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 化腐為螢
江卓遠循聲望去，只見倉房的小門不知被什麼撞到，「砰」得一聲飛了老遠。
隨後，一頭雄鹿昂首信步而出。
它通體灰白，蹄和角卻是濃重的墨色。
尤其是那一對烏黑髮亮的眸子，環顧四周時，竟是睥睨雄傲之姿。
靈獸是有智識在身的。
與薛無塵一對視，便知是才子見英雄。
但靈獸更講求造育之恩。
雖與無塵惺惺相惜，這墨鹿仍止了腳步，屈低身形，邀屋內的姜尚先行乘騎。
老者手執的畫軸已然空空如也，顫巍巍乘上墨鹿，輕撫巨角，眨眼功夫，一人一鹿已在雲巔。
這老頭騎個鹿，遠看還真是有點騷氣的！
江卓遠露出洪世賢的表情。
鹿，本是要給少年英才的，如今雖然意外讓老頭得了去，江卓遠心裏也不曾怨懟。
畢竟，先前的教訓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萬物有靈，有些時候，順其自然是一件美事。
現在的他更好奇，放入新卡后，修真境又會交織出怎樣的新故事。
重又拿起靈鹿的卡片，江卓遠驚奇發現，那卡面已蛻去青綠，變為湖水藍色。
卡名也一併更新，普普通通的靈鹿，有了新的名諱和稱號。
「墨鹿」玄十一
瑩白肌身，蒼灰蹄尾，畫中悠鳴山野，畫外吹角連營。
寥寥幾行記述，讀來亦能感受到藍色品階靈獸的不凡之處。
有它助陣，勝算又增多幾成。
但缺乏靈武和功法秘籍相助，縱使兩人一鹿聯手抗敵，結局也很難說。
還得再藏幾手準備！
乍一看，手頭只剩些草木園庭，走獸飛禽，根本構不成什麼戰力。
但江卓遠從修真境中學到的，可不只有順其自然。
他已經明白，在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之間，發現和搭建聯繫，才是化腐為瑩，扭轉局面的關鍵所在！
而這，也幾乎是他以凡人之姿單挑修真世家的唯一致勝底牌。
卓遠盤腿坐到地上，緊閉雙眼，想像一張張卡牌在面前掠過。
腦海之中，蒼穹晦暗，風雨大作
齊雲山上，兩人一鹿與蒙面來客隔幾道殘牆對望
時空瞬息凝止，而後雨嬉，風動，殺招驟起如林。
戰過十合，老者與少年幾無生息，唯有玄十一尚存戰意，高抬鹿蹄，擋在二人身前。
如此算來，敵眾我寡，正面迎擊，必是死路一條。
但若且戰且退，匿身暗處，伺機反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裏，江卓遠拿起剩下的建築卡，反覆搭配比對起來。
先前許靈歡造景時，沿襲的是隔牆藏景、虛實相生的古法，為的是美觀。
現在輪到卓遠操刀，沉思之後，他卻選擇將二十多處亭台樓閣密集排布，全都塞進齊雲山那一片小小的山頂。
既然要戰，便要有戰時的打法！
原來垮坍的圍牆，此時已被幾排熟褐高杉替代，連山門處也堵得水泄難通。
若來討山，只有一途，便是自天而降。
但進得院中，高低錯落、內外交雜的各式建築，又會將這點蒼山院，變作一個巨大的迷宮。
亦或是，不善來者的埋骨之地。
長亭盡處，皆是高崖絕壁。屋扉檐后，匿有落石千鈞。
甚至轉角樹下，也都塞上了狡笑草人。
不求招招致命，
但要討山者惶然四顧之時，即便草木如常，也分外驚心！
放下最後一張動物后，靈域的佈置終於齊備。
卓遠長舒了一口氣。
但僅憑兩人一鹿禦敵，可遠遠不夠！
看着眼前熟悉新環境的師徒二人，恍惚間，卓遠想起了自己與發小何小建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
昏黃的午後，卓遠用泥沙堆著城堡，熟練得捏出一排排小小兵人。
何小建則心不在焉，時而戳戳沙子，時而撲捉飛鳥。
「喂，你準備好了嗎？要開戰了！」
約定的時刻到來，江卓遠抱着雙肘，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再瞧何小建，兵人全然沒有，沙堡的尖頂也只抹了一半。
二人實力着實懸殊，但結果卻是，江卓遠完敗。
何小建的計謀，或許卓遠今生都忘不了。
夕陽下，小建板正著稚氣未脫的小臉，高抬起手，朝着最邊上的兵人喝倒:
「霹靂無敵究極水彈炮！」
小孩子的中二之魂，拿來騙小孩子卻是最好用的。
他演得太真，卓遠不由得擔心，注意力全都轉到那個兵人身上。
回過神時，自己的沙堡早已濕成一灘軟泥。
後來哥倆長大，一塊兒喝酒閑聊時還提起了此事。
「你小子就是心眼太實誠。」
何小建猛灌兩口。
「那誰能想到你背後藏了滋水槍啊…」
卓遠笑罵道。
「這招我其實都用膩了，」何小建拍拍肚皮，笑道:「也就是欺負你剛搬來…」
「你就不怕被我識破了？」
「沒想過。」
何小建擺擺手。
「你很強，打老遠我就看出來了，正常堆我贏不過你。」
喝酣暢了，小建「啪」得把酒杯往桌上一拍，又強調道:
「但是既然應戰了，我就得贏…」
「我也知道我只有這一種方法贏…」
「所以打從我拿上那隻水槍起，我就告訴自己，我贏了。」
「我騙過了你，也騙過了我自己。」
「所以我贏了我自己，也贏了你。」
他這套強盜理論，舊時只當是玩笑話。
而今卻剛好點醒了江卓遠。
事已至此，何不試試小建的方法呢？
這樣想着，江卓遠跑出結界，來到卧室，在床邊翻找起來。
「他們已經打過來了嗎？」
見他急匆匆回來，一旁的許憶歡也不再打坐，站起身要與他同去。
她的面色較之前緩和許多，說話卻還是有氣無力的。
「沒呢，小蘋果，安心歇著…」
卓遠一手拎起背包，另一手捏了捏許憶歡的臉頰。
「…等老公回來！」
撂下這話，卓遠一個大跨步跳入結界，拔腿就往修真福地跑。
身後傳來許憶歡的連聲嗔怪。
卓遠笑笑，拿出背包里的東西穿戴齊整。
再抬眼望那月門時，太極兩儀已經分開大半。
是時候決戰了！
卓遠正一正頭頂的黃色安全帽，拉緊下頜處的扣帶。
諒爾黑馬白馬，今天定叫他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