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

得救

長夜漫漫,路途荒蕪。是夜,一望無際的夜。

年來妄念消除盡,迴向禪龕一炷香。命里有時念過往,繁華入夢一場空。

妄念川,川上有行人,行人不知仁,生死一念間,書里話前緣。

總算是出了妄念川了。

小路復行數千步,寒氣襲來,冷風灌入衣袖,冰涼沁滿全身。黃泉每走上幾步便會跌倒在地,王洛陽便也會俯身去地上扶起他,如此反覆前行,兩人都精疲力竭。

遠方黑黝黝的叢林,如一張大網攔截了他們的視線,叢林萬頃,隔斷了他們與外界的任何聯繫,茫茫荒原,滿目蕭瑟。

從叢林之中衝出三匹體貌健碩的麋鹿,麋鹿身後有咿咿呀呀的木頭撞擊聲響,麋鹿之後跟着的是那輛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的香蘇車。車前坐着一人,神態俊雅,滿面愁容。正是陸昭華。

香蘇車剛到二人身前,陸昭華便跳下車,自己也在荒草之中亂了神,他沖着二人飛奔而來,一把推開王洛陽,將黃泉摟在懷中。

「昭華。」黃泉緩緩喊出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

陸昭華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眼裏心裏除了黃泉,再也容不下其他,就連躺在一邊的王洛陽輕輕喚了一聲:「陸公子。」他也絲毫沒有任何回應。

他雙手緊緊抱着黃泉,又怕弄疼他的傷口,口中喃喃道:「你怎麼會這樣了?你怎麼會這樣了?你怎麼會這樣了?」

黃泉蒼白的臉龐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他看了一眼王洛陽,王洛陽臉色也難看。此時陸昭華心中更不好受。

二人合力將黃泉抱上了香蘇車,車裏如舊,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陸昭華給黃泉餵了一杯水之後又從裏面取出兩塊巴掌大的白麵餅,一塊面無表情地遞給王洛陽,另外一塊撕成小碎片餵給黃泉,黃泉疼痛,咀嚼也扯得後背直疼。

黃泉嚼了兩口,道:「你怎麼來了?」

陸昭華將側躺的黃泉身後墊了兩塊軟墊,說到:「我一直沒有離開,但是又無法進去,所以一直在這周圍徘徊。」

黃泉道:「好在,你來了,不然我和洛陽便要客死他鄉了。」

聽見黃泉叫王洛陽的名諱,陸昭華看了一眼王洛陽,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啃著白麵餅,眼光也一直在黃泉身上,半分都沒有離開。陸昭華的表情不可名狀,但此刻也沒有閑心去管他們二人的恩恩怨怨,只想着黃泉能安然無恙便好。

陸昭華替黃泉換好了一身乾淨的素色衣衫,又找了幾件同樣的給身上破爛不堪的王洛陽,王洛陽接過時只說了一句:「多謝。」但也能感受到陸昭華對他的不滿。

王洛陽也沒有迴避,直接脫掉了無常的衣服,露出白皙的皮膚,見黃泉正盯着他,陸昭華擋在兩人中間,面向黃泉到:「傷口的血止住了,我這裏還有些葯,你敷了會好得快點。」

黃泉躺在乾淨的軟榻之上問道:「我們可以出發了嗎?昭華?」

陸昭華一邊收拾二人的破舊衣物一邊說到:「這裏偏遠,應還是屬於洛雪林,看樣子,我們只有回洛雪城了。」

「這裏距離洛雪城相隔甚遠,若是去洛雪城,黃泉的身體禁不了鹿鑾的長途顛簸。」王洛陽緩緩開口。

「那你說去哪裏?去西蒼?四方圍獵近在眼前,也是去的時候了。」黃泉望着王洛陽問道,絲毫沒有在意陸昭華的建議。

陸昭華在一旁表情尷尬,但也是關心黃泉心切,他忙說到:「這裏離西蒼那裏也是路途遙遠,只有先出了這片叢林才能辨別方向。」

黃泉點頭到:「那好吧,那先出去了再說吧。」

陸昭華獨自一人走到車前,架著三匹麋鹿調轉方向,向叢林深處走去,黃泉在車內,每受到一次顛簸,面部就抽搐一次,但好在,吃了東西喝了水,在酥軟的塌上也能安穩地睡上一覺了,王洛陽倚在一旁,直到黃泉睡着,他才緩緩睜開眼看了看黃泉。

車軲轆聲在黑暗地叢林里緩緩前行,車前幽暗昏黃的燈火隨着車身的前行而一搖一擺,車燈下的陸昭華心中複雜,臉色也五味雜陳,讓人難以琢磨。他關心黃泉,許是出自心中所想,許是因為黃泉的身份,這一點只有他自己知道。

黃泉在車中咳嗽了一聲,陸昭華緊張地抓緊了手裏的韁繩,但聽到裏面的對話,他忍住了沒有停下鹿鑾進去探望。

「黃泉,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你也快些休息吧,這幾日你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你沒事就好。」

「對不起啊,都是我連累了你。」

「不,是我連累了你。」

二人就這樣一言一語,陸昭華彷彿一個局外人一般,明明是自己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尋找鹿鑾,然後又苦苦等候才救了他們,自己此刻卻被忽視,一個王清離如此,一個王洛陽也是如此,早知今日,就不該讓黃泉認識他二人,他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受那麼重的傷。

叢林在身後慢慢褪去,寒氣越來越重,已經能感受到,天空之中在開始慢慢飄雪了,叢林里的植被上也有了一層薄薄的雪霜,又行了許久,周邊的雪也越來越厚,陸昭華身穿一件單衣但也感受不到任何寒冷,他心中鬱結,始終是顧不上身體上的冷暖的。

王洛陽掀開車簾,從裏面遞出來一件風袍,陸昭華看了一眼王洛陽,沒有任何言語,冷冷地接過風袍,王洛陽或許是知道陸昭華對自己的不滿,也沒有多說什麼,放下車簾便進去了。

「外面的雪大起來了吧?」黃泉睡眼惺忪地問道,他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不用說也知道是王洛陽為他蓋上的。

「嗯」王洛陽低聲應了一聲,也醒了過來。

兩人似乎是很久都沒有如此安穩地睡過一次,在車中兩人的睡眠都格外香甜,不知不覺中,陸昭華已經在車前坐了一天一夜了。雖然披着風袍,發梢上和衣衫上也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黃泉勉強起身,撐開車簾,驚喜過望地喊了一聲:「洛陽,天亮了。」

王洛陽也起身看了一眼,確是天亮了,終於不再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了,擺脫了妄念川,外面下着漫天大雪的天都格外讓二人欣喜。

隨後,黃泉注意到陸昭華身上的雪,幫他撣掉了一些,又替他系好了風袍的紐帶,喜笑顏開地對他說:「昭華,你知道嗎?妄念川的天都不會亮,感覺好久都沒看到過這般美景了。」

陸昭華見黃泉的笑臉,一切的不愉快也隨風飄散了。

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樹枝雪,岌岌車慢路遠,人來去,兩行轍。

鹿鳴斯風,落雪無痕,風吹霜面,隨煙千里。

兩人將車簾掛在窗框之上,任由漫天的飛雪進入車身內,三人周身都裹滿了棉衣棉被,陸昭華回頭看了一眼二人,兩人都欣喜地望着雪花和白晝,如孩童般天真,陸昭華這時嘴角才慢慢上揚了一些。

行了好久,黃泉開始咳嗽起來,一陣猛烈的咳嗽憋得他滿臉通紅,王洛陽幫他順了順身子,扶着他躺下,陸昭華關了車簾說到:「興許是大傷未愈,又受了風寒,王公子,坐塌下有治風寒的葯,你應該識得。」說完也沒有回頭,也沒有進車身里。

王洛陽按陸昭華的提示找到了他說的藥箱,古木色的藥箱裏裝了十幾個同樣款式的瓶瓶罐罐,王洛陽一一打開來識別,或看或聞,試了大半數量,總算找到了一味內有甘草桂枝的葯,他取出裏面細小的藥丸,又倒了一杯水遞給黃泉,黃泉的咳嗽加上鹿鑾的搖晃,一杯水沒有端穩,全數灑了一身。王洛陽又幫他擦拭,又重新倒了水扶着他的肩頭將藥丸混著水餵了下去。

「怎麼了?」陸昭華問道。

「無事。」黃泉答,剛回答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我們出來了。」陸昭華的聲音又響起。

王洛陽探出身子往外看去,已經沒有了大雪,空氣中也沒有了寒氣,叢林在身後,身前是一片平坦開闊的草原,茂盛且生機,草原上有細小而白凈的小花在微風之中散發着淡淡地香味。天高地闊,天上白雲簇擁,地上野草漫漫,很遠的地方能看到有些許村戶坐落在天地之間。

「到了哪裏了?」黃泉在裏面問的時候,王洛陽才回到車裏。

「西蒼?」陸昭華同樣也帶着疑問地回應,這地方他似曾相識又覺得分外陌生,他不記得自己跟着父親行商走貨時路過此地,但又覺得自己彷彿來過,西蒼是走過百十次,這裏的一切都和西蒼極其相似。

「這不是西蒼。」王洛陽道,黃泉疑惑地看着他,他才道:「這是燕川的邊陲,林州。」

「林州?」黃泉問了一句。

「是,林州與西蒼的邑城臨近,林州向西便是邑城。我們這是從洛雪林以南而北上的。」

到了這裏才分辨得了方位,但好在,是走出來了。

陸昭華架著鹿鑾向著村落前行,總算有了方向。

黃泉的咳嗽將另外兩人拉回了現實,風寒有葯可醫,但背上那道長長的刀痕確如撕心裂肺一般,將兩人稍微放寬的心又懸了起來。

「到了林州,只要找到林家,你的傷就不在話下了。」王洛陽對着黃泉說到。

王洛陽的臉色有了一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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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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