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復活

比起疼痛，源明空腦海里最先出現的是一片沒有波瀾的白色海洋。沒有任何感受，痛苦、煩惱、憂愁、悲傷，快樂，什麼都沒有，只看到了真正的一望無垠，看到了真正的沒有盡頭。

很快，源明空從茫然中蘇醒，感受到全身彷彿是被上萬匹飛奔的壯馬用馬蹄踩過了一樣的劇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隻手都沒知覺了。」

「內臟——反正左右胸都很痛，電線桿斷了？還是肺？胃......不知道，反正天會下雨。心臟呢？青蛙應該不會跳？」

「鑰匙扣不見了——貓，那貓難道是鑰匙扣變成的？嗯？黑了？這貓撲我臉上了嗎？」

「頭——很暈，腦震蕩？但是，我好像還能思考，1+1......反正不等於27。我是還活着嗎？怎麼沒人回話？」

其實在路人的眼裏看來，源明空只是一個在「啊啊啊」「哦哦哦」的血人。他的音調時高時低，氣息時長時短，甚至時有時無；有骨頭嚇人的外露不說，各個身體部位還會時不時劇烈抽動。

不管是把他當成喪屍還是其他的奇異生物，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果不去在意唯一的問題：這樣的傷，符合卡車撞傷的情況嗎？

「我——我——這車子突然就不受控制了！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

撞到源明空，卡車司機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全身僵硬在了那裏。

而過了幾秒，當人群開始聚集的時候，這名司機才發出了尖叫。他大叫着撇清自己的關係，卡車的發動機再次發出聲響。

他兩眼發紅瞪大，開始誇張地擺動身體，兩手則在全力打轉方向盤。

還沒徹底圍攏的人群發出一陣陣尖叫，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給如同見紅了的瘋牛的卡車勉強讓出一個口子。

直面死亡的源明空已經徹底失去了對外界感受的能力。對於一人一生只能經歷一次的死亡，源明空在這最後的一剎那突然有了一絲違背真理的明悟：死亡等於解脫。

那邊的世界不一定美好，但能夠放下在這邊的世界的許多問題，重新來過。這樣的選擇權擺在源明空的面前，而他只有一瞬間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充滿誘惑的陷阱。

不過，最終做出選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股來自未知的神秘力量。

在死亡之前到來的，是純粹的「痛苦」。

被卡車撞飛給源明空留下的痛苦儘管刻骨銘心，但並沒有擊碎他的心靈。而現在源明空感受到的痛苦，直擊心靈，無法防禦。

「天降神罰」的場面已經足夠盛大，也只是將源明空感知到的痛苦勉強刻畫了出來。而這純粹的痛苦中最令人絕望的，是瘋狂。在這純粹的「痛苦」面前，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成為它的奴僕；要麼陷入瘋狂，享受無邊的混亂。

它是怪獸，它是惡魔，它是掌握一切異能的尊貴的神。它已從雪山背後露出它那恐怖的龐大身軀，它已從洞穴深處發出低語，它已從深淵蘇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有可能改變結果，只能任由「痛苦」吞噬。源明空拼盡全力能做的，只有在「痛苦」為他創造的時間中抓住回憶里的畫面，安慰自己，為自己做最後的禱告。

「小空，我們約定好了啊——」

「......」

心臟以每秒千次的瘋狂頻率跳動着，那是沉寂5年的一次吶喊。

他得活下去！

哪怕沒有一絲希望，他也不可以在能選擇的時候放棄。

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她所在的那個世界一定很美好。但是，她曾經向他傳達的是：無論那個世界有多麼的美好，他都要留在這個世界，哪怕苟延殘喘、狼狽不堪，都要留在這個世界——只有待着這裏，才能解決這裏的問題。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落入了古代神話中的八寒八熱地獄：穿過怒雹冰饕，踩過鋒如刀劍的寒冰；又穿過人間火、檀木火、太陽火、末劫火，全身皮肉綻開如同紅蓮。

......

一段未讀的聊天記錄：

「已經遲到13分鐘了！！！[○?｀Д′?○]」

一段沒有情緒的語音：

「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

再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徹底蒙黑。人卻沒有老老實實地躺在街上或是地底下，而是擺了個「大」字，赤條條地躺在一片山林里。

在腦子開始轉動思索狀況之前，身體有了更早的反應：全身沒有一處傷痛不說，氣力飽滿的程度，連暴睡了18個小時也沒有這樣良好的身體和精神狀況（話說睡那麼久本來也不會有什麼好身體和好精神吧？）。

「復活？」儘管十分不可思議，源明空的腦海中還是立刻鑽出來了這樣的想法。

「啊——好高興，好高興。」

總之應該要先高興一下。

「夢？走馬燈？似乎都不是。」

源明空做出如此判斷的依據是他心臟處聚集的熱量——熾熱。

在他的左胸口處有一個赤紅色的烙印。

烙印整體呈圓形，主體是一朵蓮花。這朵蓮花既不是粉色、白色，又和純潔搭不上關係。它通體暗紅，彷彿是肺動脈中流淌的血液，然而，它又毫無液體的柔軟之感，從花瓣到花芯全都是風格詭異的荊棘，不仔細觀察，即使是當作張開鼻子噴墨的章魚也不為過。

這是「痛苦烙印」。

源明空盯着自己的左胸口，許久沒有動靜。

據說，它就是200年前塌山南移的根本原因。

「賜予人們『烙印者』的身份，讓人們擁有利用痛苦的能力，真正成為異能的使用者而非覺醒者。」這就是史書中對「痛苦烙印」的主要描述。

「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源明空不禁苦笑，「復活也好，『痛苦烙印』也好，全都來得莫名其妙。誰做的這一切？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人現在在哪裏？200年前就已經消失的『烙印者』在現代應該怎麼生存？」

「還是先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大冬天的連一件衣服也沒有，還在這麼一片山林里，我難道是來上演『復活后的100種死法』的嗎？」源明空欲哭無淚，「雖說『我死了』的信息肯定已經傳遍了周邊，但爸媽應該是能接受我的突然復活的吧？唐葵應該也能接受，畢竟——」

「我不是人渣！我這只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理性的思考去路而已！」

「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