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天界轉(一)

楔子天界轉(一)

有些地方世間難得幾回聞,但卻不是不存在。

有些故事相傳於神話傳說,偶得見蛛絲馬跡……

詭月緋紅,雲墨掩夜。

緋紅的月似是被懸於下方仿蛛網羅布的紅綢緞帶所映,染墨的雲卻是被一墨潭所涌之氣而渲染。

從沒有這樣一個地方如此接近月亮,稍遜定睛縱能看清月兒與星交織的光輝;亦從沒有一個地方得賞明月不分上、中、下弦,總是銀盤一捧,給人圓滿而祥和。

料不到如此詭秘之地,實則卻是一片浩若汪洋之花圃。偌大花圃星羅棋佈著不知數許的紅亭,亭亭之間便是紅綢緞帶作接作續,似纏似織直掩蓋花圃整片天空,也正是這密難行針、鋪天蓋地的紅,才映得月兒緋紅罷。

唯有一座茅草房之視野不受緞帶所轄,正是此地,其周圍環著若墨色染缸的深潭,直讓風吹不動的那一片慵懶雲朵著上墨色。似真似幻不說,但此地卻徹底存在着。

墨潭上架着數以億計螞蟻堆疊而成的小拱橋,連接着茅草屋子與墨潭毗鄰的花圃。橋黑潭墨,不細看來確實覺察不了這墨潭小橋,當真會以為那小草房尋不得路出,就是個與世隔絕的隱士小屋罷。

此地無朝亦無暮,唯有夜涼如水深。

能辨別時間尚未停止的辦法,便是時不時從夜月刮來的涼風。風若徹骨則夜深子時,風若涼微則日正當午;風若含蓄則日初點卯,風若勁氣則酉時陽落。正可謂但聽風令曉時辰,只處寒髓不知節。

正是南風入弦,給人涼意未收感觀之時。聽得久掩的茅草柴扉「吱呀」一聲,合一滿扇全然大開,瞧不清屋內佈設,只從漆黑中緩步走出一人。

這人三須盡白,鶴髮更甚,不知經幾年歲,料得半腳入土。倒是其臉頰紅潤,體態豐盈卻給人健康感十足,不太像短命之人。

他伸伸懶腰,舒緩筋骨,臉色卻未為轉醒,反倒是連打三個哈欠,眼睛氤氳稍許水氣,惺忪更甚。

他邊拔步騰挪,邊似抱怨,念詞如是道:「縱有千般盡責,也不及終年積月往複循環后的熱情磨滅;縱有萬般熱忱,也不及常久累世的渴望破滅而澆熄期許。」

輾轉幾番,才不多情願堪堪渡過蟻橋,落得花圃一處歇腳。隨其步而移目,方知花圃縱橫廣博,風過如浪。也是得到此時,方得觀竊漫野花海。

那奼紫嫣紅處,時引蜂蝶飛舞;色澤鮮潤,望者舒心解憊;相較迥異,端酌綠肥紅瘦;香氣翻野,每況氣盈神清。

鶴髮童顏者擇一落腳處,蹲伏而下,精心直至生怕踐觸到每寸花草,拿捏有度,唯恐褪去花瓣顏色。也就這般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朵蓮花來端詳其蓮子,細細數到子數幾何。

若是凡塵俗世,這種傍水而生的蓮花斷然是生不到芳野之上。可奇就奇在此地除過這朵蓮花,即就水仙、鳶尾、菖蒲、蘆葦等水中植被,也在這芳野開的爛漫。或是藤蔓植物牽牛、綠鈴、扶芳、月季也赫然生在此地。更是連梨桃、木棉、玉蘭、木槿等生於樹上之花也假借一指粗細的枝節長在圃中。

「蓮蓬欲滿,蓮子充盈,不期一載可算情竇初開。」

數罷蓮子,花圃老人自言自語道。隨即他伸手招來天邊墨雲,撤下一片來,做布條長短。遂舀來墨潭水,止豆點大小,蘸在指尖於墨雲布條寫到「丙辰年,正陽月歲滿情開。」

他將寫好的墨色布條捻做一縷纏繞在蓮葉根莖之上,隨他作畢,那蓮葉若被微風吹拂點點花骨朵,擬人般盡顯滿意之態。

他不停留,立起身來四下打量,尋找著下一簇該被其「料理」的花兒。

目光所及之處,正有一株芍藥盛放。葉兒粉嫩,若有露氣便能掐出水;花蕊雌黃,若作人臉終帶三分羞怯。嬌態甚了,縱是葉兒邊緣的瑩白亦遮不住花心紅霞。

撫過枝頸,他閉上眼睛似乎用心靈與這芍藥私語。不時,他睜開眼,嘆道:「不知覺間,倒是忘了今日你情濃意美,可搬譜給你做媒姻親了。只是,牽線的雖然是我,成不成情卻看你自己情數嘍!」

語罷,他從寬鬆雲袖中摩挲良久,揭來一本陳舊破書,雖看得來其被歲月侵蝕嚴重,但封面之上的鴛鴦戲水圖卻時久彌新。

望着封面之圖,花圃老人眼色暗淡,似追憶、似不甘般感嘆:「若人人如鴛鴦,又何須我點譜做媒,引線相牽。」

那抹遲疑一閃而沒,他迅速翻動手中簿錄,邊翻邊與面前芍藥比對。期間,他時而搖頭,時而嘆息,時而吃驚,時而疑惑,直至最後他嘴角勾起一個欣慰的弧度,才堪堪收了之前萬般情緒。

「便就是你了吧。」

花圃老人哈哈一笑,煞是暢懷。隨即,手指一點空上交織於廊亭間的紅綢緞帶,不見風送,亦無人拽,卻是懸於上空幾丈之外的緞帶竟自個兒飄落花圃老人手中。這等景象,着實也奇異。

紅綢已懸停在手,他抻出食指指尖沿着編織紋絡偏薄處輕輕一劃,便見一縷邊角料細細脫落,髮絲般粗細,也就幾尺長。

再度拈來那若織衣紅線,他瞧而再三,旋即,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繼而,他捏著紅線一端,在拇指食指間打一小結,系在面前芍藥根莖上。然後他掐著紅線另一頭,踱步在花圃之中,仿若尋找什麼。

遠處,一支君子蘭顏正氣阿,孑然而立在一處半徑三寸不生花草的黃土地上。似等待、似徘徊,任周遭花草托暖風遞送花粉,它仍不肯頷首垂青。說不出的孤傲自負,言不盡的眼高於頂。

執紅線之人得見此花之時,微一收神,將目光落於其上,他思索少許,之後或疑惑慮般遲等片刻,少頃,還是將執線之手向前伸去,在其餘眾多花木飽含嫉妒、不甘中將紅繩系在蘭花莖上。

待到紅線真切得懸於兩花之間,它兩似冥冥之中存在了何種聯繫。那不肯放下姿態的,也已經微垂花朵;那含羞收斂的,亦已經灼灼望向對方。

「不知有多久了啊!不知多久都沒再打過死結。只是,活結也好死結也罷,結果總差強人意,經常惹得兩家不快,既然孰是孰非都沒了定論,我又何必庸人自擾,自討沒趣。」

「芍藥者又名離草。牽誰都是事,曲折方成書。哎,這譜也對,花也對,怕就怕是情不對喲!」

他牽完線,悠嘆幾聲,遂步至它處。而著線的蘭芍二花卻正經歷成情,情濃,情淡,情散的過程。正如他之前所說,孰是孰非都無定論,蘭勺之戀遺憾告終亦無誰人對錯。

只是情到酣處,風能飽腹。若是離時,水能醉人。受傷的總是先陪笑臉的,正如此時的芍藥。

倘若,真如芍藥般只有一芯之花者,則情壞人敗。

墨潭之上的蟻橋在所渡之人離去,它們也兀自哄散,在花圃當中尋食,而它們的食物正是有情之花開敗的蕊。

此時,這株芍藥無疑首當其衝,黑壓壓的蟻群只片刻便尋到了它,不消呼吸間,蟻群已飽腹散去。從此,這株離情芍藥再無花蕊,既是再難生情。

它開始放蕩不羈、玩世不恭、嘆天地不仁、更恨害人的情誼。它開始到處撒粉,任風將其吹向其它含苞待放的花朵之上。

那些春起如初的花兒驚羨芍藥美麗,紛紛回送花粉,可任它們折了蕊、盡了粉,芍藥卻再不會憐見片刻。可惜那些以芍藥試情之芳澤正是好花初長成,便無滋養就以衰去,過了花期,褪了顏色。

正是此時,一隻大手探來,直掐在芍藥根莖處。

他似不忍,又有自責,終是沒下得去手。嘆息一聲道:「本按道理該掐了你的骨朵,以還花圃清靜,終是我也有錯,便另處你一責罰罷。」

感慨的正是巡視得回的老人,只見他收回掐花之勢,並指探出,僅堪堪扯下芍藥幾朵花瓣,遂收了怒勢。

不過,此時得觀芍藥,其已不美麗,似若美玉有瑕般缺憾。

「頭抬得高,只因為自恃作祟;姿態低點,心靈也許就凈澈了。拋開你引以為傲且是天生的東西,或許你還不如乞人。恐怕只有這樣,你才能看得清何為真正的美醜。」

老人對着如蒙大赦的芍藥厲色說教,可他神色漸冷直至瞧得其眉心怒盛,但見其又迅疾出手,捻斷了一旁那君子蘭的枝莖,隨而「砰砰」悶響的,也只是君子蘭的骨朵裁斷聲連帶其蕊砸落土地的動靜了。

「既然不懂情,也不懂珍惜,索性便去了這層包袱,自在的只活自個兒罷。」

老人撤過首來,雙目幾欲濺出火星般面向那君子蘭說着,而他怒不可遏的表情如同他感同身受般。

……

漸聞遠處腳步聲細碎,緊隨其來的還有一句輕飄飄揶揄的話。

「月老頭,何必如此氣急敗壞,莫非此事讓你想起自己那不會開花結果的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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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鬼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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