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很失望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北風蕭瑟，瀝瀝大雪鋪滿整個人間大地，江山南北邊境發出了震天響的嚎叫。

無數士卒冒着大雪相對衝殺，數桿軍旗插入山頭獵獵作響，十里白茫茫的山河已被染紅。

山的這邊，黎羽被嘶吼聲猛然驚醒，拔劍四顧，卻發現除了廝殺聲眼前白茫茫一片。

沒有拔出劍的黎羽跪倒在地，雙手對着露出荊棘的地面使勁扒開雪層，一無所獲。

呂洞玄，四方天尊也都不見了。

除了一身血肉模糊，他現在什麼都沒了。

魔界，自己的江山也沒了，自己唯一對不起的那個她，不知道怎麼樣了。

黎羽發出幾聲悲痛欲絕的吼叫，而後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二十年前，他在這片土地上，還是天河王朝當政，如今聽見遠處的戰場硝煙瀰漫，知道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他拖着疲憊的身軀找了兩個時辰都沒有找到呂洞玄，失望地走向西南一方。

他要去自己的家鄉一趟，去看看把自己拉扯成人的奶奶。

黎羽想調動體內靈力御空而行，不由得苦笑一番。大鬧凌霄殿之後跌落人間，因為傷勢極重，境界一瀉千里，現在只有堪堪入室後期的水準，可以說是一跌谷底。

御空而行是不可能了，黎羽無心去看戰事，一步一個腳印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線，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片菜地印入眼帘。

有菜地，證明離城鎮不遠了。

他急忙上前刨開雪地挖出一個蘿蔔就往嘴裏胡亂塞，也顧不得凍僵的泥土，再隨地抓起一把雪送入嘴中。

「哪裏來的死娃子！竟敢偷我老漢的東西！」

一個衣衫單薄的老人從黎羽身後吼道。

黎羽轉頭，發現老人身邊還站着一個渾身衣服打滿補丁的小姑娘。

黎羽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自己，眼中那一絲憐憫即刻消失不見，怒罵道：「老子不就是拿了你一個蘿蔔嗎？老不死的東西！」

老人不知哪來的力氣，拿着一把鋤頭就要跟黎羽拚命：「眼下南北正在打仗，這是我全家準備過冬的糧食！你個死娃子是要斷了我老漢全家的命啊！」

「滾！」

黎羽一把推開老人，老人踉蹌倒地，小姑娘馬上就哭了，跪在地上喊道：「爺爺！爺爺……你怎麼了…你可別嚇雁兒啊！」

黎羽已經自暴自棄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撿起一個蘿蔔，然後提起了躺在地上的老人，歷色道：「快說！益州渭郡城怎麼走！」

看着自己的爺爺和這個血人，小姑娘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撿起地上的鋤頭，一把敲在了黎羽後背的傷口，黎羽慘叫一聲，轉頭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打完后，蹲在地上嗚咽了起來。

黎羽看着這對寒苦的爺孫，好似看到了奶奶把自己帶大的場景。

那時候，也是風天雪地，自己穿着一雙快磨爛的草鞋，那個年過半百老人帶着自己在雪地里找吃的，刺骨寒風鑽入衣衫單薄的老人體內，白髮蒼蒼的奶奶懷中抱着一個冬筍，慈祥地對他笑道：

「孩子，今天晚上，有吃的了。」

黎羽想到這兒大口喘著粗氣，一邊哭一邊喊道：「快告訴我！益州渭郡城怎麼走！」

老人顫顫巍巍回道：「一直往南邊走官道，出了長平郡，再走幾十里路就到。」

黎羽放開了老人，黯然離去，三步一回頭，一邊哭，一邊走。

他再次回頭看到那兩個孤單的身影，黎羽把手中的蘿蔔丟回菜地，依舊是一邊哭，一邊走。

直到消失在兩人視線，黎羽跪倒在地，渾身發抖，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

那是一個冬日的除夕，渭郡城永平巷外，天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只有五歲的稚童縮在茅屋裏的被窩，那沒有多少棉絮的被窩大多是用風乾的稻草製作而成，茅屋有些漏風，根本御不了寒，五歲的孩子於是爬起來，撿來一些木材碎屑放入地爐子，通紅的小手顫抖著拿起火摺子，沒過一會火苗就燃了起來，孩子撿來奶奶劈好的柴火放進地爐，暖意傳來這才好一些。

孩子坐在小木凳上，大眼睛一直看着門外，那個期盼的身影遲遲沒有到來，此時孩子又冷又餓，茅屋外傳來呼嘯的風聲，不時還隱約傳來隔壁一家歡聚一堂的歡快聲，孤零零的孩子自顧自地從米缸抓了一把米，放入火架子上的鍋中，他左看又看，覺得米放多了些，又把小手伸入沸騰的水中，刺痛傳來，他趕緊甩了甩手把手伸出來含在嘴中，終究沒有喊疼。

像這些事，他四歲的時候就會做了。

看到鍋中米粒開始慢慢變大，孩子踩在凳子上拿起掛在牆上的筷子，快速在鍋中攪動，防止糊住鍋底，孩子看着熬好的稀粥，口水都快流了出來，他盛了一個小碗的給自己，再盛了一大碗放在凳子上，剛準備要吃，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孩子放下手中的碗，看着門外怔怔出神。

孩子裹着破爛衣衫，走到門邊打開木門，恰逢老人回來，老人背着一大捆用來取暖的樹枝，把老人的腰壓彎在地，老人手中還提着一塊豬肉，看到開門的孩子，老婦人黯淡無光的臉上頓時有了精神，她慈祥笑道：「苦根，我回來了。」

孩子看着老婦人，此時老人的肩上全是雪花，孩子急忙招手道：「奶奶，你快進來，你一定餓了吧，苦根給你做好了飯。」

老人進到裏屋，放下柴火，看着大小兩碗粥，臉上滿是愧疚神色，她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道：「苦根吶，我的孩子還從沒吃過肉呢，今天奶奶給你做一頓肉吃。」

孩子一頓歡快雀躍：「好耶好耶！」

自從老人進來這個屋，孩子始終是歡快的。

老婦人把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肉片在鍋中翻滾，小茅屋內瀰漫着陣陣肉香，老人把肥肉煎出來的油倒入一個小罐內，孩子偷摸著咽了口口水。

老人夾起一大塊肉，夾入孩子的碗中，笑着說讓孩子快吃，孩子稚嫩的嗓音響起：「奶奶先吃苦根再吃。」

老人笑着說她不喜歡吃，讓孩子吃，不料孩子倔強地說：「阿奶不吃我就不吃。」

孩子把碗中的肉夾進老婦人的碗裏，老婦人又把肉夾回孩子的碗裏，就這樣一來一回，孩子始終堅持讓老人先吃，還說一定要看老人吃下去他再吃。

老婦人頓時流下心酸的淚水，拉着孩子的手說道：「苦根長大了，奶奶再苦再累都值得。」

孩子為老人擦去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奶奶不哭，等我長大了一定不讓奶奶吃苦了。」

小屋外，冬意蕭瑟。小屋內，溫暖如春。

在人世上，窮苦人家有屬於窮苦人家的幸福。

直到第二年，老婦人日復一日，早出晚歸，除了種地還給人家干一些雜活補貼家用。

到了晚上，老人藉著微弱的火光幫人做點針線活，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那時候的孩子才知道，其實那塊豬肉是老人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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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以後，奶奶病逝了，孤零零的孩子去了九華山，拜入菩提門下，學到了百般神通。

平日裏的他尊師重道，樂於助人，從不逾矩。

入了江湖后一顆俠肝義膽扶危濟困，直到誤闖入了一處大陣，被路過此地的二藏和尚救下，為報救命之恩，護送二藏和尚西天取經，由於當時的佛家，道家不合，被如來佛祖用了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替換自己成就佛門金剛。

自己的徒弟被偷梁換柱，二藏和尚對此一言不發。

黎羽最後墮入了心魔，入了魔道。

再然後啊，黎羽就不再是那個黎羽了，曾經的黎羽已經死了。

想到這兒，黎羽哭成了一個淚人。

「奶奶，師父，我對自己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