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

隨便

夏天?

你們對夏天的認識是斑駁流動的樹影,燈光暗淡的酒館,氤氳著熱氣的晚風;是陽光,溪河,燥熱,是年輕,刻骨,暗戀;又是午後聒噪冗長的蟬鳴和赤裸白皙的雙足,慵懶又凌亂的碎發和卧室中褶皺的床單,我啊,最喜歡夏天。

我從前在許多個夏天裏穿着短袖和朋友倚靠着窗台上的欄桿喝着冰可樂閑談。窗戶對面是海,樓下是院子,院子裏的中學生晚放學后嬉笑打鬧,長相溫文的少女低頭撫摸白貓,一旁站着斜背書包拿着冰棒的少年。這些都是夏天,和夏天衍生出來的輕柔而遙遠的瑣碎。

老家在南方,一座古樸有質的小城。我曾是那裏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夏天裏睡了漫長的午覺醒來后穿衣洗漱,慌忙帶了課本就踩上有些破舊的自行車奔向學校;刻畫雜亂的書桌里藏着未送出的情書,也承載着一些愛慕的心緒。

傍晚時我在屋子裏吹笛子,那聲音穿過敞開的紗窗伴隨着晚風傳到很遠,有時也會驚走幾隻鳴蟬。我也曾送陪伴我很久的人回家,樓底一個響指點亮樓梯間黯淡的黃燈,聽到關門聲再離開,即使她家在二樓。那是一個喜歡綠色的女生。

我永遠記得她穿着那件好看的綠色碎花布衫笑起來的樣子,那麼純粹,那麼美好。她不到十七歲,面容溫煦,夏天裏帶我去看螢火蟲和被城市霓虹襯的微弱的星光。我愛喝她的花茶,清淡,微甜,就像她一樣。她學着大人的樣子來和我一碰茶碗,碰上我的目光後有時會靦腆地把額前碎發往耳後一撩,又嫣然綻開笑臉。

我就在這樣的一個個夏天裏掙扎著鬆綁,又被推搡著成年,甚至來不及看一看周遭的光景,那一個個夏天就結束了。那麼合理,卻又那麼陡然。

至於那個女生,我和她也並沒有以後。我沒有手機,也沒有她的聯繫方式,搬家后便和她斷了聯繫。有些事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就好像前幾天誤刪了手機里的上千張照片。而這些照片,多數是去年暑假所存。我親眼看着幾千張照片一點一點消失,去年夏天的記憶,我高考完的記憶,我十八歲的記憶,一點一點消失,它們將不再觸及我了,它們最終還是不會再觸及我了。

我們都身著書頁般的衣冠,恭敬步行在時間的屍首間。朋友們盛酒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打斷了我的思緒。一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幾個夏天,她拿着茶碗看着我笑的夏天,風裏有濃烈的梔子花香的夏天。一個朋友對着我晃了晃杯子,我對他笑了一下以示拒絕,他也一笑予以回應,彼此心如明鏡。

終是聚似飛霜不肯融,散如塵埃各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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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海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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