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不合歡

帝休從憶事起就帶着面綃，那個不靠譜的阿爹還在後面給鎖上了如意扣，小時候覺得諸多不便，久了也就司空慣常了。阿爹總是會憑空消失很久，回來後會抱着她親昵很長時間，然後掏出一堆外面的稀罕物件送與她，一開始她總以為阿爹肯定是為了那個她，才奔波勞頓着想法子去了，直到有一天，一個極美的女子在山下柳林一邊喊著阿爹的名字，一邊哭泣了很久，就如同月夜盪谷里的怨蘭一般，阿答背着她爬上那棵最高的相思柳上：＂憂兒，要不要叫淺奴來收了她的淚，我看她就快萎了去了。＂

她哭得比怨蘭久得多得多，最後也未曾萎了，只是芙蓉面失了血色，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帝辛隨淺奴去集過美人淚，看見那些艷若桃李的美人臉瞬間萎了，只覺甚是可惜，待到淺奴一口甘甜馨香的月露灌入口中，便又覺歡天喜地起來。不知為何看了不會萎的美人滴淚，心上會隱隱作痛，許是看她哭得太久的緣故吧。待女子走後，阿爹便冒了出來：＂憂兒，你千萬不可學這些女子，整日裏哭哭啼啼，煩人得緊！＂這樣的戲碼隔段時間就會在柳林演上一回，雖女子每次都不一樣，但都是一樣的美極。阿爹既然厭嫌她們煩，為何又要惹得她們來這柳林前哭？還把這山中的珍花異草送出去許多，聽淺奴說，阿爹用山中的歡喜藤與東海雲家換了許多東珠磨成了粉，送與這些女子。帝辛的婚事，是在他與雲家家主一人三壇鴛鴦夢后定下的娃娃親。那次以後阿爹在山中呆了很久，許是有些懊惱吧，如珍似寶的女兒就這樣許出去了。阿爹在的日子會教帝辛看書識字，會給她講這山中的陳年趣事，會帶她去炙鮮林種上新育的美味佳肴，會變着法子弄些珍饈美饌予她吃，會任帝辛窩在臂彎里睡覺，九、十個時辰不動一下。帝辛也不止一次偷偷瞧見過阿爹在月夜裏，偎在阿娘的墳上流淚，卻不似那些女子那般嗚咽嘶啼，就那麼無聲無息地一直流淚，一邊流淚一邊飲著鴛鴦夢，就此大睡一場。

少室山最美的地方在相思谷，滿是合歡花和鴛鴦草，阿娘就在那裏，帝辛生阿娘死，帝辛從未曾見過阿娘，在阿爹的卧房書房也未曾找到過畫像，阿爹也從不提起阿娘，只在帝辛生辰那日帶到阿娘墳前，讓她對着阿娘的墳頭磕上幾個頭。

＂有花不合歡，皆是斷腸草。＂明明這邊的合歡似煙火般開得層層疊疊、粉粉奼奼，阿爹卻常常如此喃喃自語，後來帝辛讀了許多話本，聽了許多的故事，和阿答爬上許多樹看盪谷，看柳林邊哭泣的女子，慢慢有些明白，又不甚明白。這山裏有這麼多的珍花奇草，還有月露，阿爹也有那麼多手段，怎自就讓帝辛沒有了阿娘呢？阿娘也曾像那些女子那樣流淚嗎？帝辛每次想問阿爹的時候，就想起月夜裏爛醉如泥、依墳而睡的阿爹，話到口邊便如幼時不小心食了啞果一般發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