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又見兀魯思

睡夢中，有一隻手在推我，可等我坐起來，那人影已經到了房間的另一頭。正彎著腰低聲對多圖說，「快點，孩子，快點！不要發出聲音！」阿樹已經醒了。冰冷的空氣讓我驚顫，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阿樹彎腰抓住了我的手。

還是深夜，但外面有人叫喊，下面的院子裏肯定點了火把，因為窗戶對面的牆上有一塊塊光亮。喊醒我們的僧人把睡意朦朧的男孩拉到我們這邊來，他的臉還在黑暗中，可我已經認出了那一瘸一拐的步態是大恩禪師。

「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救你們，」大恩禪師的聲音仍然很低。「但你們動作要快點，按照我說的做。來了兵士，二十個，甚至三十個，要抓你們。不要動，孩子，待在我身邊！」多圖要朝窗戶旁邊走，但大恩禪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要帶你們去個安全的地方，但我們先得離開這房間，不能讓人看見。兵士們在下面的廣場上來回巡邏。佛祖保佑，也許他們不會注意到我們走下外面的台階，那最困難的一關就算過去了。但是，不要發出聲響，否則他們就會朝這邊看，下台階要小心，不要絆著。我先下去，等我打手勢，你們就跟上。不，姑娘，你的行囊只能留在這裏。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我伸手摸了摸腰間，好在阿獸的鵝卵石還在。我們縮在門邊，聽着大恩禪師下樓的腳步聲，他走得極慢，對大家簡直是煎熬。最後，我實在沒忍住，小心翼翼朝門外望去，看見火把在院子較遠的那一邊移動，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是怎麼回事，大恩禪師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就站在正下方，拚命打着手勢。

樓梯順着牆壁一路斜下，台階大多在黑暗中，只有接近地面的地方有快亮光，一輪滿月明晃晃地照在上面。

「在我後面跟緊點兒，阿夢。」阿樹說道。「別看院子那邊，眼睛一直盯着下一步落腳的地方，否則摔下去可夠嗆，而且下面都是兵士。把我剛才講的話告訴男孩，我們出發吧。」

阿樹雖然下了指令，自己下樓的時候卻忍不住朝院子那邊望。院子較遠的那一側有一座圓柱形的石塔，俯瞰僧侶們之前做禪事的那幢建築，兵士們聚集在石塔周圍，明亮的火把晃動着，隊伍似乎有些混亂。我們下了一半台階的時候，兩名兵士突然離開隊伍，往廣場這邊跑，我覺得這下子肯定要被發現了。不過，那兩名士兵從一個門裏進去，消失了；我心裏謝天謝地，阿樹領着多圖和我進入迴廊的陰影中，大恩禪師在那等著。

我們跟在他後面，沿着狹窄的通道走，其中有些通道，靜默的尼安之前可能帶我們走過。路上常常漆黑一片，嚮導拖着一隻腳，發出簌簌聲，大家只能跟着這聲音走。然後，我們來到一個房間，一部分屋頂已經塌了。月光灑進來，照着一堆堆的木頭箱子和破舊傢具。我聞到了黴菌和死水潭的氣味。

「振作一點，」大恩禪師說，這次他不再壓低聲音了。他到了房間一個角落裏，正在把東西搬開。「你們很快就安全了。」

「禪師，」阿樹說，「感謝您救了我們，但請您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大恩禪師繼續清理那個角落，眼睛也沒抬，口中回答道：「其實，不瞞您說，這對我們也是個謎。他們今晚不請自來，擁進大門，擁進我們的禪房，好像這是他們的地方一樣。他們說要抓兩名薩萊人，但我不相信他們會友好的對待你們。你們先要脫離危險，以後有時間慢慢去尋思這些兵士的行為。」

「我覺得，我應該和您坦白的，其實我就是薩萊人。」我說，「但是他們兩人不是，所以我們這裏只有一名薩萊人。」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兵士們還是有可能追上來的，姑娘，因為我們身後的門沒有上鎖。這道暗門下面，有條隧道，是古時候挖的。順着隧道，可以從地下走到樹林里，你們從樹林里出來，追趕你們的人就被甩遠了。先生，請您幫我抬一下，太重了，我兩隻手不夠。」

阿樹和禪師一起動手，也花了不少力氣才把門拉開，門在他們面前立起來，露出一個方形的黑洞。

「讓男孩兒先下去，」大恩禪師說，「我們很多年沒有用這條通道了，誰知道台階有沒有塌掉。他腳下靈活，摔一跤不會太嚴重。」

我跟多圖說話的時候，男孩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他一直盯着地板上的那個洞，月光反射在他眼睛裏，那一刻在我看來，男孩的眼睛裏有種奇怪的東西，好像他慢慢進入了魔咒之中一樣。我還在說話，他便邁步朝暗門走去，沒有回頭看大家，直接進了那個黑洞，消失了。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阿樹拉住我的手，說道：

「我們也下去吧，阿夢。跟緊點兒啊。」

通向地下的台階很平穩——扁平的石塊嵌在泥土中——踩上去也比較牢固。頭頂的暗門開着，有一些光亮，我們能看到一點前方的路。但是，就在阿樹轉身對大恩禪師說話的時候，暗門關上了，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如同雷鳴。

我們三人都停下了腳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空氣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污濁；實際上，我似乎還能感覺到一點微風。

男孩兒問我，為什麼大恩禪師在後面要把門給關上。我跟他說，他很可能是急着把洞口藏起來，也許現在那些兵士已經進了房間。

「可是啊，阿夢」阿樹說，「這事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你聽，那肯定是他吧，在搬東西把門壓住？禪師自己說，通道很多年沒人走了，如果前面有泥土或者水擋路，我們回去怎麼開門呢？門那麼重，現在上面又壓了東西？」

「是有些奇怪。但寺廟裏來了兵士，這一點確定無疑，我們剛才不是都看到了嗎？我看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繼續往前走，希望這條路能安全地通到樹林。告訴男孩繼續往前走，但是要慢一點，一隻手要一直扶著這條長滿青苔的牆，我擔心前面只會越來越暗。」

但是，我們繼續往前走，發現有一線微弱的光，有時還能分辨出彼此的輪廓。腳下不時會有水坑，嚇人一跳，而且在這段路上，我不止一次感覺頭頂上有聲音。後來多圖突然停下腳步，阿樹差點都撞到他身上。有一刻，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黑暗中站着。我用極低的聲音說：「你聽到了嗎，阿樹？」

「聽到什麼？」

「這裏面有什麼東西。」

「也許是只蝙蝠，阿夢。或者老鼠。」

「不是，阿樹。我現在能聽到。是人的呼吸聲。」

阿樹再次傾聽。這時候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是敲打發出的聲響，重複了三次，四次，就在我們前面。一道亮光閃過，接着亮起一團微弱的火焰，火光下現出一個坐在地上的人影，隨即又是一片黑暗。

「不要害怕，朋友們。」一個聲音說。「我是兀魯思啊，唆魯禾的勇士。等這火絨點起來，我們就能看清楚對方啦。」

又是一通擊打火石的聲音，最後一根蠟燭終於亮起來，火焰慢慢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