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夜行驚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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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霽。

月。風輕。

惠子與莊子同行至華不注。此山古有三周之故事[注]。

如。忽聽得山腳道旁隱隱有哭聲。

惠子與莊子壯膽近前,分開叢草,只見月之下,孤墳一壘,雜草數莖,甚是荒涼。墳前頹然坐一老鬼,須皆白,破衫敝履,兀自哭泣不已,見惠子等前來,也不為怪。

惠子問莊子:「昔有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哭。因倉頡造了文字,天地不能其秘,鬼神不能遁其形。鬼是以哭。卻不知今鬼為何哭?」

莊子向那鬼道:「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你既已順應不能止之數,又何必為不生而悲泣呢?」

那老鬼搖道:「我並非為生死而哀傷啊。先生曾言: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息我以死。我早已將死當作生命之將息了。」

惠子奇怪地問:「你既不為生死而哀傷,今又為何在月下哀哭呢?」

老鬼止了哭聲,以衣角拭淚,點點鬼火,瑩瑩飄浮。

老鬼長嘆一聲,無奈地道:「但為貧耳!」

惠子與莊子大奇:「鬼也在乎錢財么?」

老鬼勃然變,鬼火呼地由綠變紅,燦然灼烈。駭得惠子跟莊子退了一大步,卻不知那鬼為何這般生。

月牙隱入雲間,沉了八分。

那鬼斂了三分怒意,憤憤而又無奈地說道:「早年確如世間所言:錢財乃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過因為冥風淳樸耳。不曾料想近年來有幾個新死之鬼從世帶來一法寶,便橫行恣肆,斂財聚寶。自此之後,間再無寧,鬼鬼心中,唯有錢財二字,不顧義廉恥。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群鬼貧似我者不可勝數。」

惠子驚愕半晌,說:「不知如今界已何等模樣?」

那鬼搖咂,一邊捋髯,道:「君不見我這破衣么?如今司便如我破衣一般了。」

惠子問:「卻是如何?」

那鬼道:「那幾名新鬼,手持法寶,神通廣大,勾通,先令在世間大刮地皮,須臾間將地皮刮之殆盡,連閻羅十殿天花板都被挖土機刮破。閻羅殿,時時漏滴瀝,若逢雨連綿,殿內更無立足之。司物業部門也不打理這事。」

莊子大奇曰:「那秦武王秦廣王等鐵面執掌曹,難道便任其為么?」

那鬼道:「當然不肯的了。大王曾命那牛馬面黑白無常去拿那廝,不料有法寶,無可奈何,拿來不得。大王只是懼那法寶,再三求全退讓,不得已將大殿遷至灌江。」

惠子驚得跳起三丈:「灌江乃二郎神楊君地盤,當地為開旅遊資源,才得保留那點地皮,倒是不曾颳去。只是楊君天神,閻君鬼神,這又如何能拆遷的?」

莊子笑道:「這我可是明白的。如今拆遷,凡有政府撐腰,兼有法寶,何不可拆,哪裏不能遷?若有阻攔,亮出法寶,拿來官符,只怕阻攔者誠惶誠恐,忙不迭地自尋去了。萬一有個釘子戶如重慶某者,強行拆遷的事也只好做下了。」

那老鬼點頷,道:「先生所言極是。自那新鬼手持法寶與串通,便組建了司物業兼房產公司,將所有墳墓及間住宅盡數收納帳下,借刮地皮之手,將原有墓地盡數鏟去,強拆強遷。然後新建商品墓對鬼天價售,可按揭,可次貸。地產墓價之高,勢與九天齊。——不知間房價如何?」

惠子答道:「間房價,就如太白之詩。」

莊子問:「哪詩?」

「危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

恐驚天。」

那鬼驚悟道:「難怪!難怪!間連一座百尺『危樓』都價格高得驚動天,間墓價當然高了。只是富了那幾個炒房地產的新鬼,苦了如我等孤魂。你不見荊門那34萬的墓地么?」

惠子問道:「世萬般不善,於鬼倒是敬仰的。或為安心,或為祈福。逢年過節少不了大燒紙錢冥幣。曾有富者不顧法威嚴,大燒民幣如燒手紙者,或燒本田大奔如燒木炭者。如此說來,你們亦當不缺錢物才是,為何如此落迫呢?莫非你的子孫不曾燒紙錢與你么?今是清明,也大不應該了。」

那鬼面凝重地道:「我雖為鬼,卻光明磊落,絕不冤枉的。這世間為死者燒送紙錢者實在眾多。我子孫等每年燒來冥幣不下十萬,實在不為少了。況為父者,哪有怨兒女不是的?」

莊子點道:「甚是。既如此,你當錢物豐餘,哪得貧苦如此呢?」

鬼凄然說道:「先生差矣。不論為為鬼,納稅是公民的義務。如今司調了稅率。我收入高,個所稅及個收入調節稅亦便高了。十萬年薪,納稅下來,所剩六萬餘罷了。」

惠子道:「亦不算少。比起世某些做教師的年不足兩萬所得,已有天壤之別了。」

莊子問道:「你為何將與鬼比?」

惠子道:「比死,便只得與鬼比了。如此也不必了。」

那鬼繼續說道:「年有六萬,雖不富足,但亦能自持。我本數年後按揭一套商品墓,留給后。想我垂垂老矣,房地產年年漲,若不及早按揭購置,將來購而力不能及也。到那時,我鬼子鬼孫無墓室可居,只得尋溝壑石避風露,那豈不得將『鬼』字左斷去,勾置於頂,喚做一個『龜』字,了『龜子龜孫』么?雖然是鬼,名聲萬萬壞不得的!」

惠子與莊子大笑。那老鬼亦呵呵一樂,但瞬間便斂了笑容,嘆息道:

「不曾料想,市場風險難測,變化兀起。自去年底,物價飛漲,紙錢頃刻貶值。吃穿住用,舟船車馬,燈燭雜貨,無不數倍漲價。間群鬼,苦不迭。」

老鬼嘆道:「想我十萬資產,竟不能充居家之用;嘆我八旬耄耋,竟不得安於枕席。哀我間眾鬼,不以生死為懼,竟為錢財所累;惜我世諸子,不以*體為憂,竟為豬而愁。豬高漲,心惶惶;米油醬醋,貴比涎香。嗚呼,生者難,死者亦難啦!」

老鬼嘆罷,潸然淚下。點點鬼火,綠似魅,飄入草叢。天邊月,淡如薄粥。

莊子默然半晌,忽然躍起,牽惠子之手,舉步便行,曰:

「鴻蒙開,生死無別。鯤鵬展翅,秋灌河。列子御風,伯昏善射。與我同游!」

行不數步,惠子問莊子:

「先前所說法寶,是從間帶去的,究竟是何物?」

莊子前行不顧,淡然答道:

「紅紅的,圓圓的,有柄,如此罷了。」

惠子默然。緊跟其後,消失於路途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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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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