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黎明前那段空寂的時光,我趟在床上,阿獸在身邊酣睡,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吞噬着我的心,讓我無法再次入睡。

我索性下了床,悄悄溜到屋外,在巢穴入口旁的那條破舊板凳上坐下,等候着晨曦的來臨。

遠方的拔都薩萊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聽族人們說那裏掩埋着白纛之戰中殺死的遠古巨獸。

相傳,在那次大戰中。我們的祖先唆魯禾祈求蒼天賜予力量,突然半空一道閃電,一把矛狀物落在眾人頭頂,卻懸而不下,他命大將克烈去接受,卻幾次都未接下。他悟到這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神器,於是卸下雕花的馬鞍,雙膝跪地,並許諾用一萬隻牲畜活祭,長矛這才落定。祖先唆魯禾為長矛取名叫蘇勒德。從此,它便成為我們的守護神,也是我們的精神力量之源。

而今,蘇勒德就矗立在拔都薩萊之後的汪古山,翻過汪古山就是另外的世界了。

據說,在巨獸的屍骨沒有徹底腐壞之前,這片迷霧是不會消散的。然而在過去的數百年間,這片迷霧沒有絲毫減退的跡像,反而愈發濃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迷霧的緣故,我最近經常腦子裏經常一片模糊,越是想集中精力,越無法靜下心來。我總是覺得穿過拔都薩萊,翻過汪古山,在另外的世界生活着另一個自己。

我隱約能看到:我從沉睡的世界中醒來,夢境外火車與鐵軌摩擦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周遭的聲音都在悄然蘇醒,隨後,一個男孩兒的哭聲把我徹底叫醒。一個少年縮在角落裏。他彷彿受涼般雙手緊緊的抱着膝蓋。他很餓。他看上去有點邋遢,衣服像發搜的饅頭皮一樣裹在身上。我想伸手去拉他一把,然而不管我怎麼使勁向前,都無法碰觸到他。

「終於找到你了」一個女人出現了,她手裏拿着一個麵包,朝身邊的石凳坐下,「吃吧,等會兒再給你買點兒其他。」

少年顫抖著托起那個麵包,慢慢咬了一口,他好像高興的笑了。

現在是春天,但空氣仍然刺骨,雖然我出來的時候,隨手拿了啊獸的斗篷披在身上。不過,我一直沉浸在思緒之中,等我意識到冷的時候,天上幾乎都沒了星星,一片亮光從地平線上蔓延開來,昏暗中傳來第一聲鳥鳴。

我緩緩站起身,心裏後悔在外面待得太久了。我把門簾撩開一小點,剛好能讓自己進屋,小心翼翼不吵醒啊獸。晨曦透過外牆上的細縫滲進屋內。我能隱約看到自己的手,乾草鋪成的床上,啊獸蓋着厚厚的毯子,還在沉睡。

我想喚醒啊獸。但是有個聲音告訴我,如果我現在喊醒他,與他說話,那我之前下的所有決定,無論有多麼堅定,都會瞬間瓦解。我的思緒又飄離了,回到我之前一直思考的問題上來。我們是一直這麼生活的嗎?我們是從哪裏來到的這裏的?這裏以外是怎樣的?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麼不去問其他的族人們呢?然而,這並沒有那麼容易,因為在這個群體當中,大家很少追問過去,這倒不是說這是什麼禁忌,而是大家都不會關心這件事情。事實上,別說是過去,哪怕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會去回想。

就在幾天前,我和啊獸去參加阿丘族長的狩獵聚會,為了能夠早一點回家,我們決定穿過濃霧籠罩的拔都薩萊。

在進入迷霧之前,我們在一條小溪邊休息了一下,在溪里洗了腳,吃了東西,拿水壺裝滿了水。從這兒開始,我們要走一條長長的、沉陷下去的大道,兩邊長著高大的榆樹和楊樹,走起來很容易,但要保持警惕。

「你還在嗎?親愛的」啊獸就像禱告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問。

「我在你身後」我回答。

「你要跟緊我啊」

「好的,我會跟緊你的。」我們語調平穩的一問一答,好像要騙過偷聽的魔鬼似的。

「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親愛的。我覺得這裏什麼也沒有」

「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我一直擔心天會不會突然暗下來」

在我們穿過深陷的大道,來到一片蕁麻林時,天就完全暗下來了。啊獸走在前面,用他手中的劍掃掉齊腰的蕁麻。

「你今天晚上想吃點什麼呢?」我問。

「我現在不想談論這個問題,親愛的。我只想快點穿過這片迷霧」

「你是害怕了嗎?」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一點兒累。」

我打算說點什麼來打消一下啊獸的焦慮,「今天我們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一隻金鷹在頭頂盤旋,一圈、兩圈、然後又繞了一圈,看到金鷹出現這可是好兆頭,這是有很多能力的大鳥。」

「親愛的,你記錯了吧,我們今天出門的時候雨水還在敲打着房屋,怎麼會看到金鷹呢,那可是在晴朗的天氣才會出現的神鳥了?」

「你好好想一想,親愛的,你當時正在摘掉門廊上已經枯萎的藤蔓,換上早晨採摘來的新枝,這個你肯定還記得吧?」

「這個我當然記得,新鮮的幽曇枝有助於睡眠,你不是最近總是睡不好嘛。」

「我沒有睡不好,親愛的。我只是醒的比較早」

「沒有嗎?今天的狩獵聚會上,我看到你一直在打哈欠。」

「打哈欠?我怎麼可能打哈欠,你是喝了過多的百吉納,出現幻覺了,再說了,我怎麼可能在狩獵聚會上打哈欠,那是多不禮貌的事情」

「親愛的,就算你打了我也不會責怪你的,我想阿丘族長也不會的,我會告訴他,你只是晚上沒有休息好」

「那親愛的,你為什麼晚上總是睡不好」

我們的對話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似乎永遠不會有交集。

「你跑題了,親愛的。我們在談論早晨見到的金鷹」

「金鷹?我們怎麼可能見到金鷹?我們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好運氣。」

當我開始意識到說服啊啊獸是一場無力的抗爭時,遠處閃現出一點點忽明忽暗的星火。。。

那火光就像一個小球,在黑暗中跳動,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感覺就跳躍在我的眼前,一會兒又飄離很遠。

我們的目光完全被那火光吸引了去。

當我們反應過來時,一個女人,長長的紅色頭髮的女人出現在了我們跟前。

「你們這是要到哪裏去啊?」女人問

啊獸向後急退了兩步,我們的身體緊貼在了一起。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隻兔子,我在找一隻兔子,一隻沒有耳朵的兔子。」

那女人披着黑色斗篷,兜帽推到腦後,顯出一副蒼老的面孔。她手裏提着用沙棘樹枝編製的小燈籠,裏面裝滿了螢火蟲。

我和啊獸站在原地,誰都沒有說話。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隻沒有耳朵的兔子,那是我的兔子,我在找它,我把它給弄丟了,確切的是它自己跑了」紅髮女人又問了一遍。

「一隻沒有耳朵的兔子?」我小聲嘟囔了一句

啊獸向後踩了踩我的腳,他顯然是想阻止我講話。「沒有,我們沒有看到一隻兔子。」啊獸回答。

「那好吧,我要繼續去找我的兔子了。」紅髮女人轉身離開時,又調轉頭來說:「這天氣感覺馬上就要下雨了,無論你們要去哪裏。希望你們有個好運氣。」

那女人走後,我們穿過一條下坡路就看到了寨子的入口。

之後的幾天,我和啊獸提起這事兒,他卻完全不記得了。他說:也許是出於你自己的需要,想出了這麼一個女人。親愛的,你身邊已經有了我,你為什麼還會想出一個女人呢?還是一個紅髮女人。

當時,我們兩個並肩趟在床上,聽着外面雨打房屋的聲音。

「這個女人不是我想像出來的,只要你花一點時間想一想,你肯定會記起來的。那天,我們穿過迷霧,這個你總該記得吧」

「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迷霧裏呢?」

「她在尋找她的兔子,一隻沒有耳朵的兔子」

「她為什麼會在迷霧裏找兔子」

「當時我也感到疑惑,親愛的。我本想仔細問問她的,但是你制止了我。」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呢?親愛的,這個紅頭髮的女人是你憑空想出來的,而且我想她還是個傻瓜,怎麼會有沒有耳朵的兔子呢」

「我想這完全有可能,是被獵人割掉的也說不定」

「他為什麼只是割掉它的耳朵,而不是直接殺死它。」

「這個不重要親愛的,重要的是我們真的在迷霧裏見到了一個紅髮女人。而且,我們還和她說了話,這不是我想像出來的女人。你為什麼就不記得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是你自己弄錯了,我想是因為睡眠不好,偶爾會犯糊塗,這沒什麼大不了。」

..........

窗外的雨聲越來遠大,啊獸抱過我,用手指緩緩地湊在了我的鼻孔處。我打了個寒顫,也抱住了他。

這個春天,我回想着這段談話,覺得自己幾乎可以承認,關於紅髮女人的事情,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我又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這次是個下雪天,雪花布面了我的口罩護耳還有帽子。我踉踉蹌蹌地走着,踩進一趟又一趟的深雪,卻還是歪倒結冰的雪塊栽入了雪堆里。撲哧。

我倒在雪地里,捧起一把雪用力地一吹,然後抬頭流出了無聲的淚水。我想,來年春天世界會是這樣的景象呢?

「媽媽你看。」一對母女經過,小孩子指着我興奮地喊叫起來。

我低頭看見我的手長著絨絨的白色毛髮,我動了動爪子,手裏的雪花便紛紛掉落。我的身體也長著豐厚的絨毛,泛著亮色的光澤。還有我的尾巴,尾毛十分蓬鬆。

貓,我變成了一隻貓

我歡快的叫起來,用尾巴蹭了蹭我的耳朵,轉過身,朝遠處茂密的森林跑去。。。。。

我想既然晴朗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為什麼不立刻出發呢。

我把啊獸的大腳板塞回到毛毯里。在頸間繫上厚厚的圍巾,在頭上戴上深色的帽子,拿起手杖,背起行囊出發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天上飄着淡淡的雲,風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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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夢怪投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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