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師傅,什麼是道?

(一)師傅,什麼是道?

「師傅,什麼是道?」

「什麼也不是。」

「那我們學個屁啊。」

「廢話,不學你吃什麼?」說完,邋遢老道士吐出一根光溜溜的雞腿骨,精準的命中問話少年的額頭。果真是個小憊懶貨,老道士憤憤然地想。

師傅姓陳,小道士也姓陳。師傅就叫陳老道,徒弟便叫陳小道。

江寧城外有座大山,古稱玄武。山前有塊巨大的石頭,遠看像一隻伏在地上的老黿,也叫老黿山。

這人跡罕至的老黿山之中有座無名道院。因為偏僻,所以少有求卦問事之人,可謂香火不盛。

山中無甲子,自記事起小道士便與師傅在道院裏相依為命。

平日裏師徒倆靠着幫周圍村民做些力所能及的農事以維持生活。雖說大家偶爾會丟只雞少只鴨,卻也心知肚明,只道是這師徒二人生活的潦草窘迫。

也許是院中供奉的真君護佑,方圓數百里甚少遭災,連猛獸傷人都少見,算得上一方世外桃源。

「徒兒,為師近日要出一趟遠門。少則三五日,多則十餘日。不許偷懶,耽誤了平日功課。」

老道士取了符劍,穿上平日裏捨不得穿得乾淨道袍,上面還有一個打了一半的補丁。

小道士舔著嘴巴道:「徒兒知道啦,師傅啊,您回來可別忘了...」

「你這小猴三,看為師引下九天玄雷劈了你這饞鬼。」老道士笑着伸手往空氣里比劃了兩下,未等降下玄雷,卻已是把符劍縛在背上,下山而去。

小道士皺了皺鼻子,心裏卻不以為然。師傅準是嘴饞了,又要下山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

可自己沒資格說師傅吶,每次師傅下山回來,都要帶回一方用荷葉細細裹住的五花肉。一想到那油旺旺肥墩墩的三線肉,口水就止不住的湧上來。但師傅有時候回山,卻是披頭散髮的,看樣子是少不得挨了些拳腳。

師傅是好師傅,雖然師傅看起來只會一些三腳貓的道術,小道士這樣想着。

師傅走了后,小道士按照師傅教得口訣開始每日功課。一共是九個口訣,分別是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再配合相應的指法訣竅呼吸吐納。前面幾個口訣比較容易,可越往後越艱澀,甚至難以維持呼吸。勉強練到了第六個口訣,小道士摸了摸湧出來的鼻血,停止了結印。

修習之路果然是步履維艱,師傅常說要厚積而薄發。修了這麼多年,既不能憑風凌絕日行千里,也不能一劍西來劍開天門,這「道」可謂是越修越遠了。

可這世間只有師傅與自己相依為命,即便修得是縛雞之力,也只能儘力而為。

「師傅啊,已經數十天了。怎麼還沒回來,都要餓死了。」小道士小聲嘀咕著。

已是深秋,一夜之間院中落了些許絳紅色的楓葉。小道士拿着掃帚,微微皺起眉頭。卻不知是為了滿院的楓葉還是路途中的荷包肉。

師傅還未歸來,掃完落葉就去看看它吧。天氣漸涼,過幾天興許就見不到了。

道院後山有處小小的泉眼,四季不凍。一汩涓涓清流,靜靜滋潤着老黿山。即便是秋冬之季,泉眼四周也是生機盎然,長滿了晶瑩剔透的蛇寇子。

老道士告訴小道士這微紅而透亮的蛇寇子是蛇蟲最喜之物,不過人也吃得。嘗起來味道清甜可口,隱隱約約又似有一絲酒香,吃多了會有些醺醺然,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味。

小道士時常會去摘一些解解饞。可不知哪一天起,泉眼旁竟然盤踞了一隻碩大的赤練蛇。自那時,後山中的動物不論大的小的都開始落荒而逃。

然而落荒而逃的不只有小動物們,還有嚇壞了的小道士。

本指望着老道士能斬妖除魔。結果老道赧然一笑,竟然告訴小道士世界要充滿愛,切勿隨意生出殺孽之心,便準備放任這貨為害老黿山。

小道士對師傅能否降伏這隻碩大的赤練蛇,保持了深深的懷疑。所幸這蛇似有靈性,並不傷人畜,只是偶爾吃一些蛇寇子。還會大搖大擺地溜到道觀里,盤踞在檐下一角,靜靜看着小道士做些呼吸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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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的功課。老道對此視而不見。

久而久之,當發現沒有危險時,小道士就想要抓住這條奇奇怪怪的大蛇看個究竟。可沒曾想這蛇警覺性非常高,每次將要得逞之際,都被它遠遠遁去。

有次老道下山未歸,小道士使了個詐,練功途中躺在地上裝起死來。正在檐下睡覺的它真的傻乎乎遊了過來,小道士猛然起身一把摁住。

正待細細撫摸觀察一番,可沒想到這蛇一時掙扎不脫,竟然氣得肚皮朝上昏死過去。

小道士心中有愧,為求得原諒,偷偷省下好幾回荷葉包肉供奉給了蛇大人。可那赤練蛇之後就只盤踞在泉眼邊,很少再回到道院之中。

小道士來到泉眼處,四周仍然是蔥蔥鬱鬱結滿蛇寇子的藤蔓,赤練蛇卻不見了,小道士莫名的很失落。

回到院中,回頭看了看檐下那個曾經被霸佔的小小角落,似乎也已經落滿了灰塵。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門口的巨石旁,身後是掩映在雲海深處的老黿山。偌大的山門裏現在就剩小道一人。

師傅曾說過世間之事如白雲蒼狗總是變幻無常。可何為世間之事呢,這山外的世界又是何等光景。小道士不明白,也想像不出來。

總之,有些想念師傅了。

泉水淙淙,鷹嘯猿啼。望着山間的雲舒雲卷,背靠着身後的巨石,小道士就這麼慢慢睡著了。

夕陽中,兩道身影遠遠飄來。一道身影快速竄進老黿山深處,另一道卻停了下來。

老道士看着已經睡去的徒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深秋的夕陽雖未燃盡,卻已早早起了露水,天已經有些涼了。真是個傻徒弟啊。

美夢雖甜,卻是不及那荷葉包肉。小道士嗅到熟悉的香味,睜開眼,就看到了師傅。小道士很高興,但又不想師傅看出來。

「師傅,您再晚回幾天,會失去徒弟的。」小道士狠狠瞪向師傅,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歡欣之意。

老道士黑著臉說道:「胡說八道什麼,你這猴三,師傅下山還不是為了你。」

「噢,那可嘚謝謝您吶,吃飽了還能想起徒弟來。」

看着翻著白眼的小道,老道士彷彿萬箭穿心。此刻應有玄雷降世...老道士想着。

「師傅啊,您的道袍又多了兩個洞。下次行騙若是再被抓住了,咱能學會跑路不。」看着凌亂到連道髻都散開的師傅,小道士其實很心疼。

「為師的卦爻之術,豈是你這黃毛小兒能懂得!再說,我等修道之人行事那能叫騙嗎!為師一路斬妖除魔,遇見宵小之輩自是一記玄雷伺候上去,何須跑路!」

「師傅啊,您臉怎麼紅了?」

蜿蜒的山路傳來一陣陣笑聲,逐漸隱沒在深秋傍晚漸起的山霧之中。

後山泉水邊,來了一個年輕的道姑。這道姑皂衣木釵,眉心處一縷紅紋,恰似一朵火焰。道姑把微微有些破舊的道袍脫下仔細疊好,然後就這麼赤身裸體地跳進了泉眼裏。

道院偏殿裏,老道士拿出一方荷葉包肉放在案桌上,便喚來徒弟。

「徒弟啊,你看這是什麼?」老道指著荷葉包。

「對呀,師傅。這是什麼呀?」小道士對老道士溫柔地笑着,宛若在關懷智障。

自討沒趣的老道士又從懷裏摸摸索索了半天,掏出一粒黑褐色龍眼大小的疙瘩。看似是一顆藥丸又似驛路上隨處撿來的驢糞蛋。

「老規矩,先吃掉丹藥,才准吃肉。」

「知道了,師傅。」小道士鬱悶的很,抓起藥丸也不品嘗,囫圇吞下。

這次味道還不錯,剛入口微涼,進到腹中卻又暖洋洋的。不似前幾次,有的辛辣,有的苦口,甚至還有的腥臭無比。

吃過藥丸,小道士一把抓起荷葉包正待出門,卻又折返回來。

「師傅,您吃過了么?」小道士緊緊抓着荷葉包,小氣巴巴地問。

「為師吃過了,去吧,你這饞猴。」老道士趕跑了徒弟,掐了個指訣。隨後看向遙遠的北方,嘆了口氣。

小道士自小身體一直不好,一到冬季便覺得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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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麻木到不省人事。到了數九前後,更是從心脈處散發出一股極寒之氣,凍得血液彷彿都要凝結起來。

師傅雖然看起來道術不佳,卻是精通岐黃之術。周遭村民若有不適,往往一劑病除。師傅曾說過並無大礙調理便是。

其實小道士知道並沒那麼簡單,最近幾年一年比一年發作的厲害,好幾次都是在師傅的懷裏醒來。

小道士其實很怕有一天會醒不過來。如果自己醒不來了,師傅以後一定會很寂寞的。但小道士不會告訴師傅,師傅也從未過問。

只是這兩年,師傅下山的次數多了起來。每次伴隨着荷葉包肉而來的都是這些奇奇怪怪的藥丸。

師傅挨得拳腳,身上破破爛爛的道袍,恐怕都與這些奇怪的藥丸有關。雖然藥丸沒啥效果,味道更是不佳,每次卻也盡數咽下。

不為自己,只為師傅心安。

亥時。本是萬籟俱寂的老黿山起了些夜風,風穿堂而過,嗚嗚作響。正殿裏的長明燈也開始閃爍不定,搖曳的火光中座上真君們的臉變得晦暗不明。

小道士在床上輾轉反側,朦朧間彷彿睡去,又似醒著。

一點寒氣自心底升起,逐漸籠罩全身。小道士想喊卻喊不出,就要凍僵之際,從命門處又升騰起一股炙熱之氣與寒氣相持不下。

小道士痛苦極了,半邊身子如墜冰窟,另外半邊又似身處洪爐。

最終寒氣抵不過炙熱,如冰雪消融般不見了。可炙熱之氣毫無收斂之意,身上越來越熱,小道士拚命喊著,可就是發不出聲音。

這炙熱之氣還在持續,小道士的經脈甚至連同整個人都開始如充氣的羊皮囊一樣膨脹起來。

「師傅啊,熱-死-我-啦!!!」終於一聲如歌似泣迴腸盪氣的慘叫劃破夜空,驚得山裏各種小獸們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看着渾身通紅有如火燒屁股般在道院裏上躥下跳的小道士,老道士眉目間儘是掩蓋不住的歡喜之意。

那條肥大的赤練蛇也不知何時跑了出來,盤踞在老地方,發出莫名的嘶嘶聲。

「笨蛋徒弟,莫要慌張,且看為師。」說完原地坐下,手放胸前,掐出指訣。

「臨。」老道士大喝一聲,正是小道士平日修習的九句口訣中第一句。

已經熱得迷迷糊糊的小道士,不自覺的跟着比劃起來。

「兵。」接着,老道士擺出第二式。

小道士依樣畫着葫蘆。

...

練完前三式道訣,小道士安靜下來,身上的熾熱之感逐漸褪去。

練到第五式,身上已毫無熾熱之感。身體里彷彿彙集了一條溪流,四處通透,渾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小道士從來未曾體驗過。

跟着師傅練完未曾嘗試過的第七式,卻生出些艱澀之感,一股煩悶之氣從胸腹中緩緩升起。

「前。」然而師傅未曾停下,繼續念出第八句。

小道士勉強掐出指訣,身體中彷彿失去了某道枷鎖的桎梏。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身上如撕裂般疼痛,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然而師傅仍未停歇。緩緩擺出了第九個指訣。

「行!」

小道士眼眶和耳根處都已然滲出鮮血,但還是堅定的隨着師傅結出第九個指訣,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一縷陽光鑽破無邊黑暗。此刻,正是破曉。

目力所不能及的九天之上,此時風雷滾滾,一道道閃電開始醞釀交織。

「冤孽,佛門之物竟然救了天機之人。這一因一果卻是落在我等頭上。」在遙遠北方武國的金光寺里有一老和尚,身如一截枯木,毫無生機。

在寧朝南面數千里的蘇國皇庭深處有一座小小的神龕,神龕里供奉著一盞半明半昧的長命燈。搖搖欲墜的燈芯開始迸發出熾熱的火焰,隨後變成一地灰燼。

「這老牛鼻子...逆天改命之事,也是能做得么...」

寧朝西闋劍宗,劍聖陸西華破關而出。

...

起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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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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