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月七日長生殿

[番外]七月七日長生殿

()做了很奇怪的夢。

夢裏有層層疊疊的宮牆院落,有富麗堂皇的飛檐斗拱,有青煙裊繞的紫銅香爐,有晶瑩剔透的琉璃燈盞……

還有那人。

那人穿着花樣繁複的暗青sè長袍,坐在沉香木的几案之後,在琉璃燈下,看着一封信,兩道長眉緊緊鎖起來。

自己站在旁邊,不到一步的距離,卻始終不能伸出手去,撫一撫她的眉心。

不能走近,不能分離。

便只能被禁錮在這個上天註定的距離里。

生生世世!

忽地驚醒,現躺在自己床上,沒有宮殿,沒有薰香,沒有那人,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一頭冷汗。

於是重重嘆了口氣,起來去洗臉。

洗完臉之後,現院裏有人。

嚇了一跳,小心地走過去看。

是那人,她居然還沒睡。搬了個小桌子放在院中,不知從哪裏找出個小香爐來,燃了一爐香,旁邊是酒壺酒杯,她坐在一個墊子上,手支在桌上,托著腮,微微仰起頭看向夜空,背向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我一時怔住,裊繞的青煙和夜霧中,幾乎不敢確定自己是夢是醒,也不敢走向前去,生怕向前一步,就看見那人緊鎖的眉。

但她已現了我,轉過頭來。她的臉有點紅,一臉笑容,向我招了招手:「阿驁,你怎麼起來了?」

我吸了口氣,走過去。「你在這裏做什麼?」

「賞月啊。」

我抬起頭,天幕一片yīn沉的暗藍,哪有月亮的影子?

「今天是七夕啊。」她補充。

我又楞了一下,憶起剛剛的夢來。

七月七rì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緊跟着憶起的,是這兩句詩。

那人又仰起頭去看天,微微眯起眼,帶着點酒意,輕輕道:「但是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呢,也看不到銀河,卻好像要下雨的樣子。牛郎和織女是不是已見着面了,正準備抱頭痛哭?」

明明是很浪漫的故事,為什麼被她一講就變成了這樣?

我嘆了口氣,看着她。

心裏的某一塊,就好像熔了,化了,變成了絲,被人一點一點的向外抽,隱隱地痛。而心,就似乎慢慢空了。

七夕又如何?

一年見一次面,擁抱痛哭,和每天都見面,卻始終都不能擁抱,哪一種比較痛苦?

她又倒了一杯酒,遞向我,問:「要喝嗎?」

我掃了一眼桌面,只有一個杯子。

她自己剛剛就在用這杯子喝。

我覺得自己的心驟然多跳了幾拍,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緩緩在她身邊坐下,緩緩將酒杯湊到自己唇邊。

酒很香,清洌甘爽,但入喉之後,卻突然像火一般燒起來。

不知是這酒本身的後勁,還是因為她的關係。

我被嗆得咳了兩聲。

那人笑起來,拍了拍我的背,「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不該叫乖寶寶喝酒的呢。」

我白了她一眼,「你自己的酒量也未必就很好。」

酒品更差!

這樣想着,就想起某次她喝醉酒做的事情來。不由就紅了臉,幸好有酒意掩飾,應該並不明顯。

她也並沒有在意的樣子,打了個哈哈,就向後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我也就沒在說話,陪着她看那沒星沒月的夜空。

七月七rì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你說……」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輕輕問了聲,「你說,牛郎織女,真的相愛嗎?」

我沉默。

「rì本也有類似的傳說吧?天女仙衣啦輝夜姬啦,我覺得那個比較現實呢。還是我們民族的傳說比較追求圓滿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覺得牛郎這傢伙就不是什麼好鳥。」她翻身坐起來,語氣有點激動,「這麼說吧,如果阿驁你看到一群女孩子在河裏洗澡,會一直躲在那裏偷看到她們洗完,並且把人家的衣服藏起來威脅人家嫁給你嗎?」

我忍不住叫起來:「怎麼可能!」

「就是吧,雖然好sè是男人的通病,但正常人總還有個叫良知的東西吧?」

你有資格跟人說良知嗎?

「所以一般女生怎麼會看上這種人?要換我的話,一定會把他打得滿地找牙然後把衣服搶回來飛走。」她握著拳,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我嘆口氣:「世上的女生要是都像你,估計離地球末rì也就不遠了。」

她亮晶晶的眸子看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是織女,我也不是牛郎,那不過是個故事。」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有一點心痛,頓了一下才反問:「你在這裏看了一晚上月亮,就總結出這樣的結論來了嗎?」

她居然很正經地點了點頭:「我本來不過是偶爾想學人風雅一下,但是看着看着,就在想,這牛郎織女的傳說未免太假了吧?」

……你這種人就一輩子也不可能風雅得起來。

我有點乏力:「你喝多了。」

「還好吧。」她晃了晃酒壺,「而且在自己家,喝醉也沒什麼關係吧?」

「怎麼可能沒什麼關係,你上次……」我說到一半,閉了嘴。醉到叫已經成年的弟弟幫忙洗澡也沒有關係嗎?

「上次怎麼了?」她完全一副什麼也想不起來的表情。

「沒什麼。」我哼了一聲,就站起身來。

她居然還很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你這種喜怒無常的弟弟還真是沒辦法啊。」

誰喜怒無常了?你怎麼不想想你做的那是什麼事!

還是說,因為是弟弟,就怎麼樣也無所謂嗎?

可是……

我也是個男人啊!

我看着她,不知要說什麼好。

雨滴就在這時落下來。

下得很急,一時間兩人都有點手忙腳亂地收拾桌子和坐墊,回到房子裏,那個白痴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輕輕又問了句:「他們的哭,到底是喜極而泣,還是悲傷yù絕?」

誰管那種根本都不知是否真的存在過的人是悲是喜是愛是恨?

有功夫想那個,為何不多想想自己?

如果只能做姐弟的話,麻煩你檢點一些好不好?

一時情緒有點激動,將手裏抱着的東西重重往桌上一放,那個香爐被撞翻了,燃著的香和灰燼一齊灑出來,有一點火星掉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倒抽了口氣。

「阿驁。怎麼了?燙傷沒有?」

她叫了聲,拽着我就往洗漱台那邊去沖水。

「沒事。」我說。

只是紅了一小點,連水泡都沒起。

但她還是拉着我的手,抹了點牙膏。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微微低着頭,露著一小截雪白的頸子,我有一種湊上去嗅一嗅的衝動。

深吸了口氣,才強壓下來。

好吧,我要承認,不是她不檢點。

只是我心存邪念。

夢裏也好,醒時也好,她都只是她,想她該想的東西,說她想說的話,做她該做的事情。

是我自己抱着非份之想,所以我才會被禁錮。

被自己的邪念囚禁,進退不能。

……

七月七rì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

無。

絕。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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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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