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識

第19章 舊識

飛天髻上綴著滿是珠玉的步搖鳳釵,一襲抹胸紅色金絲鳳章的華麗襦裙,面若桃花,眼似水杏,丹唇柳眉。碩大的立地銅鏡里,身姿婀娜的她,精緻姣麗的臉上牽着從容清冷的笑意。

??陳翾飛走出帷幔,在女官小心翼翼地帶領下,出了寢殿,坐上鳳輦,行至太華池畔鳳儀閣。

??登上富麗亭台,樓前廣闊的湖面波光粼粼,中書令老南宮、飛騎軍陳玄翎與其他數人已在殿內垂手等候,見她進來,都讓到一旁,拱手躬身施禮,「見過德妃。」

??陳翾飛側首點頭,見南宮承宇身後立着一個身着靛藍袍衫,身高格外頎長的身影,他面容削瘦但猶有當年俊朗,陳翾飛回過頭,嘴角不經意牽了牽。

??她行至高位,轉身面對眾人坐到案前,「各位請坐。」

??眾人恭敬地在左右兩側入座。

??湖上清風向樓台輕撫而來。「前兩日聖人御賜剛從南境送來的今年的『九醞』,今日便以這從我家鄉而來的美酒宴請諸位舊識新友,以謝諸位肱骨嘔心瀝血輔佐聖人,替聖人排憂解難,也謝諸位對我的關愛。」

「臣等謝德妃信賴。」

「德妃實乃九州賢良淑德之典範。」

「臣必上書懇諫聖人,德妃眾望所歸,當早日正位中宮,國再不可無母啊。」

「那就有勞尊駕率先上書,我等必附議,德妃早日正位中宮,也可堵上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嘴啊……」

「我必附議,但有要對德妃不利的,我這個本家堂兄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身着精緻綺麗的花卉襦裙的宮女如朝鳳的百鳥在金碧輝煌的殿內躬身舉案,小步出入,為權貴們斟滿金杯。眾人紛紛舉杯奉迎。

陳翾飛保持笑意,抬袖掩口飲盡杯中酒。

對眼前的這些人而言,自己曾是那般無關緊要。

這個口口聲聲願為她赴湯蹈火的堂兄陳玄翎,跋扈狠厲,從小從未正眼看過她。可他並非嫡子,本無根基,姐姐陳瑾瑤遠嫁上都時,自告奮勇要隨侍於皇城,從此到了上都挖空心思謀權奪利。自己這個姐姐向來不擅長做這些,也不喜他,讓他積了不少怨氣。後來陳瑾瑤薨了,母親與皇帝商議,保有陳氏王族在後宮一個一等妃嬪之位,把她送了來,陳玄翎便又抓住敲門金磚一般,兩日一參拜,將她高高奉上。

還有這個道貌岸然的老南宮,淳越南宮氏數百年來都是輔佐陳氏的家臣,工於心計的老南宮從前也是追隨父王鞍前馬後的親信,但其實向來有自己的一套謀划,在父王病重后,投向李氏皇權,在朝堂的支持下竟逐步掌控了淳州許多的權勢,到父王薨后,更直接被皇帝委以重任,到上都朝堂推各地削藩之政。老南宮從前對她姐姐還有幾分恭敬,卻也同樣輕視她,一度還建議先王將她下嫁以籠絡屬臣,直到她來到上都,這老狐狸起初仍不以為意,后見她隆寵日盛,又有意籠絡,才領着人漸漸投靠過來。

陳翾飛再次舉杯祝酒,笑着掃視這些人。來自故鄉淳州冠絕九州的馥郁甘醇沁入唇齒,滑入喉間,浸入心脾,但她並不懷念故鄉,她受夠了在那裏的失落、被輕視和壓抑,如今在此處,在九州的中心所在,她只用了不到五年,便走出了自己的路,開立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這天地還不夠大,不夠大到能承載她所有的抱負和榮耀,但腳下的路必定能通到那裏,她要看誰還敢輕視和不服。

她的視線落在下首那頎長男子的身上。

「諸位這般誠摯待我,真是令我感動呢。皇后之位並非我所求,我只求聖人安康,得諸位力輔而大晟氣運昌盛。可近來亂象頻生,還出了大逆的事,聖人的安危竟受到如此威脅,聖人因此大不安心,我也是憂慮焦灼,唉……」

她輕嘆了口氣,下面坐着的便立即躁亂不安起來。

有人撫額哭泣,「聖人為九州創盛世,如今卻龍威受損,真是人心不古,我等臣子罪該萬死啊!」

「越州鬼氏操縱異獸禍害社稷,謀刺聖人和皇子,首當誅九族!」

「諸位,這等陰毒小民,豈能憑一己之力做下如此大逆滔天之罪,這背後定有朝堂險惡權勢指令操縱!」

「未必只是朝堂!皇族宗室也未可知!」

「查!必須徹查!不論牽扯到誰,都要嚴正國法,盪清九州,哪怕要我等珠沉玉碎也在所不辭!」

陳翾飛眼含熱淚,她當然不是為這些言行感動,她只是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終有了一些回報,她看到夢寐以求的未來近在眼前,為此心緒澎湃。

她再次看向那個男子,在場的人只有他一言不發,沉定自若。

「南宮二郎,你我許久未見了,闊別數年知你得了許多功績,我為你甚感高興。如今聖人要將龍驤軍交予你統領,望你好好宿衛皇城宮禁,不負聖恩呢。這杯敬你。」

一身靛藍袍衫的男子站起來,手握金杯行至陳翾飛的當前,挺拔身姿猶似青山,「臣南宮鳴謝德妃眷顧和提攜。闊別數年雖然境遷人非,所幸德妃安康,得聖人隆寵,受臣民愛戴,是我淳州氏族之榮光。我統領禁軍,定恪盡職守,死生無畏,保聖人和德妃無恙。」說罷他舉杯仰脖一飲而盡。

陳翾飛滿意地笑了笑,也飲盡了杯中酒,「一會酒宴之後,叫你父親先回,你且留下與我小敘,讓我聽聽近來南境家鄉的事情。」

「遵命。」

宴后,南宮鳴與她隔案相對而坐,窗外湖光遼闊秀麗,透著花草芬芳的清風不斷穿過雕樑畫棟的殿閣,撫得窗前輕透的紗幔飛揚不止。

「這也是你從淳州帶來進貢的新茶,不過你該是常喝的。」侍女烹茶,小心翼翼地為兩人斟茶入盞,陳翾飛說着拾起面前的琉璃盞,輕啟絳唇,清香入口。

南宮鳴也捏起茶盞飲了一口,說:「確實常飲。」

「我母妃可好?」

「很是健朗,不過越發容易發脾氣了。」

「還不是你們日益鉗制王族權勢,這麼下去,淳越不姓李也不姓陳,要姓南宮了。」

「不敢。」

陳翾飛揮了揮袖,遣走所有侍從,輕盈嫻熟地親自烹茶斟茶。「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我王兄如何?」

「老樣子,病懨懨,有心無力。」

陳翾飛笑了,說:「你適才見了我說境遷人非,是想起了另一個人,你想見的並不是我吧。」

「不,只是覺得如今的你再不是從前的你。」

「從前的我任人擺佈,如今的我如何?」

南宮鳴頓了頓,飲了茶。

陳翾飛輕鬆道:「人都遣走啦,不必忌諱,但說無妨。」

「宮禁之內,天子枕邊,你不怕隔牆有耳?」

陳翾飛笑出聲來,「我倒想看看,除了皇帝,這宮牆之內還有誰敢違逆我?至於皇帝,我自有把握。」

「他豈能一直獨寵你。」

「我從未期望他能一直獨寵我。聖人老了,他早已過逆了殫心竭慮謀略王霸之道的日子,更不願再為腳下的子民耗費心力了,畢竟他已給了他們一個』盛世』。」陳翾飛牽着嘴角輕輕笑着說,「現在他喜愛美酒,喜愛詩詞歌賦,喜愛九州各地妍麗而風情迥異的女子。只要聖人歡喜,不論在江南的水岸,北川的雪原,南疆的鄉野,還是西域的綠洲,我便都尋了來,像此刻這般將她們送入長生殿。只要她們聽命於我。」

「否則如同三皇子的生母王氏?」

「哼,」陳翾飛冷笑一聲,「這個女人妄想能替代我的姐姐,嫉恨我的出現驚擾了她的春秋大夢,和人聯手加害於我和我的孩子。她死得很慘,害得自己的兒子也跟着遭罪,不過她對我幫助很大,總得有這麼一個人,讓我殺一儆百。」

「如今的你,我自然要重新認識。不過從前的你,是那些人不懂,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的力量有多大。」

「你知道,所以利用了我,即使在把我當作對失去我姐姐的慰籍之後,也毫不猶豫。」陳翾飛嘴角牽着一縷譏諷。

南宮鳴看出來了,他站起身走到陳翾飛的面前,直視着她說:「我跟你之間,無關任何人。你得承認,你離開的時候同樣毫無猶豫。我們有同樣想毀滅的東西,而只要我們兩個聯手,就做得到。」

華服的陳翾飛站起來,回視着他,紅眸如旭日,「沒有你,我也能做到。所以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我自然讓你如願,得到應得的一份,前提是我得到全部。」

南宮鳴同樣帶着譏諷一笑,「儘管心裏準備良多,也始終看不透你這個在床幃可以百般嬌柔的女人,野心究竟有多大。」

陳翾飛依然牽着嘴角笑着,「此時看着我的眉眼,是不是更覺得我姐姐死得可惜?畢竟她實在沒什麼野心,可以任由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擺佈。但結果她還是死了,就死在這小小宮牆之內,而你,哼,始作俑者,束手無策。」

南宮鳴的眼中閃過陳翾飛許久沒見過的凶光,瞬間她的頸部已有一隻大手緊緊扼住。

但南宮鳴立刻釋力了,他的身後,一把青銅色的彎型匕首架上了他的脖頸。

「漸離,退下吧,我對這位南宮二郎還有好大的用處,他不僅不會傷害我,還會對我唯命是從呢。」

南宮鳴放下手,只是略眯着眼睛看她。他身後擋着的,那道著黑衣的身影,便倏忽一下騰開消失了。

陳翾飛哈哈笑出聲來,「二郎,你總是不擅玩笑,但你記得,龍驤軍的事可不必這麼認真,它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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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引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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