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萬世重開太平(3)

第四章 萬世重開太平(3)

(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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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初旱季

黃巾太平道國中央行省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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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的感覺,就像往山坡上推動一個雪球。」

耐門·索萊頓少校督軍使正坐在普州城的官衙後堂里,翻看着眼前的情報,隨口對身邊的人說了一個比喻。聯合軍參謀部已經是一個由一兩百名軍官和文官組成的龐然大物了,夜裏積攢的新情報和請求都會在早上送到這裏供總部處理。

「我越前進,這雪球就越滾越大。如果我現在停下,雪球就會滾下來把我壓死。如果我繼續向上推,那這個雪球就會變得越來越大,遲早我會再也推不動它,然後滾下來把我壓死……」

自防狄堡出兵北上以來,已經又過了十幾天。如果從攻克果州算起,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如果從自相位港出兵時算起,已經兩個多月了。在這兩個月之中,來自道國西部各州的義勇軍和州郡軍不停集結,已經構成了一支人數超過六萬人的大軍。

「我能冒昧地問一句嗎?請問雪球是什麼?」

他身邊的人輕笑一聲,提出了一個問題,讓耐門接下來的慨嘆噎在了嗓子眼裏。

「雪球啊……雪球就是……你見過雪的吧,張大小姐?」

「啊,聽倒是聽說過,不過沒見過實物呢,耐門·索萊頓閣下。」回答的人故意把稱呼咬得很重,提醒對方他曾經答應過用昵稱來稱呼她的名字。

「呃……小翼小姐。」耐門的聲音壓低了一些。

「道國除了北面靠屋脊山脈的幾個州府都是不下雪的,聽說故國倒是大半地區會下雪。」

橫渠張氏的大小姐也在一份一份快速地瀏覽着他看過的情報和批複的命令,並不時用她那根奇特的東方軟筆沾著紅色的墨水寫下方塊字的命令指示,然後丟給參謀們去處理。

「雪啊……雪是一種鬆鬆軟軟的冰,如果滾起來就會變成球形。」耐門苦惱於自己描述能力的低下,「如果你們的道術魔法裏面有類似暴雪或者氣候控制之類的魔法倒是比較容易演示出來。」

「啊,那種東西我們的道術裏面當然沒有。想像都無法想像的上抄了回來,我們也很難掌握那種魔法的。爆裂冰球術我倒是見過,是和那個類似的東西嗎?」

張時翼嘴上說笑,手頭卻絲毫未停,軟毛筆在紙上掃出一個又一個魔法符文般的東方文字,代表了即將發給各個部隊的命令批複。耐門已經能認得大概百來個簡單的方塊字,但要寫命令實在遠超出他的安妮將那文字的寫法顯示在他的眼前,大多數字他照抄也抄不對;所以,給這五六萬道民軍隊下達命令的都是張時翼。相反,張大小姐對柯曼語則是讀寫嫻熟,自由軍給她的情報甚至不需要翻譯。

「不不,和大冰球差得很遠。如果我們現在還是只有那幾千人面對張復土的十幾萬大軍,那才是推著大冰球上坡——我們早就該被壓死了。雪球嘛,倒有點像雪糕,那是一種把鮮奶油打散,和糖、碎冰混合的精靈甜點……」

說着,耐門·索萊頓的目光停留在手中最新的這份情報上。

「又是好幾天沒有相位港的消息了,總算凱卡維將軍還沒忘記我們啊。」

那是來自英特雷海和潛龍海上的最新情報,他看完后立刻轉交給了張時翼。

「三艘監視艦都確認科圖茲艦隊已經燒毀果州,順風循外海向西返回聖森本土。他會派來一支艦隊收復果州,並提供大約一個營的援軍確保我們的退路……」送來這份情報的是萊納德·凱卡維艦隊司令。在那場災難般的大混戰中,他的艦隊最後趕到,並在第七艦隊和精靈大艦隊徹底失去指揮之後力挽狂瀾,成功逼退了那支黑帆的柯曼艦隊。

張時翼接過那張魔力感應紙,出聲念出了下半部分,讓周圍的參謀和幕僚也能聽到:「在經過了十餘日的猶豫之後,大征服者科圖茲終於明白自己不可能在失去了整個大艦隊的前提下固守果州,第二次將嘉雯費格那燒為白地后,順風突破已無艦隊攔截的英特雷外海,攜帶難民返回本國。」

不止一個人發出了微微的嘆息聲。耐門搖了搖頭,替大家說出了心聲:「要是精靈分艦隊逃得再早點就好了。他要逃得再早點,我們就不至於在這裏進退不得了。」

因為就在一六六七年二月十四日,也就是太平教歷丁未年正月初五,嗣師張復土下令動員中央行省衛教軍各部南征,號稱六十六萬,實領十五萬,征討已經得到西部各州府響應的橫渠背道逆賊。

那正是他們推動的巨大雪球。

十五日,位於報州的聯合軍主力聞訊被迫再次北上前往普州。

二十一日,因州向聯合軍投降。二十三日,張復土南征軍主力在渡州越過若水河,分作兩路南下普州。

二十五日,聯合軍終於搶先進入位於若水河西岸的普州城,繳獲大批糧草,此時總兵力業已超過六萬。小小的普州城容納不下如此大軍,聯合軍在城外三面紮下營地,等待迎擊張復土的大軍。

當你將這雪球推起來的時候,才會意識到它的大小已經遠遠超過了你能掌控的限度。每一步的行動都是合乎情理,並得到各軍認同的,但最後卻到了不得不和三四倍於自己的敵人決一死戰的地步。如果只計算核心部隊,或許是十餘倍之多。

「可就算他們早撤退,我們又怎能拋棄這麼多願意響應我們北伐的道民呢。」張時翼輕嘆道,「張復土傾盡民力打了這麼多年的聖戰,早就讓他在國內人心盡失了啊。」

聽到這句感嘆,耐門張了張嘴,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但又改了主意。他翻看情報的速度開始變快了,很快就找到了幾份自己想找的東西。

「小翼小姐,麻煩您看一下這幾位義軍首領的情況,有沒有需要我們立刻會見的人。基本都是昨天到達的。我對你們道國的官位和行政區劃實在是分不清。」

「讓我看看……」張時翼隨手翻過了幾張寫着「大元帥」和「渠帥」這樣自封頭銜的民兵領袖后,目光停留在一張拜帖上。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索菲亞上尉!這張拜帖的主人是什麼時候到普州的?」

張時翼猛地站起身來,大聲叫着第十三師特遣隊指揮官的名字。來自奇迹師的女牧師軍官在事實上掌管着聯合軍總部的防衛工作,她和她的連隊由於魔法使用者比例奇高也被作為傳令兵和全軍的總預備隊使用。由於她也代表着偉大的督主教小姐的眼睛,並無人反對這個安排。

在綠色軍服外披着白色神職人員罩袍的女上尉聞聲站了起來。

「那張是昨晚深夜到的,所以在最後一批里。這封信的主人是帶着一小支衛隊趕來的,我們將他的營地安排在城北。」

「走吧,耐門,到正廳去。」張時翼點了點頭,「這個人我們兩個可是必須要見一下。索菲亞上尉,能拜託你去傳喚他嗎?」

索菲亞上尉看了耐門一眼,耐門點了點頭,她便叫來傳令兵去找那張拜帖的主人。張時翼說了聲「我也要換身衣服」,便步履匆忙地向外走去。

耐門忙快步跟上,問道:「這張拜帖的主人是什麼人?」

張時翼向左右看了幾眼,猛地抓住耐門的手,快步走出後堂,待四周無人後才低聲道:「那是都奸令的拜帖。」

耐門也正想找她說些事情,但聽到這個新詞也還是決定先聽張時翼說完:「都奸令?」

「都奸令賈臨燈,統管太平道國所有奸令、祭官的大人物,相當於東方帝國的都御史或者柯曼帝國的安全大臣。」張時翼解釋道,「他是張復土最親信的三名左右手之一,和馬急律、林萬光齊名,統管至少兩萬軍隊。所以我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說起他的事情,我們也不能在所有人面前會見他。他很可能是帶着張復土的意圖前來的。」

「張復土的特使嗎……」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張時翼回答道,「也許會有利用價值。」

「請稍等一下,小翼小姐。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問你。」耐門斟酌了一下語句,問道,「現在有這麼多道國義軍聞訊前來,是你鼓動的嗎?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逼我們北上嗎?」

一向爽快的張時翼微微愣了一下,反問道:「上放出的那些勸降通告嗎?」

「不止如此。吧,小翼小姐,最近上面傳遞的消息不僅多,而且十分誇張。現在,在整個太平道國里,每個官員、魔法使用者和修道士都似乎將我們看作是當年克拉德·洛佩斯和張復土的再現,檄文和誇張的宣傳幾乎到達的人手中。」

耐門回想着他傳播的文章,很多就附在道術和魔法文字的後面,鮮明地體現出了作者的傾向性。在那些文章里,索耐門這個名字被吹捧為天下無雙的名將,盡得羅睿德真傳,是為了自己的恩師復仇而來,吹捧之過令他自己都無法直視。

耐門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覺得這是件壞事,但是,它把我們拖上了豪賭的舞台。如果是你和橫渠宗策劃的,我至少想知道真相。」

「真相啊……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張時翼下意識摸著腰間「仁慈」的劍鞘,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但這些傳聞幾乎都不是我的傑作。很可惜,橫渠的力量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在我父親那一代折損了太多精英,我身邊這些年輕人最多只能管理一下民兵,要指望他們這麼大規模地放出消息、操控人心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樣啊……那到底是誰呢?」耐門皺起眉頭,「我總覺得,我們彷彿墜入了什麼人的計策之中。」

「其中一部分大概歸結於投靠我們那位朱將軍,他需要大力為自己拉攏盟友。還有另外一部份么……我猜,那是一股反對張復土聖戰政策的暗流。一股足以撼動青牛府的危險暗流。我們今天要見的這位特使或許會提示我們一些情況。想想看,為什麼張復土要帶着他的全部本錢參與這場豪賭呢?」

「是了。因為他也對困守青牛府沒有信心。」耐門喃喃自語道,「就像之前在果州時,那位不得不動用本部兵馬突襲我們的指揮官一樣,他必須以絕對的勝利來維繫統治。連張復土本人也相信我們是代表克拉德·洛佩斯來報仇的嗎?」

「不光是他相信,實際上連我也很想相信的。」

張時翼瞟了一眼在不遠處眺望着她和耐門的那名奇迹師的女上尉后,突然用右手勾住耐門的脖子,整個人都貼了上來,在他的耳畔輕聲說:

「我真的很希望相信,你就是和我一起為了奪回道國而來的。沒錯,我是很想奪回道國!如果我真能設計這一切,我毫無疑問就會這麼設計!因為,我希望那會是我們兩個的道國。那才是一份合適的嫁妝。」

然後,她輕輕在他的耳朵上印下一吻,然後向著那名女上尉的方向勾了勾指頭,鬆開了手,轉身趕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耐門站在原地,用手摸著自己右側的臉頰愣了片刻,輕聲嘆氣,而後走向普州官衙的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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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官衙正堂中安坐后,警衛兵小心謹慎地將張復土的使者帶了進來。堂內並無警衛——如果來人有能力執行刺殺的話,那有警衛也是沒用的。

「貧道臨燈子,黃巾太平道國都奸令,受嗣天承道大賢良師張復土之命拜見兩位。願正道與你們同在。」

自稱貧道的來人先用東方語言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又用柯曼語重複了一遍。

但從他那一身服飾裝扮來看,耐門·索萊頓怎麼也看不出他身上有哪個角落能顯得出貧窮。

自稱臨燈子的老修道士外表看起來五十來歲,幾縷白色長髯飄然若仙,雙目有神,精光內斂,帶着一襲素雅卻不惹眼的潢色頭巾,微微上揚的嘴角顯得城府甚深。

同穆雷曼本地修士那種棕潢色甚至深棕色的皮膚不同,這位臨燈子先生皮膚是純血東方人的淺金色,看不出有本地的混血;他的口音里也帶着東方官話里特有的抑揚頓挫聲調,不像穆雷曼本地人的發音那樣快速含混。

「臨燈子是個道號嗎?還是說他姓臨或者子?」

耐門低聲問在身邊站着的張時翼。為了「談判優勢」起見,橫渠的女渠帥堅持要耐門以聯合軍總指揮的身份坐在主將位置上,她自己則側立在旁——雖然距離近到她的右手一直貼著耐門的身體。

耐門覺得自己詢問的聲音已經幾乎是耳語了;但就算是這麼微弱的聲音,也傳到了修為甚深的來使耳中。

「是貧道的道號沒錯。閣下就是少帥索耐門先生了吧?少帥大名,如雷貫耳。」那名中年東方人仿照西方的禮節,摘下頭巾向他致意,而後又戴了回去,「少帥閣下並非道民,可能更習慣稱呼我的俗名。我俗姓為賈,叫我賈臨燈便可。」

「少帥?」耐門皺起眉頭,用想要找麻煩的口氣指出,「似乎有個翻譯錯誤。按照我們的軍銜,我只是個少校而已。」

「羅睿德先生是大帥,您身為繼承他軍服和飯碗的弟子,自然就是少帥了。這次少帥閣下一路來勢洶洶,各路兵馬看到您的旗幟就帶兵投降,嗣師大人可是很慌張和震怒呢。」

對方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為這位太平道國的要人帶着大軍前來是來勸降的,但對方的態度卻像是個來拜見他們的普通修道士。這位賈臨燈和他對話時用的不僅是柯曼語,而且在言辭中顯得對那位現任嗣師頗為不滿,這令他很是意外。

張時翼明顯也有同樣的感覺。她試探著接過了對方的意圖:「臨燈先生是僑居我道國的僑民吧。」

「貧道今年八十又七,本有前朝的功名,不願食華粟,遂僑居道國,結髮修行,歸化正道。由於熟悉故國,前些年貧道一直任道國立天總督一職,只是聖戰的考驗甚為嚴酷,沒能收復巨鹿,可惜啊。」

「立天總督?」

知道對方聽力過人,耐門不想再打攪張時翼,握住自己衣袋內側的藍色靈魂石,小聲向安妮的記憶庫詢問這個新名詞的含義。

「立天總督,就是統領立天府的總督。在張復土一朝創立。張復土攻克南廣府後,為了表示他在故國建立道國的決心,將其改名為道都立天府,和東方帝國的三京對應。所謂三京,指的是位於帝國北部的北都順天府、帝國中部的中都承天府和帝國南部的南都應天府。立天府三字取自太平道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格言,以示同華朝政權分庭抗禮的決心……」

在他聽這些解說的時候,張時翼已經和賈臨燈談論了不少東方故國的景色和風物。賓主雙方還就太平道國在東方的聖戰進程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充分交換了意見——也就是說還沒有進入正題,而且也還沒有達成任何共識。

見耐門再次抬起頭來,張大小姐輕輕咳嗽了一聲,轉成了柯曼語。

「由於索少帥不太通曉我們的語言,也不理解我們的談話藝術,我想臨燈先生您還是直接說明來意吧。張復土到底有什麼話要帶給我們呢?」

賈臨燈大人掏出一個黃木製成的捲筒,從捲筒里抽出一張薄而輕柔的紙,右手拇指在上面重重一按,隨即紙上顯示出文字來。

「張復土說,如果你們橫渠宗願意退出道國本土,他可以既往不咎,並提供讓你們這支大軍前往立天府參與聖戰的條件。倘若你們收復了承天府,他同意裂土分封你們於故國中都,重建橫渠書院。」

就連耐門·索萊頓也能聽出這貌似冠冕堂皇的條件之下,所隱含的真實意圖。

「無條件投降,然後放逐於海外替張復土賣命嗎。」他從鼻子發出一聲冷哼,「我們尚有六萬大軍——」

耐門在這裏停頓了一下。不是因為他知道這六萬大軍其中只有三千正規軍,而是因為張時翼悄悄捏了捏他的後背。

「所以,我想聽的不是『張復土說了什麼』,而是賈臨燈想對我們說什麼。張復土想說的這些,隨便找個傳令兵或者俘虜就可以說了,不必勞動賈先生親自前來。」

張大小姐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鋒銳。

「此處並無耳目,先生說出什麼,也不會傳到張復土的耳中。而我們要編排先生什麼,張復土顯然也不會相信。賈先生有什麼所求,直說便好。」

被年齡只有自己零頭的少女將軍這麼搶白的感覺並不好受,老修道士一時語塞,下意識環顧四周——但這個動作也徹底暴露了他並非完全忠於張復土。

見賈臨燈猶豫起來,耐門突然想起之前心中的疑惑,便聲音一沉,出言試探。

「我們這一路進軍而來,一路易幟到普州,這便是臨燈先生之力吧。小翼,不管先生有何要求,即便是為了報答這些幫助,我們也該答應先生的要求。這才符合正道啊。」

他的這段話讓張時翼和賈臨燈同時一愣。張時翼是一驚,而賈臨燈則是一喜。

「猜中了。怪不得他肯孤身前來!」

耐門在心中如此想道,決定不給對方思考對策的時間。

他立刻站起身來,雙手重重按在面前的案几上,響聲回蕩在官衙大堂里。

「在我心中,臨燈子先生在來這裏之前,就已經是我們的朋友了;既然來了這裏,那就更是我們最重要的盟友。倘若我們僥倖打敗了張復土,先生在新道國無論想要什麼,今日都可在此由我一言而決!」

在耐門凌厲的語氣面前,賈臨燈神色不變,眉毛微挑,慢慢鼓起掌來。

「不愧是少帥,果然瞞不過你。這普定兩州投誠確實是我安排的,如這兩州府不投誠,貴軍怕是不敢北上了。」

或許是錯覺,但耐門一時間竟覺得,整個大堂內的燈籠,都隨着面前老修道士鼓掌的掌風輕輕顫動着。

「當然,若不是張復土這麼些年來倒行逆施,我也絕不會找到機會策反我的舊部。我曾任其夏官、冬官,又巡撫琉球、提督立天,親眼見到道國精銳是如何陷入到故國華朝的泥潭之中去的。如今,張復土雖有十五萬大軍,但其精銳盡在大海彼岸,唐山故土,這裏不過土雞瓦狗而已。」

之前那唯唯諾諾的老修道士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年已九旬卻仍揮灑江山的無雙國士。

「如張渠帥和少帥此戰擊破張復土,那也是正道好還,嗣師自取滅亡……」

耐門微微皺起眉頭,但就連他這個動作也落在賈臨燈的眼中,他忙改口道:「如少帥和張小渠帥能取下青牛府,老朽也不圖執掌天下權柄,只求天佑正道,斬殺狂徒張復土,結束這無謂聖戰,同故國朝廷議和!老朽卻非為了個人利益,而是為了道國千萬道民之福祉!」

耐門抿住嘴唇,微微垂下視線,右手握住靈魂石,以最快的速度向安妮的記憶庫查詢了兩個問題,然後盯住面前那老者。

「臨燈先生是想要立天府吧?」

老修道士兩道白眉如劍般一揚,微微頷首,閉口不言。

「這立天府若是能罷兵休戰,真是進可攻,退可守,更何況還有張復土十萬大軍駐紮。若是張復土身亡,我們倒也無力遠渡重洋去取;留着那十萬大軍也是個禍害。」

見耐門似乎要當場答應那賈臨燈的要求,張時翼一驚,忙開口道:「耐門,稍等……」

耐門·索萊頓長笑一聲,突然伸出左手來,摟住張時翼的小蠻腰,用力一攬,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女渠帥腰身一僵,滿臉泛紅,未做任何抗拒,任由耐門的手在她腰間遊走。

「這事就這麼定了。若是臨燈先生能助我們斬殺奸賊張復土,那立天府及故國各州府,以及同故國朝廷談判之事,就全數委託都奸令先生了。不,都奸令也太小了,封立天公如何?若是封王,怕是故國那個朝廷還要多事,有礙先生和談大業啊。」

說完這些,耐門一邊繼續做出狎玩張時翼的動作,一邊集中精神打量那老修道士的反應。

賈臨燈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但呼吸卻也急促了起來。

「老朽只是為了千萬道民,實在不是為了自己封公封王……」

耐門立刻猜出了面前的這位都奸令是在擔心什麼。雖然這裏看起來沒有任何衛兵和監視魔法,但畢竟耐門自己就來自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魔法系統,或許會有賈臨燈不熟悉的監視或場景重現的魔法。若是最後耐門和張時翼戰敗,那這些就都會變成賈臨燈的罪行,他也只有再次孤身逃亡海外了。

「若是怕這裏只有我們三人,口說無憑,我可以立下字據。」耐門察言觀色,用空閑的右手輕敲桌面,「當然,這字據肯定無法用來暗算先生。我會以我的名義,用柯曼語寫下約定,只待戰勝,便封先生為立天府公爵,所有聖戰收復地全歸先生。既然這約定是柯曼語,就算我想要行反間計,或是我戰敗,張復土繳獲了這張紙,也定然無損於先生的利益。」

老修道士沒有回答,只是下巴再次微微動了動。

耐門左手一推,將張時翼從膝蓋上推了起來,像命令一個女僕一般命令她道:「磨墨!」

張時翼紅著臉看了他一眼,毫無反抗地開始磨墨。

耐門站起身來,從武裝帶上摘下一根鵝毛筆,沾著東方墨汁就開始書寫,沒兩下便將封書寫完了,又在最後留下自己的姓名和指印。

他念了一小段咒語,這張墨跡未乾的柯曼語封書便飄到了賈臨燈面前。

「先生大約是不需要翻譯魔法的吧。」

都奸令用銳利的目光瀏覽完全文,摸著長髯點了點頭,又輕聲念了兩個不知道做什麼用的道訣。那張紙上閃過一抹黃光,之後以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直飛回耐門面前,就在他的面前自行捲起。

「那便如此吧?」

耐門拿起那紙卷,隨手放進貼身的材料包里,一屁股坐回天師椅上。張時翼還正在收拾墨汁,他不耐煩地隨手一拉,讓這統帥橫渠數十萬道民的美少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州衙正堂之中,重新坐回自己腿上。張大小姐又嚶嚀了一聲,但還是沒有反抗。

「至於張復土賊那邊,自可由先生隨意應付。臨燈先生今天可還有事?」

賈臨燈看了看張時翼,又看了看耐門,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少帥雖然英雄豪傑,但大事未成,還是不要如此縱慾的好。雖然,老朽的話你也未必聽得進去吧……」

耐門大笑兩聲作為回答。

「那我會這麼向嗣師大人回報:那索耐門對嗣師大人仁慈的提議狂笑嗤之以鼻,那『賽翼德』張時翼則在他身邊浪笑以對,甚是輕敵。」

賈臨燈低頭行禮後轉身離開,並留下一句情報。

「另外,我想這個時候,戰爭已經開始了。」賈臨燈掏出一塊懷錶,低頭瞟了一眼,「我命普州刺史在河西岸的普西村留了一營兵力,寨高壕深,能扼守住橫渠軍的退路,並攔截西岸衛道軍的前進路線。統帥西岸兵馬的是衛教軍副統領馬急律,此人性情急躁又自詡天下名將,一定會盡起精兵而來。少帥當要派人去殺殺他的威風才是,告辭。」

似乎就是為了響應他的話一般,從普州城的西北方向,開始傳來了眾多火炮轟鳴的聲音。

耐門臉色一變,一把推開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張時翼,站起身來,對大堂外面喊道:「快請朱決之朱將軍,杜布雷·高霍高將軍、施洛普·克里夫柯將軍及各部軍官前來議事!」

賈臨燈微微點頭,走出門去同自己的隨從會合,縱馬直趨若水河畔,一點也看不出他早已年過九旬。

待他遠去之後,張時翼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走近耐門身邊,開口道:「這還真是一隻老狐狸啊。他一點都不看好聖戰的前景,卻又想要道國在聖戰中征服的土地,但還十分懼怕張復土。他覺得我們更好對付。」

「兩面下注而已……」

耐門抬起頭來,正要繼續說,卻發現張時翼的步伐沒停,一直向著他身上撞來,看樣子是打算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急忙在張大小姐坐定之前,從那張天師椅上彈了起來,幾乎是擦着她的身子閃了過去。

張時翼一屁股坐在了天師椅堅硬的木板上,哼了一聲。

「就算這樣的老狐狸,也給我們的少帥大人擺了一道,不是嗎?」

「小翼,別這麼叫我。」耐門側立到了一旁,搖頭道,「我還是感覺有哪裏不對,可是說不上來。」

「我倒不覺得他是來誆騙我們的。這個人雖然年紀不小,但是對權力的渴望發自心底。他肯定是真的相信像你這樣少年得志的人是說一不二的。」

耐門搖了搖頭,解釋道:「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他的來意不對勁。我相信如果我們取得優勢,他確實是真心想要出賣他的嗣師的。我說的不對勁是另外的東西。」

「另外的東西?」

「不管是那位朱決之大將軍,還是這位賈臨燈都奸令,都認為自己的利益遠遠高於一切。他們並不是真的反對聖戰政策,他們只是覺得從現在的聖戰政策裏面自己得到的利益不夠多而已。」

張時翼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耐門輕嘆一聲,追問道:「我只是在想……這就是你們的正道嗎,張時翼小姐?」

張大小姐想了片刻,從天師椅上站起身來,一把抓住耐門裏面那件軍服的衣襟,大聲道:「那你今天這種表現,就是你們的諸神嗎?」

她沒去抓披在外面那件獨袖紅色軍服。

耐門一時也無言以對,最後只得低頭道歉。

「抱歉。在演那處戲之前,應該先和你先通個氣的,小翼。但我也擔心他有什麼道法能監聽到我們的談話。」

張時翼又冷哼了一聲,帶着有點寂寞的眼神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我們回參謀部去吧。各部隊的將軍們應該快到了。」

*********

同日下午北普州衛道軍若水西岸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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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府有着號稱八十萬的大軍,按編製共有六十六萬——不過,實際上不管是這個八十萬,還是六十六萬,都是分散在整個黃巾太平道國範圍內的總兵力。實際部署在青牛府的機動兵力約有十八萬,如今其中的八成都橫亘在聯合軍的面前。

十五萬軍隊已經超越了「人一上萬,無邊無際」這個說法所能描述的限度。在倫尼圍城戰之中,自由軍的帝的兵力總和也不過是這個數字而已。這龐大的兵力築起數十座連營,營地在若水河兩岸綿延十餘里。

這龐大衛道軍西岸大營的副統領,便是張復土三大親信之首的馬急律。他的名字來自太平道最常用的啟動語之一「急急如律令」,穆雷曼原名是邁雷丁,本是道國西北草原和沙漠交界處的游牧部族出身,是當世最好的騎兵將領之一。

「我們一定會光復青牛府,有朝一日奪回巨鹿!」

他麾下的兒郎們齊聲喊著,列隊出營。

馬急律·麥雷丁滿意地點了點頭,戴上黃巾,用圍巾遮住口鼻。這是他的習慣,防止在荒漠和半荒漠地區縱馬平治時的風沙入口鼻。在騎兵戰之中,哪怕一瞬間的猶豫也可能導致喪命。

「只有一營兵馬據守側翼嗎?那這一戰的首功,就自然是我馬某人的了!」

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三時,即將改變整個道國的普州會戰正式進入了第一天。

p.s.最近太忙了,又有不少節日變成加班了……各位讀者清明節快樂!咦,這說法好像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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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中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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