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子

第1章 父子

碧草茂盛的原野在眼前似無止境地鋪展開來,與高掛在頭頂漂浮着淡淡白雲的蔚藍天穹在視野的盡頭交匯。晨光撫照長草,草尖的露珠紛紛泛出透亮的光澤。高空中排成「人」字的大雁鳴叫着飛過,有着青草味道的清新而微涼的風拂過蘇醒的草原。

騎在馬背上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眼眸清澈如水,頭上扎著一對總角,身着白色的長襖,腳登白色羊皮靴,背着專屬他的小弓,感受到初春早晨的草原上的清風清冽如此,心裏正思量過了白雪皚皚的寒冬,這大雁終於北歸了。他這年八歲,再過些時日就九歲生辰了,自然已懂得一些常識。

「阿耶,王小鬧昨日跟家僕啟程去上都了,往南邊走的。」他想起來這個,抬手指了指南方說。駿馬矯健的步伐使他上下顛簸,連稚嫩的聲音都抖動了下。王小鬧是他父親副將的小兒子,也是他前兩年唯一的玩伴,定原城裏小孩很少,「王小鬧」是他給起的綽號。

「嗯,我知道的。」父親沉定的聲音在男孩身後響起。父親的雙臂圍着他,一雙大手在他身前擒著馬韁,他就這樣倚在父親的胸膛前,感到堅實又溫暖。

「可是他的阿耶不是在這裏嗎?他去了上都城沒有了阿耶可怎麼辦?」

「上都有他的阿娘,他阿耶續弦的。」

「阿娘?續弦的?」男孩思量著輕輕囁嚅,阿娘這個詞對於他不免陌生,他沒有阿娘,父親說他一出生他的阿娘就歿了。他不覺得沒有阿娘會怎麼樣,只是難以想像沒有阿耶在身邊該怎麼辦。

「阿耶,上都城離這裏很遠很遠是嗎?」

「是的,上都是九州龍心所在,距這裏四千里。你記得我對你說過的上都吧?」

「記得啊,聖人在那裏住呢。阿耶,昨天街上還來了個秘術師!」男孩又想起來這事,在馬背上興奮地顛了顛。關於上都城父親已說了許多許多次,但那麼遠他也並未親眼見過,他還是想說自己親見的新奇事。父親平日很忙,陪他的時間不多,能帶他出城來打獵就更難得了,這還是因為過些天就是他的生辰。父親總是在他生辰的那日找不見,但也總是會提前幾天陪他,今日他心裏可高興了,有許多話想說。

「阿耶,你聽我說,那個秘術師呀,真是厲害,他一抬起袖子,天上就會『啪』得炸開一朵花,每朵花的顏色都不一樣呢!他還有許多木頭做的小人、小動物,他用毛筆在它們額頭上點上硃砂,那些小人、小動物就會又跑又跳的……」男孩興奮地在馬背上手足並用地說着,時而逗得身後的父親也笑了起來。

他們已行出城外許久,三面皆是茫茫無際的草原,只有身後是越來越模糊的綿延起伏的山脈。父親擒住馬韁令馬徐行,就這樣天地間行着一匹潔白毫無瑕疵的駿馬,馬背上馱着他們這一對皆是一襲白衣的父子。

一聲鷹唳劃破蒼穹,男孩舉目去望,極高處有雄鷹展翅翱翔,太高了,視野里只是一個小點,看不出那鷹有多大。

「殤兒,你看前面。」

隨着父親的提醒,男孩定晴去找,很快見到不遠處茂密的草地里,藏着一隻灰色的身影。

「兔子!」男孩不禁喊了一聲,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可惜那隻野兔已然察覺,倏忽消失在草叢裏。

「月白!」身後的父親旋即一聲低喝,雙腿一夾馬肚,馬兒像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出。

「阿耶,快抓住它!」男孩快樂地喊叫起來,疾風撲面而來,

劇烈的顛簸令他幾乎坐不穩,索性俯下身緊緊抱住馬頸。

灰色的身影在草叢間快速地忽隱忽現,馬蹄翻飛起一簇簇連着泥土的青草,空中響起尖銳的鷹唳,男孩在馬上稍稍回頭,見他們的身側,巨大的雄鷹展翅俯衝而來,要搶那野兔,「鷹!」男孩疾呼。父親並未出聲,只聽耳邊一聲拉弓滿弦的聲音,緊接着一聲綳響,羽箭發出銳利鳴聲,飛刺入草間,一隻肥碩的灰兔中箭躍起又重重跌落。

月白毫不遲疑加速飛馳,男孩側首見空中那隻巨鷹也已朝着地面飛撲過來,展開的雙翅比一匹駿馬還長,鷹喙尖利如鐵鈎,只在瞬間巨鷹便已充滿了他的眼眸,即刻就要與他們撞上,與此同時一聲長刀出鞘,幽藍的寒光一閃而過,男孩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感到馬兒迅猛轉向,父親的一隻大手扶了他一下,隨之一記劇烈的迸鳴,馬兒又馳了一段,被父親勒停。

他睜開眼睛轉頭看身後,父親深邃的眼睛正溫和地注視着他,他將長弓背在身後,一隻手擎著那把泛著寒光足有五尺的長刀「南江」,一隻手朝他提了提那隻中箭的灰兔。遠處的空中,巨鷹撲棱著翅膀蹬著受傷的利爪已飛離而去。

這日不到午時,月白的背上已掛了許多野兔、大雁還有野狸,雖然獵的都只是些小獵物,不像大隊人馬狩獵會是猞猁、狍子、豺狼甚至棕熊,但對男孩來說已經是滿載收穫了。

父親停馬在溪邊,點起篝火,用匕首收拾了獵物,男孩便在一旁用專屬他的小弓箭練習射術。剛才父親好幾次讓他試射獵物,他力氣尚小,站得遠了射不到,離得近了獵物便早早跑開了。練了一會,他又放下弓箭,咯咯笑着去追草叢間飛舞的蝴蝶,等到肉香開始瀰漫,他又跑回去垂涎欲滴地盯着架在篝火上的烤肉。

「殤兒,餓了吧,再等一會就能吃了。」父親笑着對他說。父親平日即使對軍士們也不大凶的,但也很少笑,總是沉着臉不說話,他現在這樣笑,男孩更加高興了,給父親模仿起小動物們跑跑跳跳的模樣,父親跟着爽朗地大笑起來。

忽然父親收起了笑容,警覺地轉頭看了看,隨後站起來轉身將男孩擋在身後。

男孩探出頭向遠處望去,溪邊正飛奔過來數個灰點,很快能看清楚了,是狼。

群狼前前後後站定在他們面前,男孩數了數一共六頭,都精瘦得很,是過冬之後正四處覓食的狼,許是聞了肉香跑來,餓得雙目發光,紛紛高躬后脊,呲出尖牙流着涎水。

月白揚蹄嘶鳴,緊張地打着響鼻。男孩並沒有害怕,他見過更兇猛的野獸,眼前的群狼只不過見他們人少勢單才把他們當作了獵物。父親說過這種情形下不可急於奔逃,群狼只會緊追不捨地撕咬,直到獵物精疲力盡,當然也不必逃跑,它們自然不知道自己遇見了誰,男孩在心裏想,叫你們看看大晟「風華將軍」的厲害。

「殤兒,上馬。」父親在他身前說,他聽言默默地往後退開。

只在這瞬息片刻,幾頭餓狼便一齊撲了過來,為首的一頭伸出利爪躍到半空,卻見父親一個側身抬腿將它踢飛,手中已抽出南江,矮身翻滾躲過另外兩頭,隨之寒光一閃,隨着凄厲的慘叫,鮮血飛濺,其中一頭已身首分離。

「殤兒,快上馬!」父親再次喊道。

男孩趕緊轉身朝月白跑去,餘光里父親翻身騰躍,一記倒劈劃破一頭撲他下身的。

「啊!」男孩一聲驚叫,這才發現有兩頭狡詐的狼已繞到他們身後堵住了他上馬的路。

「殤兒!」父親大叫,「月白!」

馬兒嘶鳴,男孩急中生智,反身朝溪邊跑去,一俯身撿起父親的匕首。轉過身時,兩頭狼已朝他飛撲而來,只見月白揚蹄疾馳猛得撞飛一頭,可另一頭還是揚起利爪,撲到半空的影子已掩住了他。男孩下意識地用雙手高舉匕首,眼見那狼猙獰的面目充滿了他的視野,利爪揮到了面前,他聽到一聲銳鳴。

隨着一聲慘叫,近在眼前的狼影猛地向旁側飛了出去,一支羽箭刺穿了它的身軀,它摔到地上一命嗚呼。

男孩再去看父親,他用手中長弓挑起篝火砸向剩下的兩頭受了傷的狼,那兩頭狼哀叫着跛着腳逃離而去。

父親朝他跑來,「殤兒,你沒事吧?」他半跪在他面前,緊張地伸手檢查他的身上。

男孩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焦急,「阿耶,我沒事呀。」他咧嘴笑了起來。

父親竟將他一把抱入懷中,隨後說:「不愧是吾兒啊。」

父親說為免再引來野獸,還是回城去烤肉,男孩也玩得夠了,又見了父親殺狼,心下滿足,當下他們便收拾了,跨上馬回城裏去。

行了一段路,遠處的山脈變得峻峭起來,忽聽風中隱約傳來號角聲,悠長而深重,男孩聽得懂那是定原城裏平朔軍的號角,是有緊急的軍情。

父親遂催馬疾馳,草原上的風撲面而來,風中的號角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很快,在他們面前的山麓上顯出一座青灰色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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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引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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