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以為是

第五章 自以為是

傍晚,暮色低垂,雞犬相聞。

林淵和李年勾著肩搭著背,一路推搡嬉笑着進了李年家。

院內的大黃狗聽到聲音,正叫得起勁,李年他娘劉氏穿一身黑灰色舊衣裳,在院裏的土灶上煮菜,聽到狗叫,頭也沒回頭的嚴厲道:「現在知道回來了?」

瘦猴兒裝沒聽見,只大聲炫耀:「娘,林淵哥來咱家吃飯啦!」

劉氏轉頭一瞧,趕緊擦手走上前,聲音突然溫柔了起來:「啊這,小仙人,您難得來咱家,我都沒準備啥好東西……」劉氏局促地抹了把臉,將汗珠甩在地上。

「別,李嬸,我不是什麼仙人,我就是來找您和李叔打聽點事兒,順便蹭頓飯。聽李年說,您做飯的手藝在十里八鄉也是一絕。」林淵倒還真沒說謊,李年這小子天天把「我娘做飯好吃」掛嘴邊。

聞言,劉氏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連抬頭紋都笑出來了。她伸手推著兒子要他好好招待小仙人,自己回去再炒個青椒雞蛋,李年只聽的傻笑連連,口水直流。這年頭雞蛋可是個金貴東西,平時根本吃不着,也就逢年過節能吃一回,其他時候都得拿到縣城裏去賣。

沒過多久,大門口又傳來了李年他爹的聲音:「這天兒又熱又燜,我看明天准得下雨。孩兒他娘,衣服收了沒?」

話音未落,他就一眼瞧見院子裏幫忙端菜的林淵。四五歲的乾瘦小童,面頰凹陷,頭髮枯黃,一身灰衣道袍,唯一雙眼睛明亮沉穩。光看長相看不出什麼出彩,但既然是那位仙人帶來的,就肯定有他的不凡之處吧。村裏這幾天都私下猜測,這小娃怕不是仙人的兒子?

李年爹趕緊扔下鋤頭,快步上前,恭敬問道:「小仙人,您來我家是有啥事兒嗎?是不是李年犯錯了?」說到後面,語氣已帶上幾分嚴肅。

放下手裏端著的燉雞,林淵邊招呼李年他爹入座邊說:「我不是仙人,李年也沒犯錯,就是來您家找您和李嬸打聽點事兒。」

「哦哦,那行,有啥事兒您儘管問!」李年爹咧嘴憨憨一笑,露出一口黑黃參差的牙。瘦猴兒李年這時候只在一旁鵪鶉似的裝乖。

用飯時,林淵忙得不可開交,他左手推拒著李年他娘朝他碗裏夾雞蛋的筷子,右手推開李年他爹遞到眼前的大餅卷雞蛋。盛情實在難卻,林淵不得不撒謊:「叔,嬸兒,我吃不了雞蛋,我一吃雞蛋就起疹子。給李年吧,你看他瘦的。」

李叔遺憾地直拍大腿:「哎呀,這麼好的東西……」李年卻是小眼發亮,嘴巴已經蠢蠢欲動了。

林淵趕緊夾了棵麥芽菜,順道切入正題:「李嬸,你們家隔壁那戶怎麼沒人啊?」

李嬸把雞蛋擱李年碗裏,聞言頓了一下道:「你說狄娘子家啊,他家搬走了,就大概……三個月前。」

「因為什麼搬走的?」

李嬸的筷子閑不下來,又給林淵夾了塊雞肉道:「說是家裏來了書信,讓她回家去。」

聞言,林淵皺眉,沉思片刻,又問:「嬸兒,咱們這邊都是怎麼送信的?」

「以前都是靠走村的貨郎捎帶,但最近外頭亂,他們也不敢亂跑了,咱這兒很久沒來貨郎了。」精明如李嬸一下子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林淵眼睛一亮,立馬追問:「嬸兒,您還記得上次貨郎來,是什麼時候嗎?」

仔細想了想,李嬸比劃道:「好像是……李年這麼高的時候吧,至少得有一年了。」

李年吭哧吭哧啃著大餅卷雞蛋,李年他爹只顧悶頭吃菜,飯桌上只有林淵和李年他娘說着話。「李嬸,聽說您和李叔照顧過狄娘子家的一個病人,是有這回事嗎?」

李叔突然嗆到,漲紅著臉,連連擺手:「哪有,哈哈,別聽人瞎說,人狄娘子就一個人住……」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嬸截住:「是有這事兒,當時狄娘子還給了我們一塊玉,說是當工錢,讓孩他爹去她家幫忙,給那個男的擦身子。還特地囑咐我們別往外說!」李嬸聲音漸低,左右瞅了眼院子,才神秘兮兮地湊近林淵,悄聲道:

」我也不是不講信用的人,就是這事兒啊,實在怪得很。好端端的,誰會在自家藏個人啊,是不是?還是個醒不過來的。這要是你親人你夫君,大大方方的就是,誰還能說什麼嗎?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輕,李嬸惴惴地看着林淵緊蹙的眉頭,和忐忑的李叔面面相覷。

「李嬸,那塊玉還在嗎?」林淵思考片刻后問道。

「在,在的,我進屋拿去。哎呀,這東西,誰敢用啊,我給包得可仔細了。」李嬸轉身回屋,不一會兒,就拿着個巴掌大的棉布包遞給林淵,林淵接過,層層掀開一看,花布頭中央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玉,乍看是湖藍色,對着陽光卻顯現湖綠色。林淵對玉石了解不多,但也看得出,這塊玉恐怕價值不菲,這也更反映出,狄娘子有多麼不想讓家中藏-人的事暴露。

想到狄娘子,林淵靈機一動,閉上眼,極力用感官去觸摸觀察這塊玉石。黑暗裏,光點乍現,尤其在正前方的位置,聚集了一團拳頭大的光點,顏色各異,十分顯眼,總體色調以綠色藍色為主。

這竟是一塊靈玉!

清閑道人介紹過,此界修士以靈玉作為通行貨幣,如眼前這顆玉般,其內里靈氣雜糅,應該就是下品靈玉了。

至此,林淵終於可以確定,狄娘子確實是修士。

之後,林淵又細細詢問了一番狄娘子和趙姓男子的年齡容貌,李嬸事無巨細,說到口乾。林淵至此心情大好,自覺今天的任務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勸李叔送李年去讀書了。

桌上的飯菜被李年爺倆一掃而空,林淵卻沒吃幾口,只就著糙米棒子粥啃了塊燒餅。

此時的農戶家普遍用不起醬油,也沒有雞精味精辣椒什麼的調味,就只能往菜里放鹽,但古代的鹽又過篩不精細,雜質多苦味重。雞也不是前世愛用的白羽雞,桌上的燉雞,肉少肉老骨頭多,大概是老死的母雞,對四五歲孩子的牙齒來說,實在是有點難啃了。

想到這,林淵不由一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些情況如此了解,難道是前世在小說里看過?

一陣犬吠打斷了林淵的思緒,院子角落裏拴著的大黃狗,正甩著尾巴來回叫喚,李嬸把鍋里剩下的一點棒子粥,並幾塊雞骨頭倒到角落:「吃吧吃吧,沾了小仙人的光,你今天有骨頭吃嘍~」

臨走前,林淵湊到李叔身邊,輕聲問道:「叔,你有沒有想過讓李年去念書?」

李叔蹲在地上,只顧低頭清洗鋤頭,額頭的皺紋染上了幾分愁苦,他悶聲道:「識字有啥用?還不是要種一輩子地。」

「可是,讀書可以……」

「沒用的!」李年他爹頭回打斷小仙人的話,「以前還有先生來這兒教書,但現在外頭亂了,到處打仗,人家就走了,再沒有人來了。」

林淵還是不死心,囁喏著:「可以去縣城……」

「離這兒最近的俞蔭縣,也得走一整天,還得防著路上的豺狼,土匪,流民。」李叔猛地起身,從缸里舀了瓢水,仔細清洗著指甲縫裏的泥灰。

空氣一時陷入了沉默,林淵突然想到了原身和小花。

李叔擦着手轉頭,對上林淵怔怔的目光,他語氣輕快道:「李年這小子啊,就不是讀書的料,和他爹一樣,得當一輩子泥腿子。」

「有地種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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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林淵盤坐在老槐樹下,望着頭頂的銀月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因為來自更先進更平等的現代社會,所以吃不慣古代的飯菜,看不慣落後的思想。總覺得他們需要自己「拯救」,自顧自地認為,他們過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腦子不夠靈光。

可仔細想想,我又有什麼東西,真的是全憑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呢?

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但那大都是我父母的功勞。和平的社會,富足美滿的家庭,充足的教育資源,讓我有機會專心學習,在刷題量上碾壓同樣努力的貧困學生。快速發展的大都市又增長了我的見識,開闊了眼界,讓我變得自信勇敢,自覺「世界」唾手可得。

終於,我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並把這一切成績,歸功於我自身的努力。就連穿越到這個世界后,我也享受了「金手指」的便利,靠着原身的機緣,得到了清閑道人的幫助,走上修行之路。

我憑什麼可以理所當然的認為,失敗者之所以為失敗者,只是因為他們「蠢笨」,因為他們「不努力」呢?

這令林淵回憶起他曾看過的一個演講:

白人男性對着鏡子說:「我看到了一個人。」

白人女性對着鏡子說:「我看到了一個女人。」

黑人女性對着鏡子說:「我看到了一個女黑人。」

殘疾人對着鏡子說:「我看到了一個殘疾人。」

privilegeisinvisibletothosewhohaveit.

對於擁有特權的人來說,特權是隱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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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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