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辰

六月十二，方雨十九歲了。

這件事是方雨在和父親一起幹活時才知道的，方山教完兒子怎麼堆肥施肥之後，放下鏟子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過生了，晚點去看看你娘。」

方雨一愣，點了點頭，父子倆稍作休息，又開始了下一輪的勞作。不得不說，多一個人幹活把勞動時間縮短了很多，這讓父子倆在太陽還沒落山之前就已經回到了家，李木柔已經在桌子邊等著了，看見方雨二人回來，理了理頭髮就迎了出去。

「小雨身體還吃得消嗎，別逞強。我去把飯菜熱熱，方叔你們去歇會，待會就能吃飯了。」

說着幫方雨抹了抹沾得滿臉的草木灰，方雨嘿嘿一笑，在李木柔手臂上劃了一條黑乎乎的印子。李木柔順勢要去揪耳朵，方雨已經跑開去洗臉了。

「姐，真不是我怕你馬屁，你這長壽麵我能吃十碗！」

方雨一邊挑起一大口泛著些許油光的麵條，一邊大聲稱讚，只是一碗放了些蔥花飄了點點肉末的清湯麵，方雨吃出了世間珍饈的滋味。

「你啊，從小就會挑些好聽的話說。」

雖然這麼說，李木柔臉上的笑意濃郁的都要滴出來了。

「過了今天就又長了一歲，身體也好起來了，小雨啊，福氣到你身上來啦。」

方雨嚼著嘴裏的長壽麵，雙手分別搭在方山和李木柔的肩膀上，閉眼把麵條咽下去。

「急急如律令，二位接我福氣！」

方山看了這傻兒子一眼，繼續大口吃着飯，李木柔則是被逗得笑出聲來，飯桌上一時充滿了歡樂的空氣。

李木柔吃完飯，從帶來的籃子裏拿出來一件疊好的成衣，坐到方雨跟前把衣服遞到他手裏。

「小雨，這是今年的生辰禮，前幾年沒顧得上，以後姐再給你補。」

方雨接過衣服，有點急了，這料子摸著可不像平時穿的那種廉價的地攤貨，正要開口問李木柔是不是把首飾當出去了，李木柔就繼續說道。

「料子是前些日子托楊嬸賣的那些刺繡買的，可還是不夠，下擺拼了些其他的布料，別嫌棄姐，等你以後娶媳婦了姐給你做一套最好的。」

方雨有些呆，不知道說些什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好像一直都被周圍的大家保護著，方雨不知道能怎麼去回報這些本來不屬於自己的偏愛，他沒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他儘力的去幫方山一起干農活，回家洗衣裳，收拾屋子，可是李木柔呢，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來填補這份溫柔。

雖然心中忐忑，但是聽完李木柔的話，確實有一道令四肢和大腦酥酥麻麻的電流從胸口處蔓延開來，像是前世讀到寫進心裏的詩，在滿是綠色的地方用力深呼吸，方雨覺得這衣服有些燙手。

「姐，我......」

李木柔伸手想去摸摸方雨的頭，發現要踮腳才能夠到，便把手縮回來。

「都長這麼高了，當年就那麼大一點，真快啊。」

「謝謝姐，我會讓你和爹過上好日子的。」

方雨低着頭看着手裏的衣裳，看着還在就著湯水吃着饃饃的方山，心中迸發出強烈的想要馬上干出一番大事的願景，讓自己身邊的兩個人不用再緊衣縮食，不用再被生活支配着四肢和靈魂。

「好，姐信你，姐等著享福。」

李木柔笑着準備去收拾已經被席捲一空的三個菜碗，方雨已經搶先一步，李木柔只好取帕子來收拾桌子。方山看着兩人，只是輕拍著肚子，咧開嘴笑。

「一會去看你娘。」

方山對洗完碗正在甩手的方雨喊道。

「木柔也一起去吧。」

正準備提上籃子走的李木柔輕輕一顫，她的爹娘死在了逃亡的半路上，沒有屍骨，李木柔給他們在方雨他娘的不遠處立了衣冠冢。

「好，我也很久沒去看爹娘了，去給他們燒點紙。」

李木柔神色不變，但是微微顫動的嘴唇抿起，顯出此刻平靜海面下的驚濤駭浪。方雨走過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接過了她的籃子。

過了小暑，夜晚的風也變得燥熱起來，三個人走在路上都沒有說話，方雨雙手抱着脖子仰著頭走着，那時候的星空像編輯過的一樣，璀璨的不像話，方雨想感嘆一句，可是腦海中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只是閃過一句國粹。

關於這位母親大人，記憶中的樣子已經是得了瘋病之後的了，自從恢復了記憶，這具身體之前的記憶好像在被剝奪，只有來到這裏安定下來之後的印象才會比較深刻。

記得趕到這裏定居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大概幾個月之後，便開始說一些胡話，飯也不好好吃，方山好不容易打回來的牙祭也被她扔出去，接着便是摔碗，用頭撞牆，沒法子，嚴重的時候方雨和李木柔就寸步不離的守着她。後來因為不吃飯餓的不似人樣，得了場大病，去了。

「小雨，去擺上。」

方山遞給方雨一小袋不知道哪裏弄來的水果，在這年頭可是稀罕物。自己則是拿出一疊疊的紙錢，用火摺子點燃了一片，接着便是一整堆都慢慢燒了起來，方山看着火焰，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裏時不時咕噥幾句，被夜風吹得沒了聲息。方雨在方山的指導下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又去收起了水果，在不準回頭的勒令下來到李木柔爹娘的墳前。

李木柔也回家取了紙錢，還有一張綉著荷花的手帕，她娘生前最愛的便是荷，也最愛綉荷，李木柔的手藝便是她娘一針一線教出來的。把水果遞給李木柔的方雨在墳前鞠了三躬，便被方山拉到了一旁，只能看見李木柔跪在墳前，大抵是說了些女兒在父母面前才能說的話，眼淚抹了一茬又一茬。

夜色如水，月籠千山。李木柔說了好一會才過來，三人便和著變涼的晚風往回走，李木柔紅着眼圈不許方雨看，方雨偏圍着她轉圈的逗她，方山落後幾步看着他們倆，雙手背在後邊，只是笑。

夏夜風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