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噩夢九十九層（7）

「池先生？池先生？你還好吧？！」譚露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池月相的思緒。他轉過頭，看向一臉憂慮的譚露，扯了扯嘴角,勉強道：

「我還好。」

聽到池月相的聲音,譚露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當她看到池月相眼睛的那一刻,又是被嚇了一跳。

「池先生！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見譚露這麼說,池月相神色一沉。他搖了搖頭,不動聲色道：「沒什麼，應該是受到了這裏怪物的影響。」

「什麼？」譚露聽着,頓時如臨大敵,「這裏的怪物？難道會對我們的身體造成影響嗎？！」

池月相點點頭，跟着胡扯：「也許吧，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注意一下。」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了。池月相併不想告訴這些臨時隊友自己獲得道具的事情，原因也是很簡單。

——他不知道道具是否可以轉移。

如果道具能夠轉移，那麼難保這些人會生出殺人奪寶的心思。還好《地獄之旅》之前沒出現過道具這種設定,他們一時之間也不會把池月相眼睛的異常和道具聯繫起來。

另一邊,董敏還是一副崩潰的樣子。她的雙手顫抖，眼神茫然，嘴裏不斷嘟囔著：「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這麼一看,傻子都知道董敏一定還隱瞞了什麼。

池月相本來打算先安撫一下董敏再盤問，但盧正顯然沒有這個耐心。他用還靈活的那隻手一把拽住了董敏的領子，厲聲威脅道：「死老太婆,你到底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們？！你殺人了嗎還是放火了啊？啊？！說話啊！」

「夠了！！！」也許是盧正的冒犯，終於讓董敏徹底爆發。她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居然一把就講盧正推遠。失去了胳膊的盧正難以保持平衡,就這麼直接跌倒，倒抽一口冷氣。他瞪着董敏，惡狠狠道：「你這老太婆……」

董敏喘著粗氣，整個人好像一隻發瘋的惡犬，她咬着牙，剛想說些什麼，眼裏的憤怒卻在一瞬間完全褪去，留下的只有無邊的恐懼和絕望。

她身處一根手指，指著走廊深處。

「那、那裏……」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背後傳來一陣陰冷的感覺。伴隨着揮之不去的、濃烈的血腥味，以及無限的惡意。

沒有任何猶豫，池月相一馬當先，跑了出去。

「走！！！」說着，他也沒有理會其他幾人，直接朝着前方開闊的走廊跑去。

池月相一口氣跑出去好遠，感受到那陣惡意遠去，他終於能夠長出一口氣。池月相回過頭，卻發現此時此刻，自己的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走散了。

……

一個廢舊的老工廠里，一陣白光閃過，一個身影突兀閃現。

「嘶——」

祁飛塵跌倒在地，捂著自己的眼眶，發出了痛苦的□□。在他的右眼處本該是眼球的地方，現在只剩一片空蕩蕩，真不斷往外滲著血。

而在他身邊，跟他分到一起的隊友見他這樣，頓時大驚失色。

「祁先生？你這是怎麼了？我的天啊！你的眼睛！」

祁飛塵強忍着痛苦，淡淡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遊戲的影響，大家小心一點。」

聽了祁飛塵的話，玩家們的臉色一時都變得很難看。因為一開始祁飛塵指揮大家、以及表現出不煩的身手的緣故，現在他已經成為了這支小隊的主心骨。現在連祁飛塵都著了道，其他人也難免惶恐。

他們現在的遊戲場景是在一個廢舊工廠里，這裏的厲鬼會隨機附身在某一個大型機器上，讓它重新運轉起來。而一旦這些機器被「附魔」那麼它們就會把距離最近的玩家拉進機器里，活活絞死。而就在剛剛，一個玩家因為放鬆警惕，就被抓到了絞肉機里，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灘肉泥。

「……什麼啊？！這個副本這麼可怕嗎？！」一個玩家看到祁飛塵臉上鮮血淋漓的樣子，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

「好了，你不要抱怨了。我這個獨眼龍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好痛苦的。」祁飛塵忍着痛，勉強算是安慰了一下隊友，省得過會兒他因為情緒崩潰做出什麼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與其在這裏耽誤時間，不如快點去找剛剛咱們看到的那個發着白光的球……那個東西，很可能就是傳送點。」

在祁飛塵被拉入那個莫名其妙的彩蛋關卡「命運賭場」之中，成為那個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局的「梅花」被挖出一隻眼睛以前，他們這幾個人差不多已經分析出了這個小遊戲的生路，那就是尋找一個明顯的標記點——光球。

至於理由，則是那個在工廠工作過的老大哥——雖然他剛剛已經死了。他說，以前他在工廠幹活的時候，棚頂的白熾燈亮起，就意味着他們這些工人可以休息。所以，白色的光球，很可能代表着他心裏的某種期盼。

不過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印證這個猜想了。

祁飛塵定了定神，卻無法做到忽略這份疼痛。但他不想死，只能咬牙堅持。

「……走吧，我剛剛看到，那個光球似乎朝着三樓去了。」

……

一間窄小的出租屋裏，在散發着幽藍色熒光的電腦屏幕前，出現了一個狼狽的女人。她的右手消失不見，雪白的襯衫袖子已經被鮮血浸透。

這個倒霉的女人，就是被捲入命運賭場遊戲的「紅桃」，阮婉秀了。

進入那個彩蛋關卡，本以為是生機，卻讓她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然而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並不是失去右手這件事本身。畢竟離開遊戲後身體也會被修復，阮婉秀並不擔心自己會變成一個殘疾……難辦的是自己眼前要面對的，這個遊戲。

從她剛剛進入這個公寓一樣盤旋的建築之後，她就被傳送到了這間黑暗的小出租屋裏。身邊一個隊友都沒有，唯一陪伴着的，只有這台老舊的電腦。

阮婉秀走到電腦前，看着桌面上唯一一個文件夾，默默打開了它。然而這裏面的內容，卻讓阮婉秀感覺很不安。

這個文檔里有一個恐怖故事，而這個恐怖故事的主角……正是阮婉秀自己。

【阮婉秀，女，25歲，大齡單身老宅女一個。自己心裏一直有一個不切實際的小說夢，總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靠寫小說賺大錢。她一直縮在這個三十幾平米的小公寓裏勉強度日，卻從不會反思自己。明明沒什麼本事，寫的故事也爛到了極點，她卻渾然不覺。】

看着文檔的第一段，阮婉秀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作為一個暢銷書作者，阮婉秀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麼評價她。

不過……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吧？

然而阮婉秀往後面看，她就完全不這麼覺得了。

【其實阮婉秀並非完全沒有寫作天賦，比如在恐怖小說這方面，她就寫的還不錯。不過這也是相對於她其他小說來講，畢竟她寫的別的東西實在——太、爛、了！】

阮婉秀：「……」

總覺得，這個文檔在嘲笑自己。

【這一天，阮婉秀將自己構思存稿的新小說發佈到了網上。卻沒想到這次終於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的新文大受好評，無數讀者紛紛留言。】

【『大大這個故事好有趣嗚嗚嗚，是寶藏作者了！』】

【『關注！趕緊關注！我看大大的粉絲還不多，現在留言沒準會被記住！』】

【『大大，大大你多更一點好不好？我好久沒看過這麼有代入感的作品了！』】

【……】

【看着這一條條近乎狂熱的好評，阮婉秀也有些飄了。畢竟她以前寫的這些東西無人問津，現在有這麼多人喜歡，她也非常感動。只不過，有一點她還是感到很奇怪。就是她自己都沒想到，在現在這個年代，還有這麼多恐怖小說愛好者嗎？畢竟她雖然自負，但在某些方面還是有一些清醒的認知的。那就是——她的故事，其實算不上有多麼新穎。】

【可即時是這樣，她的新作卻受到了讀者的一致好評。不，甚至連一條差評、一個杠精都找不到。】

【雖然阮婉秀也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火爆的熱度讓她忽略了這微妙的違和感。她沉浸在好評帶來的幻夢之中，完全不願意醒來。】

【每一天更新后，阮婉秀都會查看讀者們的新評論。那些吹捧的言論讓她的內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阮婉秀覺得自己甚至已經可以比肩名家。】

【可是有一天，她終於發現，這些評論產生了恐怖的變化。在那一天，阮婉秀更新完一章新的故事之後，照例還在刷著評論。而其中一條，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啊啊啊，我好喜歡克里斯啊，他真的太有魅力了。作者大大，你不要讓他下線好不好嗚嗚嗚。』】

【看到這條評論，阮婉秀眉頭一皺。這條評論乍一看沒什麼問題，但問題在於，克里斯是阮婉秀文中的一隻恐怖惡鬼。這隻惡鬼折磨了主角團許久終於下線，就連作者本人阮婉秀都長出一口氣。原因無他，這個克里斯外貌醜陋，就連能力都被設置得很變態。他可以通過聲波殺人，只要有人聽到克里斯的聲音，那麼便無法免除一死。】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沒有給克里斯設置什麼高光劇情。這隻惡鬼的出現很突兀，沒有來源，也不為復仇，就是無解型恐怖作品裏憑空出現的那種厲鬼。這樣的反派厲鬼，怎麼可能有人喜歡呢？帶着這樣的疑惑，阮婉秀回復了這個網友的評論。】

【『哈哈哈，先替克里斯謝謝你的喜歡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奇怪，這個克里斯，究竟有什麼地方吸引你呢？』】

【很快，那邊的讀者便回復了評論。】

【『啊啊啊啊作者大大回復我了好開心！克里斯當然指的喜歡啊！他可以通過音波殺人哎！而且只要聽到就會死，這樣的能力太讓人羨慕了！』】

看到這裏，坐在電腦前的阮婉秀本人也覺得很不對勁。

「這個讀者說話的方式……」阮婉秀皺着眉頭，繼續看了下去。

【看着這條回復，阮婉秀也覺得無語。這個讀者不會有反社會人格吧？居然會羨慕別人殺人能力高效快捷……阮婉秀不準備繼續回復這個讀者，便點了叉。只是她剛剛關閉界面，電腦里就傳來一陣「叮咚」的響聲，是有人回復了她。】

【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阮婉秀打開了這條評論。原來剛剛那個讀者，又發了新的評論。】

【『大大，大大！我好喜歡克里斯，可不可以不讓他下線啊！』】

【又是跟剛才一樣的話語，阮婉秀搖了搖頭，看起來很無奈的樣子。】

【『抱歉啊，這是劇情固定的走向。作為反派角色的克里斯，他只能停在這裏了。』】

【叮咚一聲響，回復又發來了。和剛才一模一樣，還是那個讀者，還是「可不可以不要讓克里斯下線啊？」】

【接下來，阮婉秀的噩夢便開始了。這個玩家不斷複製粘貼著「可不可以不讓克里斯下線」這句話，在她的評論區刷屏了！阮婉秀終於忍無可忍，回復道：】

【『這位讀者，我尊重你的個人喜好。但是劇情的走向從一開始我就定下來了，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人就改變我的大框架！況且我不認為克里斯是個什麼好人，一個沒有自我意識靠着本能殺人的惡鬼罷了，有什麼值得喜歡的地方嗎？！』】

【把這段話發出去后，阮婉秀平復了好半天。可是這時候，那陰魂不散的「叮咚」聲卻又一次響起。阮婉秀暴怒，剛想要和這個讀者對線三百回合。然而打開評論看到內容后，阮婉秀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涼了。】

【『啊，我也沒想到，原來作者大大這麼不喜歡克里斯啊。可是我好喜歡他哎，怎麼辦呢？』這個讀者說着，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可是突然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就連冰冷的文字都變得雀躍了起來。】

【『對啦！我讓克里斯親自去找作者大大吧！只要作者大大近距離和克里斯接觸，你一定會愛上這個可愛的傢伙的！』】

【『好啦，克里斯已經出發啦！嘻嘻，作者大大，十分鐘后，要準時去門口迎接克里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