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謀逆

第17章 謀逆

李曜撫著瓔璃的青絲,他從未追問過瓔璃的出身,知道那一定有不堪回首的傷疤。

瓔璃伏在他的腿上,沉默了一會,「曜郎,他是我的義父,對不起,我沒有如實相告。」她聲音低柔,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無妨,瓔璃,我知道你是他的人,我從未介意。」李曜仍撫着她,那是何等的不幸,他愈加覺得不忍。

「曜郎,」片刻沉默后,瓔璃說,「我記不得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裏。我最初的記憶,是當我還是孩童,流落在街頭,靠乞討撿食為生時,義父一襲黑袍立在我面前,那高大寬闊將天都遮住了的身影。」

「他給我衣裳和吃食,叫人教我舞蹈音律,琴棋書畫,雖然不時會因被管教懲罰而忍凍挨餓,或被打得遍體鱗傷,但自那起,再沒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也不至隨時在街頭斃了命。那麼多孩子,有像我一樣習舞學琴,也有練武,習文,學精巧技工的,個個都必須聽話,比常人拔尖,否則有些還沒面熟,就好像再沒見過了,有些認識了一段時間,忽然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就消失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留下的人好像豢養在籠里的小獸,整日擔驚受怕,處處小心提防,等到更大些,對弱小的藐視傾軋,對尚好的嫉妒泄憤,便更沒有可以熟絡交心的。

一面要有上佳的表現爭取更多生存的條件,一面要跟同樣可憐的一班人勾心鬥角,攀比使絆,甚至打鬥廝殺,這裏的孩子長大以後,表面上個個濟濟彬彬,才能橫溢,內心裏卻惶恐陰暗,扭曲狠毒。

只有最優異的人才能拜他為義父,受義父最厚重的恩惠和扶植,得享人間極致的奢華,看似高尚的地位,也得以繼續回報於他。

我在十四歲那年被送進上都城的明玉閣,大晟王孫貴胄聚集之所。義父待我很好,我想他對我是滿意的,因為從此我以我的舞姿和歌喉幫他籠絡入幕之賓,也將我的身體……早就沒有了靈魂的身體奉給他指定的勛貴,直至大晟的太子殿下……」

「瓔璃,不要說了。」李曜打斷了她,她語氣平淡彷彿並非在說自己的不幸,但李曜感受到伏在他腿上的她身體微微顫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伸手去撫她的臉頰,掌心滿是淚水。

「曜郎,我在心裏發誓絕不做傷害你的事,無數次我告訴自己該離開你的,可一想到你,你的音容你的身影你的懷抱,我就像丟失的靈魂重新回到了這具軀體,所有再不見你的決心煙消雲散……」

「瓔璃,你不可以離開我,我也絕不許再有任何人傷害你,我要用我這一生護你周全,修補你從前所有的不幸和傷痕,瓔璃,不要覺得那可能傷害我,我比你需要我更需要你,你是對我一切苦痛和罪孽的救贖。」

李曜將她扳過來,直視她月光揉碎般的雙眼,他心疼不已,雙手摟緊她,俯下身去吸吮她眼瞼上、臉頰上的淚水,他要撫去那些憂傷,將月光一片片重拼起來。

親吻如旭日暖流將他們拂照蕩平,他們安靜又深長地攬在一起。

「曜郎,今日義父說的,未必發自肺腑,你切勿深信。」良久,瓔璃還是不放心地說。

換上黑袍仍然遮掩不住肥大身形的黥斂,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適才卻顯得懇切起來。

「殿下,當前的形勢於你不利呀。」他的語氣照例平淡得沒有起伏。

「陳德妃手段高明,執掌後宮,拿捏住聖人的心思,如今染指朝堂,

籠絡了一班重臣,愈加肆無忌憚。而聖人對殿下,卻已生了嫌隙……」

「殿下問我為何來說這些,咱家在聖人身邊侍奉至今,敬佩殿下英勇神武,寬仁德厚,知道若要大晟國祚綿延,盛世長存,必然要由也只能由殿下繼承大統方可。咱家雖然為奴半生,而今也只是一介宦官,但也心懷社稷子民呢。」

「殿下即不願坐以待斃,必當果決,黥斂身在內庭,願聽殿下吩咐差遣。」

「比如,待到十月深秋,聖人照例要攜陳德妃前往中山瑤慶宮過冬,殿下何不籌謀到那時面聖,陳述德妃罪責,請聖人降旨在城內外翦除一干邪佞?」

「聖人自然不肯聽殿下一面之詞,所以要等聖人出了上都,屆時守衛鬆弛,憑殿下在禁軍中根基,以及咱家在山上呼應,一鼓作氣……」

「謀逆?不,此非謀逆,而是忠諫,是清君側,咱家既然敢說,就是將這一副真心交予殿下,請殿下當斷則斷……」

李曜在短短的回憶中驚醒,他感覺到危險四伏,可暴露在其中的他卻不知那致命的一擊會從哪裏而來,謹小慎微在四下黑暗中顯得毫無意義。「我知道的,瓔璃,不用擔心,有我在。」他輕輕說道,更用力地摟緊了瓔璃。

李琰對黥斂所言卻大為贊同。

他遭異獸斷了幾根肋骨,只得卧在榻上養傷,李曜每隔一日便去探望。

他身上纏滿麻布倚在榻上,將侍從遣走,蒼白的還留着些少年氣的臉上滿是怒氣,一雙熾烈的紅瞳有如耀眼的旭日。

「哥,那婦人陰險狠毒,該動手了!」

李曜不語,將葯碗端到他面前,疼惜地看着這個與他從小相依為命的弟弟。

李琰接過來仰脖一飲而盡,氣沖沖把碗扔到一邊,「哥,你是太子,我是親王,可即便我們不惜性命救駕,也遠遠不如那陳玄翎得到的聖恩大,甚至連與你親近的龍驤軍也要被那婦人一黨的南宮家奪了去……」

「二郎噤聲!龍驤是守衛聖人和上都的大晟禁軍,不屬於任何一家皇子和朝臣。」

李琰卻更大聲,「哥,這難道還不明顯嗎?那婦人心機極深,父皇已受其魅惑,如今她已向你動手了!我們如果不全力反制,勢必要深受其害!哥,你這是怎麼了,為何要一味隱忍,你可是那個英武超凡,敢做敢為的太子殿下啊!」

「周老學士不會同意,他要我繼以正道……」李曜沉下聲道,他再次真切地感到了心中惶恐,卻仍然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

「你本就是正統!朝堂和軍中多有追崇你的,如今連內庭的黥斂都表了態,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哥,我們只是清君側,父皇當年剿殺蕭后一黨時,不過是郡王,他靠的是膽識和龍驤十二人,不是什麼老學士!」李琰因為激動,紅瞳像幾乎要噴出火來,蒼白的臉漲得通紅,又引得傷痛發作,不由面部扭曲,表情猙獰。

李曜冷靜下來,抬手止住他,「刺殺我的弓弩,出自內庭的御器坊。」

李琰赤紅的瞳仁瞬間暗了下來,他望着李曜愣了一下才不可置信地搖頭,「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是父皇最器重的皇族血脈,他領着子民呼你為大晟驕陽,不可能是父皇,哼,一定是那個歹婦的陰謀……」

「二郎,此事我仍在查證,無論如何,此時切勿衝動,凡事務必從長計議。」李曜一字一句地說。

李琰憤懣地舉拳怒砸床榻。

「還有,你是不是在私運軍械進上都?」

李琰彷彿泄了氣,別過臉沒有作答。

李曜的神情變得威厲,盯着李琰。

李琰回頭看了看他,垂下眼瞼,不甘心地放低了聲音,「這般情勢,我們總要防備着些……」

「你難道不知這些都可能成為對方指摘我們的』罪證』?全部銷毀,不許再運了,聽見沒有?」

李琰終於失落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本就是個孩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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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引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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