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鐵有財正在舞劍。
他在為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舞劍。
在飯莊的院子中，鐵有財舞著求仙斷劍。那位他新結識的朋友，正饒有興緻的觀看着。
鐵有財只跟師傅學過打鐵，沒學過劍，他對劍法的了解，僅限於這幾日趕路無聊時翻看了幾遍《如龍傳》。
《如龍傳》是天下第一顧清河所著，不過，畫冊只有些仗劍相鬥的人物，除此之外，並無註解，與其說是《如龍傳》是劍訣，倒不如說它是本俠客漫畫。
當時顧清河扮作王富貴，他為鐵有財講《如龍傳》的故事時，兩百餘年的高深修為，暗暗引化，硬是讓鐵有財瞭然了書中劍意。
沒了顧清河，這本《如龍傳》鐵有財已看不懂了。
他現在只覺得是在看畫，與初次翻看時的身臨其境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鐵有財不求甚解，他沒有鑽研劍道的決心，就覺得照着畫中人那般模樣將劍法使出來，肯定瀟灑無比。
《如龍傳》中，第一個故事，鐵有財悟出的劍招叫問劍天下，第二個阿月的故事，他悟出的劍招名叫壚邊之月。
顧清河畢竟親自講過這兩個故事，鐵有財對其中劍意是有極粗淺的理解。
問劍天下，劍意至剛至陽，至大至強，令敵手擋無可擋，避無可避。一劍出，天下再無一人可與之爭鋒！
壚邊之月，陰柔凄婉，劍意如普灑人間的月光。月光溶溶，似有若無，它並不如何明亮，可就是無處不在。
如此兩招，一陰一陽，至陰至陽。
鐵有財大概能明白些陰陽剛柔的味道，不過，他懂得很淺。
於是，問劍天下成了砍柴。鐵有財雙手握著求仙劍，不停的劈砍。說是砍柴，老樵夫卻一定會嗤之以鼻：這人行動僵硬，腰也不會打彎，砍柴都不是好把式。
於是，壚邊之月成了秧歌。鐵有財扭捏的挽著劍花，有時還要將求仙劍從手中甩脫。他自創的步法醜陋不堪，渾似跛了腳的大媽在扭秧歌。
晌午，鐵有財駕着馬車來在官道旁的飯莊。飯莊的院子裏置了不少方桌長椅，食客們都在院中吃飯，鐵有財也在一張桌前坐定，他要了兩斤鹵牛肉，要了一大壇高粱白。他一邊喝酒吃肉，一邊翻看着《如龍傳》。
喝了不少酒，他有些醉。
人醉酒之後，思潮便活泛多了。鐵有財已覺得看畫不過癮，他拿出求仙劍，便在飯莊的院子中舞了起來。
一個人忽然拿出一節燒火棍一樣的東西，胡亂揮舞，一邊揮舞還一邊放聲大笑，你要突然見了如此情景，該做何想？
這個人肯定是個瘋子，而且瘋得不輕，腦袋裏不進些白粥是絕對做不出這種行徑的。
飯莊中的食客們當然也是這般想的。他們皆錯愕的盯着鐵有財，有人問：「小伙兒，你這是幹什麼？」
鐵有財一邊笑一邊答：「舞劍！」
舞劍，這個答案讓食客們更加錯愕：這是舞劍？這能是舞劍？這分明就是抽風！
食客們皆哄然而笑。這可不能怪人家，若你見了鐵門主醜陋僵硬的仗劍之舞，也很難忍住不笑。
雖然人們都在笑，不過，鐵門主的麵皮是非常厚的，他全然不以為意，仍沉醉在劍道的海洋之中。
「那人怕是喝酒喝多了，拿一截燒火棍胡亂揮舞，說是在舞劍，這世道什麼人都有，怪人真是不少。」
鐵有財忘情舞劍，雖然他的劍法不堪入目，不過總算沒對吃飯的人叨擾太甚，大家也都樂樂呵呵調笑幾句，便又埋頭吃飯。
只有一個人一直在看鐵有財舞劍。
這個人獨坐在一張桌前，他桌上的食物極其簡單，就一碗疙瘩湯。他雖是一身莊稼漢的打扮，坦胸露乳，披頭散髮，儀態卻與周遭粗魯食客大不相同。
周圍人皆大口吃肉，舉碗暢飲，一個個邊吃邊講，口中未下咽的飯菜便要飛將出去，有時站起身，將一隻腳踏在長凳之上，恨不能踩着桌子吃飯。
這個人的舉止卻沉穩合度，他坐得筆挺，渾身上下看不到半點抖動，最大的動作，便是慢慢俯下身，然後沿着碗邊，喝一口疙瘩湯。
這個人不年輕了，四旬的模樣，可他那一雙隱含着精光的眼，卻彷彿在告訴其他人：「我一點都不老，我可以永遠年輕。」
他一直在看鐵有財舞劍，看得很認真。一邊看，他一邊微笑，鐵有財仗劍時的快樂，他似能感同身受。
鐵有財舞了好一陣子，此刻，他終於停手，仰天長笑道：「痛快！痛快！」
那位一直在看他舞劍的人竟也洪聲，道：「當真痛快！」
鐵有財一怔，他舞劍純為自娛，全然不曾料想竟還能有觀眾，他向那人走去，也不見外，坐在桌旁，笑道：「閣下也懂劍法？」
鐵有財能問出這樣的話，他的臉皮是真的厚。他所使的劍法，是沒一處能跟「劍法」這兩字沾邊的。村頭的小孩子們拿木條打鬧都比他有章法。
那人笑了笑，答道：「我是一個劍客，劍法是懂一些。」
鐵有財雙目一亮，眼前之人的裝扮十足一個莊稼漢，他竟說自己是劍客，這可有些意思。鐵有財笑着問：「先生，那我剛才的劍法使得怎樣？」
那人道：「步法凌亂，身形不穩，連劍都握不緊，你的劍法並不好。不過，當真痛快！」
鐵有財哈哈大笑，道：「先生所言不錯！」他瞥見此人桌上只有一碗疙瘩湯，便起身走去自己桌邊，將桌上酒肉全都端了過來，他道：「先生，來吃些我的肉，來喝些我的酒。我很想與你多聊一聊。」
萍水相逢，鐵有財熱情的有些過頭，他已醉了，許多小節便不放在心上。他呼喚小二，又添了一副碗筷杯碟，放在那人面前。
鐵有財熱情如此，尋常人怕要被嚇上一跳，不過，這位自稱劍客的莊稼漢卻不以為意，一直含着淺淺的微笑，欣然讓鐵有財在自己的桌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