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宮的遇見

時間消失得靜悄悄，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等待任何人。如果人們看到，時間其實留下許多流動的痕迹，在樹葉飄落的浮影下，在陽光漫延又坍縮的地板上，在颱風帶來充沛雨水淹沒的低洼路面上。大多數人是這樣，自己沒有看到，就怪時間沒有告訴他們，時間根本不需要告訴誰，它一直在流動，有心者感知到在時光流走時哀嘆，就倍加珍惜時間，無心者只能在時光流走後哀嘆，卻仍任憑時光流失。時光，過得真快，從不等任何人。

連續兩周時間過去了，颱風天吹了一個周末，吉她沒怎麼出門就到了周一，一周的忙碌讓她不及為一個周末的消失而傷心。這兩周麥迪爾和錢爾戴都約過吉她，但是她都以天氣太熱或者颱風天為由拒絕了。她不太說得清為什麼突然不想見他們了，可能是一種選擇的壓迫，因為她曾答應過他們要早一點給出一個答案，人在選擇面前，很容易產生一種壓迫感，長久的進化讓我們的大腦喜歡偷懶，儘管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實際上，我們的大腦更喜歡沒有選擇，而不是有選擇，一個明確的答案比作出選擇簡單多了，我們的大腦也更加喜歡。

吉她強烈的道德感——起碼她本人是如此認為，令她覺得自己應該儘快給麥迪爾和錢爾戴一個明確的選擇，而她的天性卻令她抗拒這種選擇——哪個女人不喜歡儘可能多的關係和愛護呢？也可能是害怕，因為一旦做出選擇，很可能意味着失去另外一個，她不想失去他們任何一個人。「是友情的，是友情的，是友情的。」吉她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如果是愛情的，會顯得自己很卑鄙不是嗎？是的，她害怕一旦做出選擇，就會失去另外一個人的友誼，他們都這麼好，失去他們任何一個對吉她來說都很難一下子接受得了。因此，一旦看到他們，她的內心就會不斷提醒自己：是時候做出選擇了。暫時不見，起碼暫時可以逃避這種選擇。

一個工作日的晚上，吉她一個人出來散步，心裏想的還是怎麼面對他們兩個，該怎麼做出選擇呢？真叫人鬱悶。走着走着就來到了山城少年宮，少年宮前有一大片廣場，許多年輕人在這裏打籃球、羽毛球、乒乓球等等，也有一些大媽在跳廣場舞。孩子、大人、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都在這個叫做少年文化宮廣場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娛樂項目，真羨慕他們，讓時間消逝得更有意義。在廣場的邊上有兩棟建築，分別是山城圖書館和博物館所在地，吉她從來沒有進去過，因為總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開放，而且裏面還有山城文廣旅體局的辦公場所，給人一種機關大院的感覺，誰會願意進去呢？即便已經很多次來這個廣場上散步，吉她也不曾去過圖書館和博物館。吉她在周邊走了一圈又一圈，廣場上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揮灑汗水，吉她卻只是一個人慢慢地走，以跟這個廣場格格不入的姿態和路線。

「吉她，你也在這裏。」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吉她聽出來，是麥迪爾的聲音。吉她以為自己會第一時間回頭，熱情地跟麥迪爾打個招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剎那，她下意識地猶豫了。不願意轉身，她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她知道在害怕什麼，也僅僅只是一剎那而已，意識馬上就被大腦接管了，她回頭微笑，向麥迪爾招手，說：「好巧啊，你怎麼也在這裏？」同時在心裏說：希望麥迪爾沒有察覺到我的猶豫吧。

麥迪爾先是愣了一下，他察覺到吉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應該是錯覺吧。」麥迪爾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並立即說：「對呀，我剛下班，從店裏出來，準備去圖書館看會兒書，在宿舍里沒有那個氛圍，學習效率太低了。」麥迪爾把手中的書在面前晃了一下。

「多勤奮的孩子啊，看的什麼書？」吉她察覺到麥迪爾似乎有一瞬間的停頓，但是她不太確定是不是因為他察覺到她的猶豫而導致的，希望他不要想太多吧。

「考公的書，平時上班時間老闆在的話，不太好意思看，只能下班擠些時間學習，畢業這麼多年，很多知識都已經忘光了，現在重新學起來還真有點吃力呢。」麥迪爾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會盡我所能地去靠近你，無論你最終的選擇是什麼。」

吉她聽到麥迪爾的話語，心裏莫名有點感動，她幾乎能確定不是因為他最後那句話，但為了什麼她自己也無法確定，這種莫名的感動，從他說出的第一句「考公的書」就開始有了。吉她說：「哦哦，還真的很努力呢，所以你是準備去圖書館嗎？」

「對，圖書館比較有學習的氛圍，不過圖書館晚上關得比較早，有時候我也會去山城一中對面的書城，那裏有個讀書角，點一杯奶茶就可以在那兒坐很久。」

「那個書城，我有點印象，不過沒在那裏看過書，不過山城圖書館就真的沒去過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我們這就過去吧。」

「這樣，會不會打擾你學習？我怕我在旁邊不太好，算了，我還是下次自己找時間去吧。」

「不會的，你不會打擾我學習，而且，如果你有空的話，還想跟你這個已經『上岸』的人士請教下考公的複習方法呢。」

「真是的，我當然可以呀，你說這話就是跟我客氣了，我可從來沒有跟你客氣過呢。」

「那太好了，我們過去吧，現在這個點過去，可沒多久時間可以學習了。」

於是兩個人邊聊邊走進圖書館。

山城圖書館不大，一棟建築總共七層，其中一、二層作為山城文廣旅體局的辦公場所，三層以上才是圖書館，而所謂的圖書館，裏面還有一些培訓班、兒童區等，剩下藏書和閱覽的空間並不多，不過好就好在山城並沒有太濃厚的學習之風，圖書館裏面冷冷清清的氛圍跟外面熱火朝天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閱讀區更是沒幾個人看書，倒是有幾個人在刷手機或者看電腦。他們毫不費勁就找到了一張空桌子，於是兩個人就面對面坐了下來。

麥迪爾坐在椅子上攤開書本，吉她手上沒有書，於是，輕聲對吉她說：「我去找本書看看。」

麥迪爾輕聲回答：「好。」

吉她便去了藏書區，麥迪爾在座位上看他的考公材料。

沒一會兒，吉她就回來了，手裏拿着一本三毛的散文。

麥迪爾抬頭，吉她沖他笑笑，同時把書本放在胸前給他看，麥迪爾也沖吉她笑，兩個人都小心翼翼不敢發出聲響。吉她指了指麥迪爾面前的書本，示意他繼續看書，同時自己也在麥迪爾對面坐下來，翻開書本。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在圖書館各自看書，實際上，四周並不安靜，外面廣場舞和各種球類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傳來，含糊不清，樓上樓下培訓班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吉她和麥迪爾彷彿形成了一種默契，他們都沒有抬頭再看對方，卻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吉她很喜歡這種狀態，彷彿大學時代，她跟前男友也經常相約去圖書館學習，也是這麼靜靜地各做各的作業，真懷念這樣的日子。而此刻，彷彿回到了那時候，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她和男朋友坐在一起，而此刻，她和麥迪爾是相對而坐。

麥迪爾看着考公材料，吉她就坐在對面，在他的記憶里，這種日子似乎已經過去太久了，那時候他喜歡在網上寫小說，而前女友則喜歡看小說，於是兩個人一個寫一個看，也是這麼相對而坐，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麥迪爾無需為生活奮鬥，更不擔心遠離一個人，此刻他為了靠近一個人而奮鬥。

沒看多久，圖書館里提醒閉館的廣播就響起來了，四周開始響起椅子和地面摩擦的聲音，人們開始收拾東西走了。吉她合起了書本，想跟麥迪爾一起走，可是對面的麥迪爾卻仍在認真看書，絲毫不像要走的意思。於是吉她輕聲跟麥迪爾說：「閉館了，我們還不走嗎？」

麥迪爾抬起頭，也輕聲說：「提前10分鐘提醒的，真正閉館在十分鐘后，我們還可以待十分鐘。」

吉她做了個「ok」的手勢，打開書本繼續看書。

果然，過了十分鐘，就有身穿志願者服的工作人員來收拾桌椅和桌面上的圖書，並口頭提醒閱覽區的人收拾東西離開，同時廣播又響起了閉館提醒。

麥迪爾這次才合上書本，以正常說話的聲音對吉她說：「走吧，這次是真閉館了。」

吉她已經合上了書本，說：「我把書本放回原處，你等下我。」說完便拿起書本走到藏書區放好，回來跟麥迪爾一起走出去。剛從圖書館的空調環境出去，外面的空氣依然顯得悶熱，廣場上的人絲毫不見少，仍然是一派熱火朝天。

麥迪爾對吉她說：「謝謝你今晚陪我看書，浪費了你的散步時間呢。」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好久沒有好好在圖書館看看書了。」吉她說。

「好啦，今天也不早了，你也要回去了吧，我送你一下吧。」麥迪爾說。

吉她說：「如果你不覺得浪費看書的寶貴時間，我非常樂意，我們可以一路散步回去。」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麥迪爾和吉她緩緩步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