,眼底便閃過一抹喜悅,「我……」他想了想,還是謹慎地道:「我能不能再看一次?」

沈漪漪將安安放回去,口中給他講解了一番,這次魏玹聽得很明白了,試探著將女兒從小搖床中慢慢抱入懷中。

沈漪漪有些緊張地看着兩人。

女兒這個月份已經開始認生了,但是對於魏玹,也不知是不是父女連心,天生的血脈親緣,初次見到魏玹她不僅不哭鬧,反而一展笑顏,即使被他抱在懷中,也只是睜大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的不適應。

魏玹抱起女兒,嘴角噙起一絲驕傲滿足的笑。

本想再逗逗女兒,像孩子她娘一樣親昵地親親女兒的小肉臉,但畢竟是第一次抱孩子,他怕手一撒會嚇到安安,便沒敢再動,只是溫柔地凝視着懷中的女兒。

女兒的眉毛,鼻子,嘴巴,都像她。

那雙炯炯有神的鳳眼卻與他如出一轍,一看便知是他魏玹的女兒。

「戰事結束之後,聽說你要與別人成婚,我立刻就往蘇州趕,趕了一個月的路,連睡覺都是在馬上過的。」

「我真的從沒想過讓你難堪。」懷裏抱着孩子,他輕聲說。

他只是怕再來遲一步,她便會帶着孩子嫁給旁人。

「時候不早了,你若無事,莫要再久留。」

沈漪漪走過來,示意魏玹把安安還給她。

魏玹知道急不得,只能把女兒還給沈漪漪。

視線無意往下一掃,怔了怔。

自從有孕之後,尤其是到了孕後期,因要哺乳女兒,她的胸口就漲了許多,將衣衫高高得撐起,她還年輕,又素來嘴挑吃不胖,出了月子之後腰身就恢復到和懷孕之前一般的纖細。

不盈一握的纖腰愈發襯得那一處高聳傲人,隨着呼吸一起一伏,魏玹喉嚨滾了滾,不自然地移開自己的目光。

沈漪漪自是不知他腦中這些齷齪的想法,冷冷淡淡地說:「女兒你也看過了,準備何時離開?」

「朝中沒有急召,我想在此處養幾日傷,興許七夕之後再離開。」

今日是七月初二,距離七月初七還有五日,估摸着他會在此處停留也就七八日,安安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倘若她生安安時他是在外頭花天酒地,別說是抱安安,沈漪漪肯定會拿着掃帚把他逐出去讓他一面也見不到女兒。

可他是在外面保家衛國,九死一生,縱然心中怨恨他,她也不會用私人恩怨來報復他,左不過幾日罷了。

沈漪漪這廂腦中盤算著,忽覺胸口一痛,疼得她輕「啊」了一聲,低頭一看,饞嘴的女兒無辜地舔了舔水嘟嘟的嘴巴,大眼睛露出無辜的表情。

沈漪漪頓覺臉上臊得慌,抬頭一看,果見這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被女兒口水浸透的衣衫處,她氣惱地轉過身去斥責道:「你還看,還不快走!」

心裏埋怨女兒,真是只饞貓,比小乖乖還饞,不是剛餵過你嗎!

魏玹嘴角微勾,女兒這點倒是像他,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溫聲道:「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夜裏讓婢女多幫着你些,莫要累著自己。」

魏玹走後,沈漪漪才解開小衣給女兒餵飽了,安安吃得歡實,還時不時地吧唧兩聲嘴巴表達喜歡,沈漪漪輕輕點了點女兒光潔的額頭,嗔道:「和小乖乖一樣饞。」

小乖乖聽見了,在旁邊委屈巴巴地喵嗚一聲。

晚上沈漪漪和小翠一塊睡照顧女兒。

第二日一早起床,隱約聽到院子裏有人在劈柴,劈柴的聲音乾脆又利落,她還疑惑地想了想,今日阿年劈柴的動作倒是利索了許多。

可等她洗漱完打開門走出去,卻見魏玹一身窄袖長袍坐在院子裏劈柴,他把袍子下擺扎進腰間,低頭認真地把手中的木柴擺好,旋即抬手落斧,「咔」的一聲清脆,柴禾十分齊整地斷成兩截在他的腳邊。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來,用手肘的乾淨處擦擦額上的汗水,對她一笑道:「醒了?安安醒了嗎?」

「沒有,」沈漪漪皺眉道:「你來做什麼?看安安可以,劈柴就不必了,我這小院子容不下將軍這尊大佛。」

讓小翠去送客。

魏玹知道她不喜糾纏,便順着她道了聲好,「我回去換洗一下,等會兒再過來看安安。」

魏玹走出門,看見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崔府門前一晃而過。

他給紀乾使了個眼色,旋即走入了崔府隔壁的一座宅子。

這宅子昨夜被魏玹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下,宅子的主人以為天降橫財,一家五口欣喜若狂地捧著銀子連夜就搬走了。

須臾周晗被紀乾提到了屋裏,沒好氣地推搡到地上,「你這瘸子,偷摸在崔府門口做什麼?!」

「紀乾,」魏玹擦乾淨手,淡淡道:「怎麼跟客人說話,去倒茶。」

紀乾瞪了一眼周晗,去外間倒茶。

周晗畏懼又警惕地看着上首英姿勃發的男人,心中自卑油然而生,但還是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施禮道:「見過郎君。」

魏玹微微一笑,溫文爾雅道:「周郎君客氣了,你上前來,我們兩個好好說會兒話。」

作者有話說:

狗子一笑,必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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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婢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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