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聞琴

第一章 聞琴

大風忽起,秋葉漫天,將夜,十方璀璀璨璨。

玉冠長劍,輕搖摺扇,回首,一片鶯鶯燕燕。

玉帶粉顏,琴弦波瀾,抬眸,四下靜靜安安。

夜將至,日薄西山,乞兒倚牆卧草間。

他叫楊乞兒,或許他有自己的名字,但他從未提起。

背後就是城裏最大的青樓,集中注意不難聽見裏面嬉笑打鬧之聲,但更加引人注目的卻是樓頂閣樓處傳來的陣陣琴音,悠揚悅耳,輾轉流傳。

樓上便是大燕國有名琴師黛仙子。賣藝不賣身流轉於大燕國各地。黛仙子終日以紗遮面,無人知曉其長相如何,但其音聲柔美,琴藝更是一絕。

此時,滿座公子哥聽得如痴如醉,黛仙子端坐紗帳之後蔥指撫琴,眾人時而如登高山望遠滿是豪情壯志,時而又如觀長河綿延一片似水柔情。琴絕,眾人回味良久。

乞兒獨卧於青樓之下茅草之間,聽着身後那喧囂吵鬧,心中萬分感慨,又夾雜百般無助。

楊乞兒出身不知,一個乞丐料想也沒什麼好出身,不是青樓女子後代便是貧民生下養不起的棄兒。

也算是楊乞兒命大,雖說被人遺棄,但一個老乞丐心軟便將乞兒抱了回來,自小教導其行乞之術。

老乞丐姓陳,聽說年輕時跟着一個秀才做書童,後來秀才家裏遭了強盜,一家死於非命,老乞丐躲在糞坑裏算是活了下來。

畢竟陳老乞丐做過書童,是這昌漓府乞丐圈子裏為數不多識字之人,自然在這個行乞的圈子裏小有名望,晚年更是在城東破廟裏自編了一本《乞人秘術》,雖說諸多乞丐也是不識字看不懂這書,但在普通老百姓眼裏,能寫書的都是大學士,更何況在這乞丐圈子裏。也是深受諸多乞丐追捧。

楊乞兒被這老乞丐發現時身上帶着幾錠銀子和一張草紙,草紙上歪歪扭扭的寫着個「楊」字。這大燕國律法里乞丐為下等人,只能繼承祖姓,不配有名字,但需向官府登記,乞丐簿上老乞丐寫的是乞人陳氏,楊乞兒寫的則是乞兒楊氏。

楊乞兒自小便是跟着陳老乞丐識文辨字,不說熟讀詩書,但這常用之字也是懂得七七八八,被昌漓府諸多乞丐叫做「小秀才」。

乞兒八歲那年,昌漓暴雨,乞人居無高處,食無果腹。朝廷撥款救災,這款到了,災救了,可這天下乞人卻是無人問津。那一年郡府挖坑填屍,其中十有八九均是矜寡乞人。

陳老乞丐也沒熬過去,餓死在了城門口朝廷施粥處。本來老乞丐有着一籮筐的詩書雜冊,但他極其念舊,說主家死於非命,我陳氏賤命得保,主家遺物不可失;到死也沒有賣書活命。

楊乞兒賣了老乞丐剩下的這一籮筐詩書雜冊活了下來,又在城北林子裏挖了個坑把這裝書的籮筐和老乞丐自編的《乞人秘術》與老乞丐一同埋了下去,還找了個木牌子,歪歪扭扭的寫上恩師陳氏之墓插在墳頭上。可結果不出三天,有餓極了的乞人拔了牌位,挖了墳頭,拿這破籮筐和破書換了碗餿飯,吃完中毒死了。至於陳老乞丐的屍骨,早不知被哪來的野狗叼走了。

陳老乞丐一輩子坎坷,到死也沒留個全屍。不過照着陳老乞丐的話來說就是「我陳氏今世命運多舛,但我教書育人,也算功德無量,來世說不定能轉個大富大貴人家當少爺!」陳老乞丐能不能當少爺這昌漓乞人不知,但自從陳老乞丐被人掘屍以後,楊乞兒整個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那種乞丐里的書童氣質消失不見,整個人缺乏孤僻。

「老子本來活的好好地,你特么抽什麼風給老子整到這個鬼地方?」半躺在草窩裏,楊乞兒望着漸漸暗去的天空,眼睛慢慢的失去了焦距。

楊樂本是個臨畢業實習期的大學生,父母雙全還有個妹妹,上了個三流大學也馬上要畢業了。

實習第一天,老爸剛給打了個電話叮囑他職場上的門道一定要注意,結果一個不注意就掉進了滲水井裏,往下掉時楊樂還在想:我特么剛買的衣服!

再次睜眼時,楊樂面前是個大坑,坑裏還多多少少有點黑糊糊的泥。

「怪不得一下雨道路就積水,這下水道里連個防水都不做!肯定又是施工的做的豆腐渣工程!」

剛醒來的楊樂還有點蒙,但是定睛一看:「我曹,這什麼地?老子不會被人賣了吧?」

現實的殘酷並不是人懦弱的理由,但當人沒有能力去改變時,這恰恰是最好的借口。

得知了自己「穿越」到一個小乞丐身上這個事實后,楊樂的整個世界崩塌了。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楊樂畢業以後可能會像絕大多數人那樣,像一個閑魚一樣活着,可能生活的目標也僅僅是那卑微的兩室一廳,是哪卑微的衣食無憂。

可是不管怎麼樣,自己已經不在原來那個熟悉的世界裏了!

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或許已經死了,亦或許成為了植物人,但不變的卻是母親終年的以淚洗面,父親整日的唉聲嘆氣,以及才六歲的妹妹無時無刻的呼喚:「媽媽,哥哥去哪了?」

有人說生命的意義就是活着,可失去了靈魂的軀體雖然還活着,但他的心臟早已經冰涼。

半年來,楊樂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這裏文字相似,但語言不通。無法與人交流的楊乞兒成為了鬧市的孤島。

乞人們所熟知的「小秀才」楊乞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言不發的聾子,他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整天跌跌撞撞,渾渾噩噩。

直到三個月前,他對這個看似繁華的世界充滿了厭惡。楊樂,亦或是楊乞兒終於來到了這漓原湖畔。呼吸著這片天空下清爽的空氣,他想着或許我死了,就能回去了!

生命是無比的脆弱,也是無比的倔強。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楊樂聽到了這個世界最美妙的聲音!

一曲鏗鏘沖九霄,幾經起伏落王朝!

好一首十面埋伏,好一曲鏗鏘激昂!

異鄉聞故曲,溺水的楊樂心中求生的信念重新被點燃,他掙扎著,咆哮著。他用盡生命最後的不甘吶喊著。

終是引起了畫舫船夫的注意,這蒼涼的天地間始終還是有好心人的。

自此,他便整日混跡於這片風月之地的角落裏,妄圖找到那曲十面埋伏的音跡。

皇天不負有心人,城中最大的青樓《定江舫》再一次傳來了故鄉的聲音。楊乞兒滿心歡喜的往裏闖去,可他始終是個乞丐,一個被人遺忘的,被人唾棄的乞丐。

《定江舫》的夥計沒有因為這個乞丐的勇敢去憐憫他,一頓毒打后便被扔出了門。

乞兒在門口坐了三個月,他想過無數種辦法進去尋找,可是語言不通,縱然有千般計,那又如何?

「果果」定江舫樓頂閣樓之上,黛仙子手捧一卷樂譜,頭也沒抬的說道:「出門東邊牆角里有個小乞丐,你去把他帶進來,梳洗一番過來見我。」黛仙子十分隨意的說着,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樂譜。

門口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紅衣小丫頭應了聲,很是聽話的跑了下去。

定江舫雖說算是個畫舫,但長久停在江畔,甚至為了客人上下方便更是用木頭修建了一座小橋連接岸邊,久而久之,定江舫在岸上圈了地,便是徹底固定在了這裏。

小丫頭果果邁著小碎步穿過小橋,找了半天才看到東邊牆角下有個小乞丐蜷縮在草垛里發獃。心裏也是納悶,自家黛仙子美如天仙,優雅無比,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為什麼叫這小乞丐去見她。

主命難違,小丫頭果果忍着小乞丐身上的餿臭味喊了一聲:「那個小乞丐,你過來一下。」

小乞丐日思夜想的願望終於達成了,一個小丫頭站在定江舫門口對着楊乞兒脆生生的喊着什麼。

楊乞兒聽不懂在說什麼,但他至少知道這裏面有兩個音節的意思就是乞丐,小丫頭招了招手,楊乞兒生怕錯過什麼,不敢怠慢,臉上強行堆起沒有靈魂的假笑點頭哈腰的跑了過去。

小丫頭果果對着這個什麼也聽不懂的傻小子比劃了半天,終於捏著鼻子把楊乞兒帶了進去,吩咐夥計打了一桶涼水,拿了兩件衣服,便是讓楊乞兒去洗涮。

楊乞兒看到這桶水自然知道什麼意思,可是畢竟是個大小夥子,這小果果雖然還小,但也是個女孩子,扭扭捏捏的不肯脫衣服,小丫頭果果自幼在這風月之地長大,什麼也見過,什麼也知道,也是未曾想到迴避,見這小乞丐扭扭捏捏的形態,便是知道為何,紅著臉嘴裏笑罵了兩句跑了出去。

楊乞兒在這定江舫門口守了三個月,從未離開過,又常被人調笑毆打,身上的臟泥干血青紫傷痕那叫叫一個萬紫千紅。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楊乞兒才推門而出,小果果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早就不耐煩了,便讓夥計去客人桌上拿了些吃剩下的碎嘴在地上鋪了層牛皮紙,蹲在門口美滋滋的品嘗起來。

楊乞兒洗完澡肚子餓的難受,出門一看小果果在吃東西,也不客氣,伸手就抓,嚇了小果果一大跳,拍開楊乞兒的手,也沒管地上放的吃的,聞了聞沒有臭味了,站起來讓他跟自己走。

楊乞兒這半年來沒吃過啥好東西,一看這剩下的碎嘴好不眼饞,立即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來,那小丫頭也沒啥壞心眼,看他這個樣子捂住嘴就笑。

地上剩的東西也就兩三口,三下五除二便是乾乾淨淨。

楊乞兒吃的太快,被噎的直翻白眼,小丫頭果果更是在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從裏屋水桶里舀了一瓢楊乞兒的洗澡水端了過去,楊乞兒一看有水,趕緊搶過來灌了兩口,喝完氣兒是順了,可感覺嘴裏怪怪的,往瓢里一看,氣的兩眼冒光。

小果果看楊乞兒氣兒順了,憋住笑,對着楊乞兒招招手便向前走去。

楊乞兒自知無法跟一個小丫頭慪氣,隔着門把瓢扔到水桶里,撿起來地上的牛皮紙把自己的破衣服包住夾在腋下趕忙跟了過去。

黛仙子等了小半個時辰看這倆人還不來,也沒生氣,放下手中的樂譜,提起毛筆寫了幾個大字。

說這一個賣笑的姑娘寫大字還真是是實屬少見,這若是寫點臨江小曲也算應景,可這黛仙子所寫的卻不是這十國官文,這字橫平豎直,鋒芒畢露。一個撫琴的姑娘家寫出這種氣勢更是前所未聞。

似乎是黛仙子吩咐過什麼,這半個多時辰也未曾有人打擾,黛仙子這幾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而這紙上的字一張比一張更有氣勢,寫到最後,忽然轉身拿出一面琵琶,縴手一撥,一陣悅耳琴音響起,不等回味,旋即便是狂風暴雨,扣人心弦。

楊乞兒剛隨小果果來到門口,忽然琴音響起,定耳一聽愣住了。

上次僅僅是隱約聽到一點聲音便是勾起了求生之欲,思鄉之情,現在正處在這琴音門口,頓時定住了腳步。

琴聲悠揚,楊乞兒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被室友逼着聽古曲的迷茫;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父親硬要自己學着喝功夫茶的臉龐;彷彿又又看到了妹妹奶聲奶氣的跟在自己屁股後邊玩耍的時光。

可是自己不在那裏了,自己已經來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了,自己已經看不見五星紅旗在微風中飄揚的壯麗了。

直待一曲聽完,楊乞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雙眼流淚,嚎啕大哭。小丫頭果果也沒打擾他,只是趕忙推門而入。

「小姐,那小乞丐身上太髒了,洗了一個時辰才幹凈,可是他聽完您彈得曲子,就癱在地上大哭起來,不知為何」小丫頭果果一進門就跟黛仙子解釋著,生怕黛仙子不喜。

「果果先把那小乞丐喚進來吧,我有些事想與他說。」黛仙子放下琵琶,目光含笑。

「那小乞丐聽不懂人話哩!果果說什麼也聽不懂。」果果說着便出門拽了拽楊乞兒的衣服,示意他趕緊進去。

楊乞兒心知終於找到人了,拿起破衣服,麻溜起身進了裏屋。

裏屋進門屏風,上畫金魚戲水圖,一看便是價值不菲。后是一層紗帳,隱約看到紗後有伊人端坐。心想這一定是正主,不敢怠慢,收住心神,抹了一把眼淚連忙隨小果果大步繞過屏風,進入帳內。

楊乞兒剛一進去,便是看到了案几上那一小摞寫着大字的紙又是一愣,雙眼通紅的喘著粗氣,顫顫巍巍的走到案幾前跪了下來,撫摸著那幾張紙,泣不成聲。

再看那紙上赫然寫着《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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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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