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集 並派

第四十一集 並派

到了白雲庵,庵內清清靜靜,想來眾尼俱已就寢,大院裏白天的佈置也都已收起,打掃乾淨。令狐沖想:「我這個掌門一去就是半rì,什麼也不管,真是當的稀里糊塗。」又向東方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儀琳?」東方點點頭。令狐沖便帶她至白雲庵後堂西一排小廂房,向東方道:「儀琳在左第三間。」便止步在後堂圓門邊,表示他便不進去了。

東方向令狐沖笑道:「掌門不來關心弟子的生活起居么?」令狐沖肅然道:「我哪懂關心她們的生活起居,不過恆山派一切從簡,生活起居也簡單的很。」東方白了他一眼,笑道:「假正經。」便輕身入內,到了儀琳窗前。

房內的燈火仍未熄,窗戶上映着淡黃的微光。東方想:「儀琳這麼晚了,還不睡。」把窗戶輕輕推開一條縫望進去,只見儀琳卧在小榻之上,卻是睡了,原是忘了熄燭火。案几上一點燭火,微微跳躍,照着她恬靜的睡容。東方想起幼年時,最開心的時候便是哄儀琳入睡了,瞧着她香甜入夢,那時儀琳不到兩歲。此時與彼時,中間這許多變故,卻彷彿隔了前世今生。這般想着,不由怔怔落下淚來。過了一時,儀琳微微皺眉,彷彿是在悲傷的夢裏,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東方只當她醒了,忙縮回了手。過一會,再推窗望去,儀琳仍是那般睡着,並沒有醒,眉頭稍展,但眉宇間總似籠著一層寂寞悲苦。東方想:「這些年我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儀琳卻過得十分清苦。往後我一定要好好補償她。」這般想着,一揮手滅了燭火,仍把窗戶輕輕放下,輕身出來。

令狐沖見她看一會便出來,問道:「你怎麼不進去看她?」東方道:「還是先不見她吧。」令狐沖瞧見她眼角淚跡,也不多問,只笑道:「我帶你看看恆山各殿。」

這座白雲庵雖說是恆山派主庵,但規模並不甚大。恆山自魏唐以來,向是釋、道聖地,香火鼎盛,諸峰間歷朝歷代修的寺、觀、庵比比皆是。但白雲庵只是恆山派創派先祖曉風師太清修之所,所以只是簡樸尋常一座庵堂。兩座大殿,前殿奉大rì如來並十八羅漢,群尼早晚誦經便在前殿,後殿奉白衣觀音,也是恆山前輩師太傳功講習之所。

白雲庵后仍有幾座附院,乃是后修,規模甚大,遠白雲庵。卻是恆山派創派之後,累積捐奉所修。恆山派在江湖上有今rì威名,實是恆山歷代掌門並門人弟子無數心血鑄就。令狐沖帶東方看過,左右無事,便到后庵屋頂吹風看月。堪堪進得后庵,卻聽見後進院落里兵刃破風之聲。兩人心下一凜,均想,夤夜之時,怎會有人在此動刀兵?

兩人飛身至屋頂,悄悄望去。令狐沖道:「是儀玉。」只見儀玉劍光霍霍,身姿曼妙,一套劍法使得甚是熟手。東方點頭道:「她劍術根基還不錯。」令狐沖道:「她是定逸師太親傳弟子,悟xìng不錯。她一定是想着八月十五中秋之期,要給定逸師太報仇,所以自己抓緊練功。」

兩人在屋頂坐下來,看一會儀玉使劍。令狐沖道:「也不知究竟何人殺了定逸師太。我今rì聽方證大師說,定逸師太的死與辟邪劍譜有關。左冷禪又說知道殺死定逸師太的兇手。我總懷疑是不是他練了辟邪劍法。」東方道:「不要緊,只要練了辟邪劍法的人一定會再使,真相遲早會見分曉。而且是不是辟邪劍法,一眼便瞧得出來。」令狐沖點點頭,又道:「yù練神功、揮刀自宮,世上竟有這般邪門的武功。」東方道:「據傳是一位前朝太監所創,所以這本是太監的武功。而且這門功夫女子也是不能練的,任我行不知我是女子,卻自作聰明把秘笈給我,到現在還不知就裏。」

這時儀玉收了劍,不知令狐沖和東方在屋頂,仍輕手輕腳掩了院門,自回前院廂房去就寢。令狐沖道:「剛剛你打傷了任我行,也不知他傷勢如何。rì后多半還會捲土重來,不知還會有怎樣yīn謀詭計。」這般說着,便執住東方手道:「從今往後,我們片刻也不要分開。」

東方心下感動,靠着令狐沖道:「好!」又嘆道:「今rì慢了半步,否則殺了任我行,便沒有這些煩心事了。」令狐衝心想,經此一役,雙方的梁子又深了一層,此事怕再無機會善罷了。

東方在令狐沖懷中靠了一時,忽又坐起身來,道:「你的吸星**怎麼樣了?我看任我行的功力更邪門了,他的口訣之中必有古怪。」令狐沖道:「這些rì子少與人動手,暫時也沒有什麼。」東方道:「我在黒木崖上翻遍師傅的書,仍未找到線索。若是找不到,便要設法抓着任我行,逼他交出解法。所以任我行便不來找我們,我們也要去找他。」令狐沖想及今rì一戰之兇險慘烈,知道這些爭鬥暫時還不能罷休,只盼能有兩全之法,向東方道:「在這後院靠山崖之下仍有一片別院,風景很好,我只盼能早些解決這些事情。待這些事了,我們便住到那裏,從此不理世事。」

東方卻古怪看着他,微笑道:「我可是rì月神教教主,rì出東方,唯我不敗,我為什麼要跟你躲在這裏不理世事?」令狐沖本是心中這般想,便對東方直言以告,卻沒想過東方會不願意跟他一起,被她這麼一問,倒是一怔。東方又道:「解決了任我行,我大可一統江湖啊。」

令狐沖不由皺眉,不料東方會說要一統江湖。他本於左冷禪、任我行霸道狠毒極為不喜,更恨他們野心勃勃,傷天害理,因此提到「一統江湖」四個字,便覺厭惡,此刻東方竟也這麼說。不由正sè道:「一統江湖有什麼好,不知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就算成功了,你自己也未見得快樂。」

東方見他忽然一臉嚴肅,想你倒認真了,那便逗逗你。於是笑道:「我很快樂啊,王圖霸業,天下蒼生,到時俱由我一手掌握。你若是跟着我,我封你為千秋萬代聖壇使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盡榮華富貴!」

令狐沖連連搖頭,道:「我這人向來對榮華富貴沒什麼興趣,你坐了江山,還要想怎麼坐穩江山,到時候煩也煩死了,哪會快樂?」東方見他一臉認真,顯見這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仍激他道:「你這全是沒有志向人的想法。」

令狐沖反把腿伸直了,手撐著屋脊,懶洋洋道:「沒有志向便沒有志向,每天過得開心快樂不是也很好?」頓一頓,又皺眉向東方道:「若因你的志向,要令生靈塗炭,這樣的志向有什麼好呢?」

他越說越嚴肅,東方便有些不服氣,道:「若我說這是造福蒼生呢?」令狐沖仍皺眉道:「怎麼會是造福蒼生?」東方道:「你想這武林的各門各派,各山各江,哪一rì不在爭名奪利,紛斗不休?若江湖一統,號令之下,莫敢不從,不是可天下大治?相比之下,前面流一點血,可以換來長久太平,不是很好嗎?這樣的事情,究竟是荼毒百姓,還是造福蒼生?」

令狐沖從沒想過這一層,一時倒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聽見東方又道:「甚至每人喂他一顆三屍腦神丹,看誰敢張狂呢?」令狐沖便急道:「反正要一統江湖,殺人放火肯定不行,三屍腦神丹更不能,我們武林之中,只有俠義之道,沒有統御之道!」

東方見他說得認真,撲哧一笑,向他道:「好了,不逗你了。生靈塗炭也好、造福蒼生也好,我都不關心。其實我原也想過,有一rì一統江湖,多麼風光神氣。但自從遇見你,我才像找到一生真正的快樂,我有你就夠拉!」令狐沖這才放了心,又覺得剛才自己過於認真了,自已向來自詡什麼都看得開,灑脫不羈,怎麼在東方面前,喜怒常被她牽着鼻子走,心道,令狐沖啊,令狐沖,你武功不及她,智謀也不及她,當真便要這般傾心於她嗎?然而旋即又想,可是你有辦法不愛她嗎?沒有辦法,認命吧,這般想着,口中便道:「你這般聰明,難怪是東方不敗,我總被你騙。」

東方見他面sè和緩下來,也笑道:「其實我剛剛問你的,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師傅在時,問過我的。我當時也不知如何回答。所以我想,一統江湖,其實我自己並不真有那份心。我只是不服氣,當年父母因為我是女兒就放棄我,還有儀琳。」

令狐沖便點點頭,兩人不再說話。令狐沖仍抱住抱住東方,夜涼如水,只覺懷中她的身形如此嬌怯,但抱着她,心中便有無限的平安喜樂。不知何時,兩人嘴唇相接,長長一吻。院中只有入秋的晚桃,山風過處,落下最後的一陣花雨。

不覺天已漸明,令狐沖看時辰知道群尼將起來做早課,便帶東方到自己的居所,是白衣觀音殿右側朝東的一間廂房。令狐沖道:「你便在我房中睡一時。我去做了早課再來陪你。」東方問:「早課有什麼好玩的?」令狐沖道:「早課便是念經。你想聽么?」東方道:「那算了。」令狐沖幫東方鋪了床,他得群尼照顧,被褥甚是整潔,屋內其他陳設也俱極簡單的。令狐沖只要有一床安卧,也無他求。因為是佛庵,房中有些淡淡的檀香,頗能寧神,東方便一翻身在床上睡了。

令狐沖關上門出來,迎面正遇上儀玉、儀琳並幾名弟子端來洗淑用具。令狐沖已跟她們幾次說過,不必替自己打理洗漱。但儀玉、儀琳仍自每rì準時來伺奉。說得多了,令狐沖也只好從權。當下接了洗漱用具,便吩咐道:「一個朋友在我房裏睡會,我們到前廳去吧。」

儀玉、儀琳只當是司馬大之流,也不多想,自隨令狐衝到前廳洗過,仍至大殿。沒進殿門,便聽見殿中吵嚷之聲,令狐衝進得殿來,只見殿中一個光頭和尚,正嚷着:「我是和尚,和尚便要念經,為何我不能在此念經?」幾名年長弟子向他道:「此處是恆山弟子自修早課之所,師父你要念經也可,只是需待我們做完早課。」令狐沖便朗聲道:「不可不戒師父早,怎麼這麼勤苦,一早便要開始修持的?」

原來這個和尚是剃度了的田伯光。田伯光看見他,卻一副正經八百的出家人模樣,躬身合十道:「令狐師父早,不可不戒頓悟重生,當然要勤勉刻苦,一心向佛了。阿彌陀佛。」令狐沖見他裝模做樣,不知他何意,便想試試他,即轉身向殿中大佛像拜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這惡徒皈依我佛門竟皈依得這般徹底,我佛果然法力無邊。」眾尼不知就裏,只當掌門認真感謝佛祖,俱跟着合十道:「阿彌陀佛。」

田伯光聽見他稱自己「惡徒」,卻不答應了,急道:「喂,令狐沖,幹嗎罵人?阿彌陀佛,我皈依得當然比令狐掌門徹底。令狐掌門,你帶這許多頭來這裏作甚?」令狐沖坦然道:「當然是來此修行了,只要一心向佛,頭上有頭,沒頭有什麼所謂呢?」田伯光裝着yīn惻惻的模樣,笑道:「你當着尼姑掌門,帶這許多頭,不怕把她們都帶出頭來了么?」

這話叫全殿的恆山弟子都變了面sè,儀玉怒道:「喂,你胡說八道什麼!」便有幾名弟子道:「就是,儀玉師姐,快將這個假和尚趕走。」田伯光看情形,知道自已言過了,忙諂笑着道:「好凶,好凶,我儀琳師傅呢?人呢?」便在恆山弟子中瞧來瞧去,卻不見儀琳。

原來儀琳見着田伯光,早躲到了群尼身後,是以田伯光沒瞧見她。令狐沖道:「你找儀琳做什麼?」田伯光道:「我來給師傅請安啊。」令狐不由笑道:「我的乖乖,田兄你果然脫胎換骨了,今天太陽是從哪邊出的?」心中卻想,田伯光怎會乖乖做儀琳徒弟,其中必有蹊蹺。反正我在這裏,也不怕他搞什麼鬼,且看看他是什麼名堂。便道:「儀琳在這裏呢。」轉身向儀琳招手,讓她過來。幾名恆山弟子笑着推推儀琳,儀琳只是躲著不肯出來。田伯光瞧見了,便上前跪下,拜道:「儀琳師傅在上,弟子給您請安了。」儀琳道:「你別拜了,你快走吧。」田伯光仍伏在地上,道:「啟稟師傅,弟子是來做早課的。弟子念了早課,師傅叫弟子走,弟子便走了。」儀琳道:「你會念什麼早課,快走吧。」田伯光道:「弟子不會,師傅可以教弟子。弟子一定潛心學習!」儀琳道:「我可不會教你。」

令狐沖見田伯光情狀甚為誠懇,也不知他何意,但他素來心軟,便向儀琳道:「算了,你便讓他跟着念吧。田兄,你坐在儀琳身後吧。」儀琳無奈,只得讓田伯光搬個蒲團,放在自己位子後面。

令狐沖便領眾弟子各坐了位置,仍由一位年長弟子帶領,法器按序響着,便齊聲誦起經來。

....佛告阿難。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業種自然,如惡叉聚。諸修行人,不能得成無上菩提,乃至別成聲聞緣覺,及成外道,諸天魔王,及魔眷屬。皆由不知二種根本,錯亂修習。猶如煮沙,yù成嘉饌,縱經塵劫,終不能得。云何二種。阿難,一者,無始生死根本。則汝今者,與諸眾生,用攀緣心,為自者。二者,無始菩提涅槃元清凈體。則汝今者識jīng元明,能生諸緣,緣所遺者。由諸眾生,遺此本明,雖終rì行,而不自覺,枉入諸趣。

.阿難,汝今yù知奢摩他路,願出生死。今復問汝。即時如來舉金sè臂,屈五輪指,語阿難言。汝今見不。阿難言見。佛言,汝何所見。阿難言。我見如來舉臂屈指,為光明拳,耀我心目。佛言:汝將誰見。阿難言:我與大眾,同將眼見。佛告阿難。汝今答我,如來屈指為光明拳,耀汝心目。汝目可見,以何為心,當我拳耀。阿難言:如來現今征心所在。而我以心推窮尋逐,即能推者,我將為心。佛言。咄。阿難,此非汝心。阿難矍然,避座合掌起立白佛。此非我心,當名何等。佛告阿難。此是前塵虛妄相想,惑汝真xìng。由汝無始至於今生,認賊為子,失汝元常,故受輪轉。

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佛寵弟,心愛佛故,令我出家。我心何獨供養如來。乃至遍歷恆沙國土,承事諸佛,及善知識,大勇猛,行諸一切難行法事,皆用此心。縱令謗法,永退善根,亦因此心。若此明不是心者,我乃無心同諸土木,離此覺知,更無所有。云何如來說此非心。我實驚怖。兼此大眾,無不疑惑。惟垂大悲,開示未悟。

爾時世尊。開示阿難。及諸大眾。yù令心入無生法忍。於師子座,摩阿難頂,而告之言:如來常說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阿難,若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葉縷結,詰其根元,咸有體xìng。縱令虛空,亦有名貌。何況清凈妙凈明心,xìng一切心,而自無體。若汝執吝,分別覺觀,所了知xìng,必為心者。此心即應離諸一切sè香味觸諸塵事業,別有全xìng。如汝今者承聽我法,此則因聲而有分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我非敕汝,執為非心。但汝於心,微細揣摩。若離前塵有分別xìng,即真汝心。若分別xìng,離塵無體,斯則前塵分別影事。塵非常住,若變滅時,此心則同龜毛兔角,則汝法身同於斷滅,其誰修證,無生法忍。即時阿難,與諸大眾,默然自失。佛告阿難。世間一切諸修學人,現前雖成九次第定,不得漏盡成阿羅漢,皆由執此生死妄想,誤為真實。是故汝今雖得多聞不成聖果。

阿難聞已。重複悲淚,五體投地,長跪合掌,而白佛言:自我從佛心出家,恃佛威神。常自思惟,無勞我修,將謂如來惠我三昧。不知身心本不相代。失我本心。雖身出家,心不入道。譬如窮子,舍父逃逝。今rì乃知雖有多聞,若不修行,與不聞等。如人說食,終不能飽。世尊,我等今者,二障所纏。良由不知寂常心xìng。惟願如來,哀愍窮露,妙明心,開我道眼。

......

恆山早課,足有一個半時之久,令狐沖只是列席,於經文一道,幾無所知,好在誦經之聲,音韻有致,助人凝神靜氣,令狐沖聽得倒也虔誠。再瞧那不可不戒,聽得已快睡著了。待這五卷《楞嚴經》誦畢。按常由師門長輩講解佛經要義,如今令狐沖這個掌門是個門外漢,便常由幾個年長弟子輪講。

這《楞嚴經》令狐沖已聽過大意,見田伯光一副憊懶模樣,心下一動,向儀琳笑道:「儀琳,你可知這經文意思。」儀琳答道:「知道一些。」令狐沖向田伯光道:「田兄,你懂不懂?」田伯光搖頭,坦承道:「不懂。」令狐沖皺眉肅然道:「你聽我們誦了這許多遍也不懂嗎?」田伯光道:「我只聽你們念得嗡嗡嗡的,字都沒聽清,哪聽得懂。」令狐衝心中輕笑,便吩咐道:「儀琳,等下你便給不可不戒講講罷。」儀琳道:「啟稟掌門,我....太笨了,講不好的。」令狐沖笑道:「師傅怎會太笨,估計是徒弟太笨。這樣罷,你叫不可不戒抄一千遍經文,再給他講罷。」田伯光立時跳起來道:「直你nainai,令狐沖,你缺不缺德?」便衝過去要扯令狐沖,令狐沖邊避邊叫道:「不可不戒,不是你要修行的嗎,這經文於你可有大大的好處。」

掙扭間,令狐沖忽伸手點了田伯光穴道。田伯光猝不及防,當下即便點住。令狐沖仍將他盤腿坐在蒲團邊,吩咐道:「儀玉,你帶着大家解經,給不可不戒聽聽罷。」心中挂念東方,便自離了大殿,回自己廂房。

到自己房前,令狐沖輕輕開了門進去。只見東方仍在睡榻之上,瞑目側身而卧。令狐沖知道昨rì一場大戰,東方一定頗耗jīng力,有意讓她多睡會,便自在床邊一張高凳上坐了,瞧著東方睡容。東方便是睡着,仍是像她打坐一般姿勢,令狐沖聽她呼吸之間,極為悠長,彷彿不聞呼吸之聲,這是高手內息深厚的緣故。這世上武功第一的高手,卻偏偏一個小姑娘一般,睡得這般香甜。令狐沖不由定定瞧著出神,遐思彌遠。

瞧著瞧著,東方忽然嫣然一笑,坐起身來,咬着嘴唇道:「喂,你瞧夠沒?」一點霞飛上臉,幾縷雲鬢微亂,眉梢眼角俱含情,當真是絕sè傾城,美艷無端。

令狐沖一時意亂情迷,楞一下,方笑道:「沒瞧夠,永遠也瞧不夠!」東方聞言不由一笑,仍微紅著臉,道:「你經念完拉?」令狐沖點頭道:「唔,念完了。」東方道:「才念過經,便講這種傻話,也不知你這經怎麼念的。」令狐沖笑道:「我這個叫做一天掌門念一天經,原是胡混的,只是點個卯罷了。」東方白他一眼,笑着道:「可真難為你拉,不過佛經中也有大意思,你可別過門不入。」令狐沖想起這些rì子所思所得,便點點頭。東方忽然揉着肚子,道:「我餓拉,你這恆山之上不知有沒有東西吃。」

令狐沖見她神情,像個小女孩般天真可愛,便忍不住笑了,又道:「怎會沒東西吃,沒東西吃我們還餓死呢。那你起來,我去找些東西你吃。」東方便依言下床來。窗外忽然一聲:「好哇,令狐沖,你這個恆山掌門居然金屋藏嬌。太過份了,小心我告訴某人,叫你像我一樣,變成不可不戒。」這嗓音語氣,卻是田伯光。

原來令狐沖因是跟他開玩笑,這穴點得甚淺,儀玉等經沒講完,他已沖開了穴道,便直衝進內庵來,走到近處,卻聽見令狐沖和一個女子說笑,驚訝之餘忍不住便喊起來。

令狐沖待要回他,東方拉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作聲。自走到門口,道:「不可不戒,你怎麼不好當你的和尚,到處瞎跑?你是不是不想當和尚了?」田伯光先是「哎呀」一聲,緊接着便道:「祖nainai,怎麼是你啊?你真是yīn魂不散啊。咦,你怎麼在令狐沖房裏?」東方知他想到什麼,臉上又一紅,道:「你再多說一個字,便連和尚也沒的當了。」

這時令狐沖也走至門口,見田伯光慌忙捂住了嘴,顯然對東方甚是畏懼。令狐沖不知他何故如此,但隱約知道田伯光的和尚是東方的傑作。令狐沖道:「田兄,你不要想歪了,東方只是在我這裏休息了一會。」田伯光放下手來,腆笑道:「這個自然,我知道,你們繼續休息,我不打擾你們了。」便轉身yù走。東方卻喝道:「等等,我問你,你這個和尚當的怎麼樣?」田伯光忙止步,轉過身來,道:「很好啊,你問令狐沖,我今天一早便來念經了。」

令狐沖笑道:「田兄向佛之心甚急,一早便來念經了。」東方又問道:「那經念完了嗎?」田伯光撒謊道:「念完了啊。」東方又問:「那儀琳呢?」田伯光道:「在前殿呢。」東方忽沉聲道:「我不是叫你跟着她的嗎?你怎麼瞎跑?」田伯光辯道:「儀琳小師傅不要我跟着,看見我就叫我走。」東方道:「她叫你走,你不會躲起來,再悄悄跟着嗎?」田伯光瞪着眼睛,不知如何回她。東方卻自己沉吟著道:「算了,你也不必總跟她,只要在她附近就好,她叫你不要打擾她,你便不要打擾她。」田伯光如蒙大赦,一連聲道:「好,好,我知道了,我去了。」便一陣風去了。

看着田伯光一溜煙跑掉,令狐衝心中好笑,又微笑着向東方道:「田伯光怎麼這麼聽你的話?」東方也微微一笑,道:「他打不過我,當然只能乖乖聽話了。」便將遇見田伯光的經過講給令狐沖聽。

原來東方一rì下山,田伯光本xìng難移,又想作案,卻剛好被東方聽見消息。東方見他盡干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便抓住了他,略施手段,田伯光受不住,誓從此不再干這種勾當。東方仍不過癮,叫田伯光選做和尚還是做太監。田伯光自然兩害相權取其輕,被東方剃了頭,又贈法號「不可不戒」,令他謹守佛門戒律,以贖前罪。東方當時正愁無人幫她送賀禮,便派他來了恆山,又命他暗中守護儀琳,念經當和尚。

令狐沖笑道:「你這法子甚好,只是他這模樣太古怪,看着更像花和尚。」東方笑道:「他敢,他不想好好當和尚,便要做太監了。」令狐沖想着田伯光這副和尚模樣,又想他前生做錯許多,如今這般也是報應,不由又好笑又是可憐。

這時群尼的早課散了,用過早飯。便到后庵來練劍。瞧見掌門身邊多了個花容月貌的姑娘,均感訝異,小聲議論著。儀玉過來請令狐沖道:「啟稟掌門師兄,今rì是否仍演習前rì劍法,請掌門師兄示下。」令狐沖頷道:「好,先這麼練罷。」儀琳此時卻瞧見東方,不由喊道:「姐姐?」東方點點頭,上前去牽着她的手。儀琳問她:「姐姐,你怎麼來了?」東方因昨夜只在燈下看過她,此刻細細撫撫她衣服,道:「我來看看你。」瞧見她面容清癯,身形嬌弱,心中甚是憐惜,便問道:「你最近怎樣?」儀琳道:「我很好。」東方點點頭,道:「那便好。」仍讓她去與其他弟子練劍。東方看過一陣,瞧出她在武功上天份有限,但又想,有限便有限罷,倒省了練武許多辛苦。

這時令狐衝去廚房尋了四碟小菜,一盆清粥來,與東方在院裏一座亭中用過。恆山諸弟子只道東方是儀琳姐姐來看儀琳的,也有聰明知事的,看令狐沖與東方神情,似是兩情相悅,也有些人先前以為令狐沖與任盈盈是一對的,現下怎麼又跟另一個女子一起,十分奇怪。但恆山弟子對令狐沖感戴甚深,只在心中疑惑,並不多論。

接下來的rì子,令狐沖與東方過得逍遙自在,每rì在恆山諸峰登山臨水,飽覽河山。在月下比劍起舞,喝酒作樂。有時教弟子演習劍法,東方亦參詳一二,對恆山劍招復有jīng進。田伯光每rì均來拜見儀琳,便跟着做早課,做完早課有時便下山去,有時為群尼喂招練劍,田伯光熟諳女孩心思,時常插科打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頗受眾弟子歡迎,rì子過得倒也十分快樂。不覺轉眼已是中秋之期。

這一rì做完早課,令狐沖道:「嵩山之約將屆,此行禍稫不知,我想大家留在庵中照料,不必同往犯險。我獨自去就可以了。」儀玉等俱訝異,稟道:「掌門師兄,弟子們朝夕苦練,便是盼望着給師傅報仇,我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只怕給掌門師兄添累,但此次嵩山派廣邀天下英雄,想來不敢當眾放肆,再者我們為給師傅報仇,殞身碎骨也無所懼,掌門師兄不必擔心。」今狐沖想,此次嵩山之行,雖有計劃,卻並無把握。我本想與東方前去,不必帶她們同往犯險,可她們報師仇心切卻是不肯,這卻如何是好,總不能擺掌門架子,命她們留在家中吧。

一名年長些的弟子續稟道:「掌門師兄,還有一節,嵩山之會,各門各派必定聲勢浩大,以顯自身了得。若我們恆山只有掌門一人,不免被人指恆山無人了,只怕......」她本意是想說武林中人怕要以為恆山已滅派了。但礙於情面,沒有說出來。令狐沖聽她這般說,暗忖,此話確是不錯的。田伯光也在佛堂上,此時站起身來,道:「哎,你就帶她們去罷,你不放心,我幫你照顧她們。」令狐沖點頭道:「那便去罷。」最後議定帶儀玉、儀琳等十四名弟子及田伯光。田伯光在恆山憋了這麼久,早待膩了,如今總算能離了恆山,少不了一番興高采烈。

令狐沖看看時rì已差不多,便帶了眾人下山。東方仍換了男裝與令狐沖、田伯光同行。儀琳、儀玉等十四名弟子各背了行囊、長劍,跟在身後。一隊人一路南下,曉行夜宿,沿途倒也太平無事。田伯光在路上對儀琳卻是十分照顧,早晚請安,渴了便奉水,累了便問要不要休息,餓了便張羅飯菜。令狐沖看在眼裏,向東方笑道:「你的威儀當真厲害,田伯光竟變得這般溫順,卻是叫人始料未及。」東方抿嘴笑道:「便這般怕當太監么?」令狐沖道:「他若不乖,你是不是真叫他當太監?」東方故作冷麵道:「這是自然,你若像他那般,朝三暮四,也是一樣下場。」令狐沖見她說得認真,咂舌道:「不敢。」這時田伯光向他們喊道:「喂,你們兩個幹什麼搗鬼,是不是在講我壞話?」令狐沖道:「我們在講你剃了光頭比以前更英俊瀟灑了。」田伯光摸著光頭,喜道:「是嘛?我之前不大習慣,現在也是越看越喜歡。」

一路說說笑笑,不rì到了嵩山腳下,遠遠望見嵩山山道上旌旗招展,入山的牌樓也是披紅掛綠,一團喜氣。令狐沖嘆道:「左冷禪便跟自己已經做了五嶽派掌門一般。」田伯光道:「nainai的,那個左冷禪有什麼了不起,今天我們便鬧他個天翻地覆。」東方忽然止步道:「我不與你們一起露面,你們自上去,我在暗處照應。」令狐沖略想一想,道:「這樣也好,那你要自己小心。」東方道:「你也是,特別要小心你師父。」令狐沖想,師父一定不會同意並派,這一次應跟我是一條戰線。想到即將要見到師父師娘,雖然逐出師門之痛隨着時間過去已變淡,但時隔這些rì子,又要重新面對他們,饒是令狐沖向來事事看得開,此刻卻也不免有些惴惴,但仍向東方道:「好,我知道了。」便別過東方,走出兩步再回頭看看時,東方已經不見蹤跡了。

令狐沖自帶着恆山眾人到了山門前,向迎接的嵩山弟子報了名號,那名弟子便向山上傳出消息去:「恆山令狐掌門率門下弟子到!」聲韻悠長,綿延甚久,可見這名弟子內功甚為jīng純,看他衣着,只是一名普通嵩山弟子,已有此功力,足見嵩山人才鼎盛。又有一名接引弟子,自領着令狐沖等人登上了山道,甫走出幾步,後面又是一聲通傳:「華山嶽掌門、寧女俠率門下弟子到!」

令狐沖不由喜道:「師父師娘到了!」忙轉過身去,只見岳不群手執長劍,綸巾長衫,自有一股倜儻威儀,身邊一名華衣婦人,雖然顏容溫婉,但眉宇間英氣勃勃,便是寧中則了。令狐沖於師父師娘的面彷彿隔世未見,如見再見他們在自己面前,恍惚一切又回到從前,他還是那個華山派的大弟子,迎過去下拜道:「弟子參見師父、師娘。」岳不群也不扶他,咳一聲道:「令狐掌門行這麼大的禮,我岳某人怎麼受得起?」寧中則邊扶起令狐沖邊道:「沖兒,你現在是恆山掌門,不必跪了。」待他起身來,又微笑問道:「你最近怎樣?」令狐沖久已未聽過師娘關懷言語,此時重在耳際,不由眼中一熱,幾乎流下淚來,勉強忍住道:「沖兒很好,有勞師娘牽掛。」岳不群冷哼一聲道:「做上了掌門,自然很好了。」令狐沖聽在耳中,只當師傅對自己余怒未消,但仍問道:「師傅師娘可好?」寧中則道:「我們也好,珊兒和平之成婚了,你見見他們。」

雖知這是早晚的事情,令狐沖仍不由心中一驚,依言望去,只見岳靈珊和林平之並肩站着,岳靈珊挽了婦人髻,已經是一副嬌俏的少婦模樣,靠在林平之身邊,兩人的手仍是握著的,看得令狐衝心中一痛。岳靈珊只向他點點頭,林平之從岳靈珊手中抽出手來,拱手為禮道:「大師哥。」令狐沖勉強笑道:「恭喜你們,我也沒備禮物給你們。」寧中則道:「中秋之期倉促,珊兒和平之也就一切從簡,所以沒有請你來觀禮。」令狐沖緩聲道:「不妨事的,我...也替小師妹高興。」

岳不群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抓緊上山吧。」令狐沖不覺仍如往rì聽見師父教誨一般,道:「是!」,又讓過一邊。岳不群輕哼一聲,自領了華山眾人上山。令狐沖待他們走去一段,才帶着恆山眾人跟在後面,遠遠瞧著師父師娘並肩而行,岳靈珊與林平之說說笑笑,想到他們才是一家人,自己仍是那個自幼失了爹娘,孤苦無依的孤兒,不由心中無限落寞神傷。田伯光看在眼裏,道:「令狐沖,你何必呢?他們不待見你,又不是無人待見你,那個林平之有什麼好?粉面郎君似的,小白臉也就算了,身上還弄得這麼香,像不像個男人,真不知道你那個小師妹眼睛怎麼長的。」令狐沖被他這麼一說,想起剛才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師父一行脂粉香氣這麼重?自己還以為是小師妹現在愛打扮了。便向田伯光道:「你說香氣是林平之身上的?」田伯光道:「當然了,你忘我幹什麼的了,我的鼻子聞別的不敢說,聞這個從無失手。」令狐沖道:「許他是貴胄公子,有用香粉的習慣。」田伯光道:「什麼貴胄公子,娘娘腔小白臉一個。」

嵩山甚高,平白無故也不會有人疾奔,上山的人不緊不慢走了總有半rì才到峰頂嵩陽殿。沿途旌旗招展,亦有不少嵩山弟子招呼,每隔一段便設有一點,安排茶水小食,數名弟子,以備來客不時之需。嵩山之上古迹石刻甚多,來客里有附庸風雅的,嵩山弟子便講解介紹一番。安排得這般周到,滴水不漏,令狐沖不由佩服,心想左冷禪這個人若不是包藏禍心,以他這樣的謀略智慧,說不定真能為武林造大福祉。

嵩陽殿是嵩山派正殿,望着到了殿前,仍有三百一八級石階往上才入殿門,石階全部由長條大理石鋪就,左右可容數十人并行。此時石階兩邊插滿五sè彩旗,這是與五嶽劍派呼應了。

令狐沖一隊人到了石階前,階下接引弟子又是一聲通傳,便引令狐沖等人上去。令狐沖抬望去,只見從嵩陽殿正門往上,鱗杴櫛比,也不知有多少屋宇連綿在絕壁之間,俱是紅牆金頂,無比的氣派輝煌。田伯光道:「他nainai的,這嵩山派比你恆山派那幾間破屋子要氣派多拉。」令狐沖道:「是啊,難怪嵩山派敢這樣壓逼其他四派,其實以今rì嵩山派的氣勢成就,根本不需其他四派來充數了。」田伯光道:「嵩山派再厲害,也只有一個山頭,哪有叫五嶽派來得神氣。左掌門當然希望管的山頭越多越好。是吧?」便問那身側的接引弟子,那弟子笑笑道:「晚輩入門不久,只知這次是五嶽合派的大好rì子,從此我們五嶽派便是武林第一大派了,往後匡正除魔,為武林建大功業。」田伯光道:「嘿嘿,說得好,誰教你的?幸虧我不可不戒皈依了佛門,否則也在你們除魔之列吧,如今我搖身一變,也成了武林第一大派弟子了,哈哈,好,萬幸萬幸,阿彌陀佛!」又道:「誒,你們不會秋後算賬吧?」那弟子不知他是何人物,也不防他有此一問,只道:「這......晚輩想,大概不會。」田伯光一副放了大心的表情,道:「好,不會便好。」

不一會到了殿門,實則是一座樓,作用相當於門房,令狐沖入了門,兩側各立着十名弟子,一名模樣四十多歲嵩山弟子迎上來,拱手道:「恭迎令狐掌門!歡迎恆山派各位師姐妹!」田伯光道:「喂,怎麼不歡迎我?」他聽他們只是歡迎師姐妹,他自然不在其列了。那弟子請問道:「這位師父是?」令狐沖怕講出田伯光名號來多生事端,便道:「是新入我恆山門下的不可不戒師父。」那弟子道:「哦,久仰,也是歡迎之至!」田伯光待再調侃他兩句,想想又沒興緻跟他啰嗦了。那弟子又向令狐沖道:「尊師岳掌門已經到了。」令狐沖頜道:「我已知道了。」那弟子道:「好,令狐掌門請入內,家師左盟主在內堂恭候。」令狐沖想:「原來你是左冷禪的徒弟,怎麼以前從未聽過。」

便有一名弟子過來,引令狐沖一眾人出了門樓,穿過一片甚大的演武場,迎面一座品字大殿,當頭一塊大匾寫着「如rì方中」四個大字。入了門裏,令狐沖見師傅已在右第二張椅子上坐了,正捧著茶杯喝茶。左冷禪見到令狐沖忙快步上前來,拱手道:「令狐掌門,恭喜恭喜,令狐掌門少年英俠,年紀輕輕便執掌恆山一脈,實是我武林正道少年一輩的傑出人才。我們都老了,往後便看你們的了。」又向岳不群道:「岳師兄,還是你教導有方啊,我門下便沒有這般傑出弟子。」岳不群將手中茶杯合蓋放下,意態閑閑的舉袖抹了抹嘴,方道:「左師兄,令狐沖是我門下大弟子,自幼入我華山,我與內子親傳親教,視如已出,只怪我管束不嚴,縱容太過,教導無方,竟至胡作非為,結交匪類,說起來我已是慚愧無極,無地自容,怎比左師兄桃李滿門,人才濟濟。至於這位令狐掌門,少年英俠,卻是在下教不出來的。」這番話令狐沖聽在耳中,只覺昏懵過頭,字字如針刺刀割,岳不群這般說,已是不認他之意,不止逐他出師門,更當他已經死了。想及師傅師娘往rì恩義,額頭上更沁出汗來,此前種種紛至沓來,不由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師傅師娘養我教我,我卻屢屢逆師父的意?師父往rì便是責罵,也沒有這樣諷刺決絕話語。師傅這般說也是太心痛失望的緣故。」一時各種念頭交織,想得出了神。

忽然聽左冷禪道:「令狐掌門,請坐,請坐罷。」田伯光一拉他的衣袖才回過神來,在岳不群下隔一張椅子的位置上坐了。抬瞧見對面方證、沖虛、莫大先生俱已經到了,忙拱手為禮,對面三人均向他頜微笑。過不一時,泰山天門道人也到了。

此後又6續有各門各派觀禮賓客到,左冷禪一一迎了。令狐沖看情形知道今rì只是迎賓,枯坐着甚是難過,便從大殿告辭出來,即有嵩山弟子引往住處,卻是一間甚為雅緻的四合小院。

令狐沖帶了恆山弟子住下,左右無事,便與田伯光在房中喝酒,聽田伯光講少年往事。

幼年時田伯光家貧,機緣之下拜入西域黃沙萬里門門下。因為天賦不錯、又肯吃苦,年紀輕輕便習得一身輕功快刀絕技。只是那黃沙萬里門卻不是什麼名門正派,在戈壁灘上做的是打劫商旅的買賣。劫財之餘不免劫sè,是以少年時田伯光便跟着師傅、師叔胡作非為慣了。但他的師傅、師叔俱是心狠手辣之徒,田伯光干這種買賣本是迫於生計,奪人錢財也就罷了,謀人xìng命卻多少有違本xìng,加上他師傅師叔分贓不均,每每欺占他的部分,趟險斷後都是他做。時間長了,矛盾rì深,後有一rì一次爭執中,田伯光打傷了他的師傅、師叔,帶了一部分金銀財寶一路逃到關內來,從此不再踏足西域。為躲得乾淨,當時一路逃到東海邊,從此給自己起個外號萬里獨行,田伯光這個名字卻也是化名。

田伯光道:「前幾年聽說我師傅、師叔都死了,從此我便逍遙自在了。」令狐沖暗想,你是逍遙自在了,卻不知多少姑娘遭了秧。但聽他講黃沙漫漫之中,追蹤商隊,力戰馬賊,千里戈壁,快意恩仇,不由聽得也是意xìng揣飛,聽到驚險處擊節叫好。有田伯光故事下酒,酒壺也不知喝空了幾隻。嵩山派安排了晚宴,派人來請也託辭不去,自與田伯光在房中聊得暢快,喝得盡歡。

田伯光本是見他今rì言笑之間總有些鬱郁,知他乃是重見了師門的緣故,所以只把自己的少年故事講給他聽,引他高興,他的故事卻一概不問。喝到後面,田伯光已不勝酒力,大著舌頭向令狐沖道:「好兄弟,我田伯光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但你絕對算一個。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劍法,也不是你的酒量,而是佩服你向來灑脫,什麼事都看得開,其實師父什麼的,你大不必那麼認真,師父好便好,師父不好,你不能硬說他好。這一點你要學我,像我那個師父對我不好,我便砍他nainai的,有什麼了不起的。」令狐沖道:「田兄,你不必佩服我,我也沒那麼灑脫,我這個人只是頭腦簡單,不願意去想事情而已。喂,田兄,你沒事吧。」但這時田伯光已經伏在桌子上昏睡了。令狐沖推推他,全無反應,便將他抱到木塌上,尋了一條薄被給他蓋着。仍自坐到桌邊,淺斟慢飲,將壺中殘酒喝了,只覺得頭昏腦漲,雖不致像田伯光那般神智不清,但心中甚煩惡,便起身推門出去。

院中清寂,四下廂房均暗着窗戶,恆山眾尼想已休息了。月光如水,清輝遍地,令狐沖讓冷風一吹,略舒服了些,正yù舒展舒展筋骨。忽然院牆之上,背着月光,一人手執長劍,舞了三招劍法,令狐沖瞧得分明,三招便是沖靈劍法的一招「同心同德」,華山入門劍招「蒼松迎客」,玉女劍一式「浪子回頭」。舞完這三招,那人便向牆下躍下,不見蹤影。令狐沖暗道:「師父?」便yù追去,走出一步又折身入房,取了長劍,自向那人所在院頂躍落,再瞧那人已幾個起落,往嵩山群殿外圍去了。

令狐沖運氣跟上,兩人腳下奔行俱,又悄無聲息,巡更的嵩山弟子也一無所察。轉眼已在嵩陽殿外一片小樹林里,那人忽然停步轉身,令狐沖在他兩丈外落下。那人扯落面巾道:「沖兒。」令狐沖藉著林中月光望去,正是岳不群,便拜道:「師父。」岳不群道:「很好,你還認我這個師父。」令狐沖道:「師父於我有養育大恩,徒兒怎能背師棄義?」岳不群森然道:「不能背師棄義?我問你,那rì我讓你殺了那魔教妖女,你為何不殺?」令狐沖道:「她對我有救命之恩,徒兒實在無法殺她。」岳不群道:「到這時你仍是這般糊塗,施以小恩小惠,本是魔教拉攏正派人士的慣用伎倆,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么?」

令狐沖本自心中想:「東方捨命救我,怎能是小恩小惠?」但他素在師嚴之下,每當岳不群厲言訓責,便不再措辭辯駁,此時便仍是默不作聲。岳不群道:「你與那魔教妖女可還有來往?算了,你不必回答我,我也不想問了。」往rì犯錯,岳不群這般訓責時,令狐沖多半會立即認錯,知道師父也不會認真懲罰他。此時幾yù跪下道,師父,弟子知錯了。但即想到自己與東方的事情非同小可,若是此時直言告訴師父,師父多半只會更生氣。

只聽岳不群續道:「你現在是恆山掌門了,我且問你,左冷禪yù將五派合一,你有什麼想法?」令狐沖道:「五派俱由先祖所傳,經歷歷代錘鍊,無數心血,怎麼能說合併便合併?恆山前輩師太將恆山交在弟子手中,弟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並派。」岳不群道:「嵩山勢大,若是用強呢?」令狐沖道:「弟子便與左冷禪拼個魚死網破。」岳不群喝道:「糊塗,當了一派掌門仍是這般糊塗,意氣用事。」又冷哼一聲道:「魚死網破?你有幾條魚,你是多大的魚,嵩山是多大的網?」令狐沖不知岳不群是何意,便道:「此事弟子實則毫無應對辦法,不知以師父所見應當如何?」

岳不群沉默一時,緩聲道:「沖兒,我將你逐出師門,是因你所犯過錯,實在門規難容,為師也是不得已。俗話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此事你師娘縱然心疼不已,有時半夜夢見你,仍喊著沖兒,做師父的心中便不痛惜嗎?」令狐沖想不到岳不群忽然說出這般言語,瞧着他慈祥面容,便仍如幼年所見,此時終於眼淚盈眶,跪下道:「師父,都是弟子不好!岳不群扶起他續道,師父將你逐出師門,不過卻也想不到你竟當了恆山掌門,此事卻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令狐沖道:「弟子受定逸師太遺托,勉力維持恆山一派,這個掌門弟子當的並不好。」岳不群道:「你畢竟還年輕,再過兩年便好了。只是眼下左冷禪咄咄逼人,要將五派合一,我們師徒二人卻需合力相抗。」令狐沖道:「不錯,我們再聯合泰山、衡山,合四派之力,左冷禪的jian計便不能得逞。」岳不群道:「左冷禪這次謀划已久,只怕合四派之力也不一定對付得了他。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沖兒,你記着明天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另外華山、恆山一定要共同進退。」令狐沖道:「這是自然,弟子一定與師父共同進退。」岳不群頷道:「那便好。事關重大,此處也不便多言,我們便回去,明天見機行事。」令狐沖恭順道:「是。」岳不群又道:「沖兒你若想我們師徒仍復同門,過了明rì,師父自有主張!」這句話說得令狐沖直喜出望外,雖常自克制自己不去想師門之痛,但此刻聽到重歸師門有望,卻叫令狐沖不得不心馳神往。

岳不群別過令狐沖,自出了樹林回嵩山住處,堪堪到樹林邊,猛然道:「朋友,出來吧。」從樹叢之後轉出一個人來,岳不群道:「你跟蹤我?」此人卻是寧中則。寧中則道:「是。」岳不群道:「幹什麼?你不放心你的寶貝徒兒嗎?」寧中則道:「我的寶貝徒兒,不也是你的寶貝徒兒?」岳不群道:「是啊,也是我的寶貝徒兒,你放心,我不會把他怎麼樣的。」寧中則道:「事到如今,你還叫我放心,你叫我怎麼放心?」岳不群道:「今rì你不是還怪我不該當眾對沖兒說那些話,你可知我都是有用意的,我若不是如此,怎知這個畜生被魔道迷得還剩多少本xìng了。」寧中則道:「現下你知道了?」岳不群哼一聲,道:「這個畜生從小詭計多端,哪知他的話是真是假。」寧中則急道:「你放...」但她素來極有教養,后一個字終究沒罵出來。岳不群道:「不可理喻。」自在月光下,往嵩山群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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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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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集 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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