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別在即
山下熄燈時分，學子們早已收拾妥當。偌大的書院，除了值守的教習們，早已空無一人。
「噹噹當，」夜半鐘聲寂寥，獨有李西屏一人，倚著欄桿自飲，清風佐酒，已是微醺。
「明日就要離開這片土地，還有聚居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啦。」
「到離別時才懂得珍惜，人吶，總是不知足！」
這麼些年，從未有如此放空過，他還有點不習慣。
師弟還在前院交代留守教習，師父獨自一人在房中飲茶，自己喝個酒都沒有伴。
自午間飯後，陸斬便孜孜不倦地磨著劍，那勁頭可比當初修行時要足吶。
也不知這會兒睡着沒有？念頭一起，李西屏又有點落寞。
明日便要北上，自家這傻徒兒也不知來告別，真真令人心傷！那把破劍，還能有師父重要？！
而此刻的陸斬，正抱着劍躺在床上，細細苦思冥想，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磨了一下午的劍，他只想好好休憩一番。可仔細摩挲著劍刃上的坑坑窪窪，他總感覺哪裏不對頭，偏偏又糾結著難以入眠。
哎，我這造的什麼孽！
緊緊抓住浩然劍，心下又有點猶豫。這都什麼時分了，這會兒找師父換劍，會不會顯得我畏難苟安？
算了，高端的兵器，往往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這念頭按下又浮起，少年人的心性，總覺著有失顏面。只好默默安慰自己，師父明日還要北上，就不要為這點小事打擾他了！
嗯？一想到師父要離開自己，少年人又傷春悲秋起來，離別總是如此讓人傷感!
就這樣糾結半夜，輾轉反側的陸斬突然想到一件事，是不是該跟師父告別？
罪過罪過，怎麼把師父給忘了？
一骨碌翻身而起，急匆匆往山道行去。李西屏的木屋離著不遠，也就二三十丈遠。
打眼一看，竟是黑咕隆咚，安靜的過分。
「師父，師父歇息了嗎？」
陸斬乖巧的垂手豎立，等待李西屏的回應。好半晌，瞧著屋裏毫無聲息，陸斬撓撓頭，若有所思的看向半山腰的涼亭。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吶！」
「咕咚，咕咚...」
美酒順着嘴角滑落，浸濕了衣裳。若不是活在這紛亂的世道，大概也能做個逍遙人了。
山道旁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西屏嘴角上揚，眼中滿是笑意。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吶，誰說一定要娶妻生子？收徒也是一樣的，百年後也有人能給咱老李上墳！
「師父啊，明天就要遠行了，怎麼還跑這上面喝酒？」
陸斬呼哧帶喘的爬上來，一邊抱怨一邊笑。
這小子，還真是跟他爹一樣，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
李西屏斜睨一眼，鬢邊幾縷散發隨風飄起，「傻小子，你也收拾收拾，明日回家去吧。」
回家？陸斬一愣，「師父，真讓我回去？」
「那還有假？師父不在你身邊，你留不留書院都一樣啦！」李西屏沒好氣的說道。
「耶！」陸斬高興的差點要蹦起來，這都多久沒回家了，家裏的小黃狗該長成大狗了吧。
「哼！」
李西屏冷眼旁觀，心下略有酸澀感，頗有種兒大不中留的感覺。
陸斬立馬如換臉一般，面上滿是不舍和留戀，「哎，也不知多久師父才能回來，真真令人難過吶～」
李西屏哪裏不知這小子的脾性，卻並不點破。只是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
「咳咳！」
照例是輕咳兩聲，面色凝重起來，李西屏語重心長道：「徒兒，師父明日便要北上，也是來不及送你回家了。這三百里許回家路，你就當作是歷練吧。」
「啊？」
一聽此話，陸斬皺眉思忖片刻，轉頭又高興起來。
他從未一人出過遠門，頗是擔憂旅途風險，畢竟這世道也不太平。
可轉念一想，出門之後無拘無束，想怎麼玩樂可不就自己做主了。外面的廣闊世界，我陸斬來啦！
瞧他這副模樣，李西屏心下瞭然，但他並不擔心。
嶺南道境內，只要不是偏遠山區，官道上倒也還算太平。再說了，習武修鍊也有些年頭了，他李西屏的徒弟，還能經不起這一丁點風浪？
「啊什麼啊！你是修行中人，尋常人哪是你對手？這些年白教你了？莫不是怕了？」
這話說的，一把戳破陸斬的小心思。一連三個詢問，戳得陸斬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
還會不會聊天了？枉自己還心疼他這孤寡老人，巴巴的跑上來送別。
「也不是，哪裏害怕了。這不是捨不得師父嘛？」
「哎，少來！」，李西屏抬手打住，「我還不知道你？怕就是怕了，在為師面前有甚丟人的？」
論毒舌，李西屏一向是不甘人後的。
陸斬低下頭來，索性也不再辯解。在師父面前，也確實沒甚丟人的。
瞧他一副老實模樣，李西屏口中一連串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臨別在即，心中紛紛亂亂，竟不知從何說起。原本該好好告別的，自己也不知為何，卻是又說教起來。
面對從小看着長大的首徒，李西屏心中頗是感慨。大概還是不放心，連激將法都用上了，這會兒倒是真沒有師弟灑脫。
「來，把手伸出來。」
陸斬一臉疑惑的伸出左手，心下卻是暗暗嘀咕，師父晚上怎麼變得如此古怪？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物件，隨手就塞到陸斬手中。
李西屏轉頭遠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輕飄飄的道：「貼身收好！」
看着手上的玉符，陸斬都無語了，我都多大了還給我平安符？怎麼說，咱好歹也是修行中人啊。
可師父送的，再如何也不能嫌棄不是？
「多謝師父，這平安符我會好好...」
話還沒說完，李西屏抬手就是一巴掌。
「哎呀！」
陸斬被打了個趔趄，捂著腦袋一臉委屈的看着李西屏，這是鬧哪樣！
李西屏氣得直哆嗦，這傻徒弟怎麼如此不識貨！
「這是給你保命的！裏面是我給你留的一道劍意，一旦激發出來，逾矩境界之下，當可一掃而空！」
「啊這，這麼貴重，這這不合適吧？」
嘴上說着不合適，左手卻是緊緊攥住了。這可是好東西啊，果然還是師父好！
看陸斬一副喜滋滋的模樣，李西屏挑着眉輕輕打斷他：「無制符之人加持，此間真意會隨時間逐漸流失。徒兒，可不要在路上耽擱太久哦！」
不是吧？這怎麼還有時間限制呢！可得抓緊問清楚，省得到時候失效了還不自知，那可真是要命的。
「師父，那大概能保持多久？」
「估摸著也能有小半月吧。」
還好還好，家裏距離書院也就三百里路。一天行五六十里路，應該不成問題，五六天足夠了。
李西屏忽然笑了起來，他笑自己關心失了分寸。以陸斬的修為，哪裏能輕易遇見入品的修行者？
真當修行之人是大白菜？隨處可遇，隨處可見？
「回家后也要好生修鍊，莫要懈怠。十二重樓與浩然劍訣互為表裏，有術無功是虛有其表，有功無術那就等著挨別人揍吧！」
李西屏苦口婆心一番話，差點把自己都感動到。句句精髓，鞭辟入裏，去哪兒找這麼好的師父？
陸斬也很識趣的點頭應是，說的對咱就聽！
「師父，我這把劍怎麼辦？有些地方的銹跡，根本抹不掉啊！」
陸斬哭喪著臉，大俠哪有拿把破劍的道理？
「這樣啊，不影響使用就行了。晚點，師父給你拿個劍鞘遮一遮。年輕人嘛，要樸實一點，別總念著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好了，休息去吧，明日大家都要趕路的。」
李西屏言辭懇切，一臉嚴肅的往山下跑去，轉眼間掠出有十來丈。
「哎，師父，師父別走啊...」，陸斬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劍鞘還沒給呢！」
「明天再說！」
李西屏頭也不回的跑了，只有餘音在山間回蕩。
「哎，造的什麼孽啊！」
陸斬慨然長嘆，也罷也罷，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