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菩薩 余者不問

331. 菩薩 余者不問

祝纓說能應付得了安仁公主,陳萌感慨一回之後也就丟開了,說:「那位公主的風評一向如此,你若不願意與她再多打交道,越發狠下心來一次得罪個透了,叫她以後不好再得寸進尺總拿這些事兒來煩你就是最好了。」

說着,他自己也有一絲懺悔,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會「得寸進尺」的人。很快他就懺悔完畢了,他那時多大?安仁公主現在都幾歲了?

陳家父子在祝家吃完了飯,祝纓將他們送出了門去,對陳萌說:「近來陛下催魯逆的案子催得急,你的旨意下來了,我未必得空去府上道喜。」

陳萌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你且應付好眼前局面,咱們以後才能長久無憂。」

祝纓道:「好。」

父子倆走了,祝府一家子又回到了廳上,廳上已經收拾好,祝纓道:「這些日子事兒多,你們也沒有去上學,功課丟下了沒有?」

林風傻眼了:「啥?還要……」

蘇喆橫踢了他一腳,把他給踢得消了音。

祝纓道:「過來,交功課了。」

一個一個地考,蘇喆、祝青君、祝煉的功課都不錯,林風就馬馬虎虎了。他滿頭汗地說:「我、我武藝也練了的!」

祝纓道:「是嗎?出來。」

林風被拖到小校場里挨了一通揍,挨完揍,他放心了。交了這一回功課,就是之前的事都揭過去了,接下來跟上了老實溫習功課就行了。

接下來,祝纓又把家裏的隨從們挨個兒考了一遍,官話都說得不錯了,字也還行,書就參差不齊。要考武藝時,胡師姐道:「大人,我來吧。」

二十個人,胡師姐先把兩個領頭的祝文、祝銀打了一頓,再讓他們倆往下打。一層一層往下考,人人挨了一頓打。林風咧嘴笑了:「明天咱們一塊兒練吧。」

祝纓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只練這個?明天把書接着背。」

「哦。」

蘇喆文科不錯,沒挨打,打算明天拉着胡師姐補一補。當眾出醜就不必了,她說:「阿翁,你兩天沒回來了,明天還得忙呢,快休息吧。」

祝纓道:「不急。」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祝纓道:「家務要再理一理啦!」

升了官之後,家裏的一些事情也就與以往有了一些變化。祝纓先是問項樂、項安,這兩天又收了些拜帖,得問一問近期的訪客的情況。此外一是賬目的問題,這些日子收了些禮物,得妥善處理,二是要過年了,府里上下得發點福利,再給大家漲點工錢。

項安又為府里置了兩處鋪子,又置了貨棧、田產之類,項安道:「京城能人太多了,看不準的也不敢下手。」

祝纓道:「做得不錯。」過年得給項安一個大紅包。

項樂則是彙報了一下與會館有關的事務,現在有兩個梧州會館了,需要平衡兩處的關係。兩處的特產有重合,項樂於是拉上蘇喆,給兩處會館做個中人,兩家訂了個攻守同盟,要漲價就一起漲、要降價就一起降。

祝纓笑道:「很好。」

接着是重申了家規,家裏的事不許往外說,門禁要嚴,但是對上門的客人每個人都得禮貌客氣。要求可以不接受,但是表情一定得和善。

最後,祝纓說:「都休息吧。」

「嗡」一聲,大家都跑了,生怕散得晚了再被抓回來。

————————

次日,祝纓醒過來,窗外非常的亮,這是不對的。她驚了一下,起身推開窗戶,發現又下雪了。

縮回來穿好衣服,廚下熱水也燒好了、飯也做好了。全家都跟着爬了起來。

林風打了個哈欠,抓着烙餅咬了一口,聽祝纓叮囑「下雪了,你們從南邊來的,別玩雪著了涼。」忙說:「我會小心的,我會小心的。嘿嘿。」

蘇喆有點噁心地看着他說話往外噴了餅渣,說:「阿翁,今晚回來了嗎?」

「嗯。」

「我晚上會交功課的。」

林風嘴裏的烙餅頓時不香了,筷子上挾的醬肉也掉回了盤子裏。

祝纓吃完飯,對項樂說:「等會兒把信發回家去。」

她升了,得給爹娘請封,南邊家裏也該換裝了。而且做了大理寺卿之後又抄家,現在手頭也不緊了,不需要家裏再千里迢迢往北方運錢帛了。相反,她還能往那邊送些東西呢。這次隨信得送些衣料配飾藥材之類。

項樂道:「一會兒我就去辦。」

項安道:「今天雪大,咱們也不出門,師姐陪大人出門吧。」

祝纓道:「行。」

胡師姐道:「正好,我也活動活動筋骨。」

吃過了飯,祝纓等人騎了馬往皇城去,此時天還沒有放晴。

到得皇城,今天沒有正式朝會,還是集合去哭靈。宮裏哭靈按著時辰來的,趁著還沒開始,祝纓將駱晟拉到了一邊:「有件事兒,我想您得知道一下。」

駱晟忙問:「什麼事?」

祝便將安仁公主要東西的事兒給說了,安仁公主給了張單子,除了珊瑚樹還要珍寶,除了珍寶她還要田莊。

駱晟臉上微紅,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兒,這也太……你還在忙着,案子還沒結,她就……」

祝纓道:「殿下的心思我能明白。不過呢,這個事兒要是問我,哪怕辦案的不是我,我也不建議這麼辦。不如直接同陛下講,過了明路,何苦官鹽當了私鹽賣?」

駱晟解釋道:「當時婚事急,沒準備周全,現在是家裏想給孩子添鋪陳,怎麼能向陛下討要呢?」

「那,我再說明白一點?公主有什麼東西不是陛下給的呢?魯王府的東西,那也是陛下的。不經陛下就動,不好。」

駱晟喃喃地道:「這、這……」

祝纓望向先帝梓宮,駱晟也跟着看了過去,一瞬間,福至心靈。駱晟道:「我會勸阿娘的。她也是着急了,阿姳的冊封至今未至。」

祝纓將這一家子的事在心裏划拉了一下,沒再把這事兒往深里說,只說了一句:「那件事,何必着急?陛下又沒說要反悔。什麼鋪陳?您就算從此一文不再給,她該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

已經說了很長的時間了,哭靈開始了,兩人各歸各位,哭了一陣兒,禮畢,祝纓還得往御前去彙報案情。

她每天都控制着向皇帝彙報的信息量,以保證每天都有話講,免得皇帝挑剔。彙報完了,又向皇帝說:「陛下,大理寺還缺人,已與吏部協調在補了,但是少卿的人選非臣與吏部可以擅自決定的。」

皇帝是個對朝政不嫻熟的人,便問在場的人:「諸位愛卿有什麼人舉薦么?」

當時眼前有六部九寺京兆禁軍的許多人,鄭熹就舉薦了施鯤的兒子施季行。施鯤不發表意見,說自己要避這個嫌。王雲鶴沒有反對,因為施季行也不算是個廢物,且他在外任上,就算接到任命往回趕,以祝纓的效率,等施季行趕到,案子也就只剩下個尾巴了。

只要施鯤把兒子點透,施季行跟着混個收尾的功勞就行。

其他人也都不反對,這事就定了下來。

祝纓接着聽他們說話,也有一些調動,陳萌果然調去了太僕寺。皇帝了解的事不多,不多會兒就冷場了,皇帝就讓散了。

祝纓跟在人群後面往外走,施鯤特意留了一下,對祝纓道:「季行就托你照看啦。」

「不敢不敢,只要您別怪我累著令郎就行。」

施鯤笑道:「只管支使他!也好學些本事。」

祝纓恭敬地低頭,施鯤對她這個樣子很滿意。

應付完施鯤,太子又過來找祝纓:「大理寺的案子,今天要做什麼呢?」

祝纓問道:「殿下打算做什麼?」

太子道:「我年輕,沒經過這些事,看你怎麼辦,我跟着學。」說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補充說,他現在除了在皇帝面前盡孝,也沒別的事了。「便是在阿爹面前,阿爹要問案子,我也得有得回呀。東宮現在又一大家子住在那裏,也不都是我的人。也沒詹事,也沒正事,在那裏做甚?不如辦點正事。」

祝纓道:「那先去大理寺看看?」

「好。」

大理寺依舊是忙,接着審案子,接着盤賬。又列了一長串的名單,祝纓與太子都不意外,魯王得先帝盛寵近二十年,要是沒點兒投效的人散在各地,反而說不過去。林贊指著其中一個人的名字說:「這個人可惜了。」

太子看過去,也點頭:「是他。唉,阿爹還曾說他有風骨也有德行,不想竟然附逆。」

祝纓也看到了這個名字,此人是一個外地知府,以前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品德也還過得去。林贊知道他,是因為此人曾在京城遊學謀官,太子知道他,是因為太子他爹還是趙王的時候就喜歡這些。

現在卷進逆案,再喜歡恐怕也不喜歡了。

祝纓對牛金道:「去,把他斷過的案卷調過來我看一下。」

太子道:「不錯,若是枉法,當撥亂反正。」

很快,案卷調了過來,祝纓打開來看了一下,此人治下沒有很多的惡性案件,如果照着案卷所述,判罰倒也還允當。

太子道:「竟還有點能耐。」

祝纓道:「名字先記下,這個先往後挪挪。眼下還是魯逆。我要的刺客訊息呢?」

左丞把一張寫了刺客姓名、籍貫、地址的訊息拿了上來,祝纓對太子道:「臣一會兒就會同京兆去拿人了,殿下還要去審問一下嫌犯么?」

太子擺手道:「不了不了。拿刺客?」

「對,抄了他的家。臣曾奏報過陛下,要釋放些奴婢的。這裏頭有些人被魯逆拿來收買刺客了。得追回來。」

太子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這些人。我也一同去。」

在整個案子裏,刺客、禁軍不明就裏的士卒這些動手幹活的反而是最末流的,魯王才是威脅最大的。所以打一開始,祝纓盯的就是魯王,主持審問的是魯王,是他的妻舅,是聞禕,是周遊。其他人她幾乎不自己去審,都放手給下面的人了。

太子、皇帝對刺客的興趣也不大。

祝纓問道:「殿下,您這一身,不太方便。」

太子非常的遺憾,他是死者的親孫子,這身孝服在這個時候脫了,失禮數,穿出去,穿幫。只得遺憾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

祝纓出城就去京兆府找鄭熹,跟他要人去抓人,順便還要一個戶曹下面的書吏跟着,給人把戶籍當場就給登記了。

鄭熹道:「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派了人,又點了衙役,會同大理寺去拿人。

這些刺客里,也有住在京城的,也有在城外莊子上住着的。也有死了的,也有被活捉的。當時因為圍觀的百姓不少,竟沒人能夠逃走,有三個人落到圍觀百姓手裏,被你一拳我一腳的給打廢了。

這事兒也不能怪百姓,太子在他們家附近被行刺,大家也得吃瓜落。不如把這些人打死算了。

祝纓等人先去京城東南角的一處坊里辦第一件,這裏的人還不知道同自己家有什麼事。衙役大力拍門,一個婆子開了門聲音發顫:「來了來了?」

打開門一看,婆子呆住了:「你們是誰……大官人,我們這裏可都是良民!」

衙役也回了一句:「是不是良民,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行人一擁而入,裏面出來一個小娘子,穿着件月白的小襖,下面是藍色的裙子,頭髮梳了起來,臉上都是胭脂,擠出點笑來:「不知……」

下面衙役先問是不是張三的家,答是。再問是不是魯王府的舊奴婢,胭脂都蓋不住這小娘子臉上的蒼白。

「那就是了!帶走!」

又問這婆子是不是魯王家的,婆子道:「他們每月給我五十錢,我來幫工的。」

祝纓道:「讓她們收拾包袱,先帶回去,慢慢問。房子封了。」又問這小娘子有沒有父母。

小娘子眼神亂飛:「沒、沒有的……」

祝纓道:「記下名字,先帶走,一會兒給她立個戶。」

一個上午,她把京城的幾個家都給抄了。其中一個刺客竟還有妻兒,也收受了魯王送的美女,一家子正在鬧着。元配是個粗糙婦人,美人兒也不是吃素的,一個拿着掃帚要打狐狸精,一個關起房門來在裏面叫罵:「你個黃臉婆子留不住男人,還有臉鬧我?」

祝纓也不跟她們廢話,都拿了,暫關到京兆府的大牢裏,等候發落。

中午還趕得及回去哭一場靈,下午又出城去城郊。

在城郊,竟遇到個「節婦」。

一個削瘦的小媳婦兒,抱着刺客的老娘說:「我既做了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那老婦人也回抱着小媳婦兒說:「我的兒,以前是我錯待你了,以後咱們相依為命。」又罵祝纓等人喪良心,要強搶民女。

差役們大喝:「你這賊婆子!你兒子行刺陛下,你還敢辱罵朝廷命官!那個婦人,你走是不走?!」

小媳婦一個勁兒搖頭。

差役們看了個目瞪口呆:「還有不要做回良民甘當賊妻的?」

小媳婦不哭了,從老婦人懷裏掙脫出來:「官人說什麼良民?」

「那個,發還你父母,沒有父母的就給你自己立戶,還發錢遣散啊。」大理寺的老人們很自然的說。

祝纓干這個很熟練了,凡不是在冊的官奴婢,她都儘力給人放走。這麼冷的天,這麼一關,得有幾個熬不過凍死病死的,得提前放了。這一回她連魯王府買斷了的奴婢都要給放了,在官府冊上的,算皇帝和朝廷的「私產」那個她現在是真的放不了。

小媳婦當地一跪:「求大人救小婦人脫離苦海!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就很妙。

祝纓問道:「你剛才……」

小媳婦道:「那也不想回魯王府啊!」那兒現在都啥樣了?

聽得周圍的人哭笑不得。

他們在城外轉悠了半天,趕在關城門之前回到了京城。

————————

回到家裏,又收到了一疊的帖子,其中一個是陳萌的,已經確定了宴請的時間。是在幾天後,皇帝梓宮移出宮城之後的第一個休沐日,請祝纓過府小聚。

那天大家都閑,但是皇帝還沒釋服,不方便太熱鬧,但是正適合親近的朋友們小聚,說些私房話。

祝纓回了個帖子,說一定去,又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他家送過去。

次日依舊是哭靈、彙報,祝纓彙報完了,等著散場。沒想到皇帝讓她留一下,祝纓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給了她一個苦笑。

皇帝問道:「魯王家的東西,你都看過了嗎?」

「是。」

「有珊瑚樹嗎?」

「有,一共十二株,另有些小珊瑚,也有二、三尺,還有珊瑚珠……」

「好了!不用背了!我記得有一對五尺高的?」

「是,有。」

「取給安仁公主吧。」

豁!這位公主還真敢跟皇帝要了啊!駱晟到底回家說了什麼啊?不是已經聽懂了嗎?

「是。」

「唔,有夜明珠吧?」

祝纓小心地問:「也是公主要的嗎?」

皇帝嘆了口氣,眼神有點陰森森的。

祝纓趕緊說:「魯逆的財貨頗多,至今還沒有清點完畢。但是臣把它們分為兩份,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凡先帝所賜及內造之物,及其所採辦珍寶中不當由臣下保有的,歸內藏。凡貪瀆受賂、侵奪所得之錢帛之類,歸戶部。

臣駑鈍,辦事不太利落,請陛下容臣再忙幾天,把本子呈上,陛下想怎麼處置這些東西,隨便點。您是天子,讓您一樣一樣的問,臣等看在眼裏,也頗覺心酸吶。」

皇帝又是一聲嘆氣,這一聲變得輕鬆了許多。

祝纓又說:「只是辦案中要有些花費,譬如遣散一些被逼良為賤的奴婢……」

皇帝截口道:「這些就不必說了,你辦就是。」

「臣請旨,陛下派一使者宣諭,方顯陛下之德。」

「就杜世恩吧。」

祝纓最後請示:「那是先把這兩樣撥出來,還是您一總處置?」

皇帝道:「先撥出來吧,等等。」他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硬著頭皮拿出一個奏本出來,遞給祝纓:「照着這個單子,給公主家。」

「是。臣把這些東西分成一二三等,頭等珍貴的,保存得也好,不容易損壞,大多還在。到了末等,魯逆家日常消耗也會用,譬如珠子,串了使了找不着了。那,是就欠著,還是拿旁的等值的來抵充給公主呢?」

「給她。」

「是。」

看皇帝沒別的吩咐了,祝纓躬身告辭。

接着又是一套的忙,案子還在問,施季行的任命也已經發下去了。大理寺又審出一個人來——羅元。他泄露不少宮中情況給魯王,魯王才能對先帝的病情了解得比較清楚。

祝纓道:「這個人不是咱們的,誰供出的他,要把證據砸實了。算了,我一會兒來親自審。明天報給陛下。」

她帶着人出了皇城,親自督辦魯王府的事項。先把公主要的東西給抽出來,禁軍們看着,正擠眉弄眼,只聽祝纓道:「把這些都裝箱,先不封,等宮裏的人來看過了,由他們送到安仁公主府上去。」

校尉湊了上前,小心地問道:「大人,這是?」

祝纓道:「魯王家有什麼好東西,他的親戚們比咱們清楚得多。能瞞得下嗎?」

校尉吸了口涼氣,這要是已經昧下了,皇帝再要、公主要再要,可難交差。當然,也有應付的辦法,但是確實麻煩。

祝纓道:「幹活吧。」

過不多會兒,杜世恩過來領了東西,祝纓與他聊了兩句,問道:「傷怎麼樣了?大冷天受的傷,要是沒打一開始就養好,要落病根兒的。」

杜世恩道:「勞大人惦記,已好些了。」

祝纓招招手,牛金抱了個匣子過來,祝纓道:「給他。」

杜世恩要推辭,祝纓道:「一些藥材,算公主賬上。」

杜世恩忍不住發出一聲笑來,哭笑不得地揣了。祝纓將他送出門,路過一處房子,聽到裏面的有哭有笑,祝纓道:「就是這裏了。」

祝纓道:「她們就是一會兒要賜錢還家的。」

杜世恩又去說了幾句場面話:「祝大人請旨,陛下允奏,放爾等歸家,當感念天恩。」

能回家的都笑,在名籍的一臉的木然。

杜世恩話不多,說完這一句便向祝纓告辭。祝纓留下來一個一個地發戶籍、發錢,放歸。

遇到綉娘母女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眼這個年長婦人的樣子,彷彿有一點印象。婦人見了她便跪了下去:「果然是小祝大人!當年就是您放了妾一條生路!二十年後,又得您放生。妾為您立長生牌位沒有白立,您果然是有回應的。」

祝纓問道:「你是回家呢?還是給你別立戶口呢?」

綉娘苦笑道:「都一樣的。我那男人也不算不好,可是對上魯王殿下,誰又有什麼法子呢?」

祝纓命人發了錢給她,讓她們母女走了。

田產還沒統計完,所以先不能還。但是把有數的人,每家發了一貫錢好過年,這又引出一件事來——奴婢好辦,魯王府里有名冊。田產也好辦,也有簿子。苦主難尋,祝纓知道的都是跟老馬的妹妹相熟的,其他人就不好講的。

說不得,須得借京兆出個告示。告示一出,不知怎麼的,以訛傳訛,說是大理寺辦魯王案,有冤的可以訴冤。皇城他們進不去,都把狀子往京兆府遞了,鄭熹氣得直罵祝纓:「活菩薩,你惹的!事情不能鬧大!趁早了解了此事!」

祝纓道:「您就把狀子一收,跟陛下一報。說是澄清宇內、為民做主……」

「滾!」

——————————

忙碌中,梓宮移出了宮廷,內廷開始移宮。

先是,把先帝的妃嬪遷出去。有子嗣的出宮去依子嗣居住,沒有子女的就遷居別宮。藍興暫時還留着,與杜世恩共掌內侍省。杜世恩名義上是藍興的副手。

然後是皇帝的后妃們,皇后的地方是固定的,這個沒有疑義。皇帝的側室們此時開始陸續有封號,從妃到才人不等。

東宮騰出來之後,太子的住處也搬遷了,他住到了正殿。駱姳的冊封倒也下來了,同時移宮。據說,移宮當日,安仁公主果然往宮裏送了不少珍寶,珊瑚樹、夜明珠之外,又有許多陳設。

祝纓不管宮裏的事,這些都是聽駱晟說的。駱晟知道安仁公主真的向皇帝索要了珍寶之後也是驚惶的。他以為自己已經說明白了,哪知安仁公主跟他想的不一樣。

無論駱晟怎麼說,安仁公主只回了他一句:「那我圖什麼?」

一句話把駱晟給干啞了。安仁公主又嫌祝纓:「他就什麼事都不敢動手!忒膽小了!我便是求了陛下,不也是給了我么?這些人,真沒意思!」

駱晟一腔苦水,也不知道往哪裏倒。

祝纓道:「殿下是性情中人。可惜,即便是魏晉之時,也是不能在朝政上恣意的。殿下想恣意,就不能碰與朝政相關的事,想說點兒正事,就得講朝廷的禮法規矩。您呢,更是如此。言盡於此。別人的家事,我是管不著的,屋頂底下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

駱晟訕訕而歸。

頂走了駱晟,祝纓又往王雲鶴的府里去了一趟。

王雲鶴道:「你不忙?」

祝纓笑眯眯地道:「有件事兒。」

王雲鶴身子往後一扯:「你要做甚?」

祝纓拿出一個信封來,放到他的桌上:「陛下初登大寶,潛邸舊人一時還不能趁手,恭喜您,能着手做一些事了。」

「這是什麼?」

「您這府邸,還是我挑的。可畢竟不是您的,公子又要到京了,得有個住的地方。」

王雲鶴這家是龔劼的舊府,查抄了之後分給他住的。王雲鶴走了或者死了之後,這地方得還給皇帝的。所以,王雲鶴在京城是沒房子的。陳巒不同,陳萌現在住的那個,是陳巒自己後置的私宅,陳巒比王雲鶴更會給自己弄錢。

祝纓道:「您干您的,萬一觸怒了誰,公子還有個退步。免了您後顧之憂。」

王雲鶴如果要改變一些東西,哪怕是他,少不得還有一備波折,什麼辭官、罷相之類的也是有可能的。從來變法的人,都沒有一帆風順的。

多給他準備一個窟。

王雲鶴搖了搖頭:「真有憂,不是這一點點的事情能解決的。拿回去!你……」

祝纓抬手:「放心,來路正的,我不是那群只會貪贓枉法的廢物。」

王雲鶴仍然拒絕了:「拿回去吧。心思不要放在這個上面,大風浪就要來了。我知道為官之不易,免不了和光同塵,但至少,不能讓你因為給我置辦這些東西做那樣的事。我要做的事,一時未必能施展得開。若我辦不成,你們也要接着干。」

「是。」祝纓說,魯王謀逆算不得大風浪,於朝廷,大的風浪是接下來的洗牌。

祝纓也不客氣,把信封又拿走了:「這個,我給您留着。」

——————

王雲鶴不收,祝纓把信封往家一拿,出門跟陳萌吃飯去。

吃完了飯,還得接着審案子,這邊案子沒有判決那邊宮裏倒是乾脆利落,從羅元開始,凡沾邊的宦官都被處死了。羅元家也被抄了,杜世恩帶隊辦的。

祝纓想起那個他買來的「兒子」,那個還是自己給找回來的。

她把寫廢的一張紙團了扔進炭盆里,重新理了一張繼續寫。

一氣干到了年前將要封印放假了。大理寺眾人情緒高漲,祝纓一邊抄魯王府,一邊給大理寺置辦了一些產業。今年過年的好年貨又回來了!

魯王謀逆的「事迹」在年前終於理出來了,祝纓只羅列了魯王干過的事,並不給他定罪,定什麼罪、怎麼罰,交給皇帝和大臣們去討論。

朝上討論得很激烈,魯王的幾大罪狀都列了出來,頭一條就是謀逆,然後說他逼死了先帝。

政事堂一群老鬼,除了這個之外,給他安了十分狠毒的幾項罪名:不恤民,不修德,貪暴,不孝不悌,欺辱士大夫,荒淫……

有這幾條罪狀的人,做個親王是很正常的,如果做了皇帝,也得是史書上的昏君的品格。

政事堂的意見,廢為庶人、流放,以臣子議論誅殺先帝血脈,這事兒他們不能開口。當然也有愣頭青叫着要誅首惡。

最後皇帝發話:「畢竟是先帝血脈,廢為庶人,流放。」同時,將他的妻子兒女也廢為庶人,從宗籍里除名,流放三千里,交給當地的官員看押。

抄家,這個已經抄了,祝纓當堂把兩份賬目交上,一份給內藏,一份給戶部。給戶部的這一本要扣掉先帝賞賜的莊田,以及遣散費、大理寺的辦公費等。

竇尚書本來準備爭一爭的,因為抄家的收入,本來就很容易說不清楚。魯王家資尤富,竇尚書已得到了風聲,宮裏想要這筆錢。

祝纓給他省事了,竇尚書默默地認了這筆賬。

問題反而出在祝纓釋放奴婢上了,放奴婢沒問題,放一些魯王送給刺客的奴婢,就產生了問題。有人認為,應該把這些奴婢給收回來,沒為官奴婢。因為那是「逆賊家眷」。

祝纓幽幽地道:「這麼陰魂不散的嗎?行刺陛下和先帝,成了,坐享榮華富貴,一本萬利。一朝兵敗身死,竟還有了家口!穩賺不賠?有這麼好的事兒嗎?這群賊,何德何能?就該打回原形,以警後人。」

皇帝正是看她順眼的時候,道:「就這麼辦。我許了的。」

魯王都流放了,剩下的人就真沒意思了。

事到如今,也沒人給聞禕求情了,阮大將軍死活不再提這茬兒了,彷彿年老健忘一般。周遊、魯王妻舅等沒有意外都是死,順便夷個三族,都是一整套的待遇。周遊的妻子被強令離婚,不幸的是他的兒孫受到了牽連,兒子被殺,孫子年紀小,與魯王一同流放。

其餘在盟書上簽名的人,本人賜鳩酒,妻兒沒為官奴,同祖皆罷官。刺客死刑,夷三族,籍沒財產家眷。參與的禁軍算被蒙蔽,除名。

盟書上簽名的人本來不一定都要死的,當天沒有動作的,可以先放過。但皇帝做趙王時的老師,現在加了侍中的李王傅認為「此輩害死先帝,如何能免?」

李王傅之所以這麼講,乃是皇帝當日說的那句話。皇帝會這麼說,又是因為劉松年秘不發喪,皇帝就說是魯王逼宮氣死的先帝。先帝死、魯王再發難,和先帝活着的時候魯王一黨就謀逆,情況是不同的。

皇帝順水推舟,認為自己的王傅說得對。為了安撫政事堂、安撫朝局,皇帝又說了一句:「余者不問。」

朝野都放下了心來,朝上山呼萬歲。

大理寺獄瞬間空了一大半,因為都是官員,朝廷給了他們最後的體面,是在大理寺獄里賜死的。矇著白布的屍體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倒是沒有命令百官列隊觀摩。

祝纓對施季行道:「就剩收尾了。」

馬上就要放假了,把一些還沒抄的抄一抄,之前主要抄了魯王,現在讓周遊老婆帶走嫁妝,再抄周家,其他人家以此類推。再把報功的公文寫一寫,呈上去還能趕上新年的時候給大家記一功。陞官的有,不能陞官的也能攢些升級。

可以過一個輕鬆的年了!

祝纓把一些事務往施季行頭上一推,自己就回家了。

在宮門口被金良攔住了,金良滿面紅光:「三郎,走,到我家喝酒去!」

金良家還沒有換新房子,京城換新房子也不太容易,室內陳設卻好了不少。又添了兩個小廝在飯桌邊伺候着,金良喝,她啃豬蹄。金大娘子指揮燉了許多的豬蹄,金彪縮在桌子的一角陪着喝酒。

金良喝了半壺,高興地說:「周遊可算得到報應了!他當初害得你苦!」

祝纓道:「那人,沒意思。」她早沒把這人看在眼裏了,且周遊的報應不是因為他魚肉百姓,不是因為他動動口就把無辜的人陷進大獄里受折磨,而是因為「謀逆」。

「謀逆」也很好笑,魯王流放,周遊死了。

有什麼好高興的?

金良終歸是好意,她啃著豬蹄,看金良一個人喝得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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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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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菩薩 余者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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