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在天

飛龍在天

五月五,過端午

小村名為莊子彎的地方,有位好生俊朗的男青年,此時他正按照習俗,一邊陪母親包粽子、包子,一邊嘮家常,嘴裏滔滔不絕地,是他所處這個鄉垰垰父老鄉親七說八講的些俗語:「一葉粽子香,日子到端陽,插艾佩香囊,如意又吉祥……」

每逢端午,家裏門窗上會掛着菖蒲、艾蒿等草藥,他腰間還會別着母親新縫製的香囊,芬芳馥郁,兩相結合以圖驅邪祛病、避蚊防蟲。

男青年姓趙,單名佚,時年二十一,乃過弱冠,莫言人年少,足可稱風流。

他這人啊,那可真人如其名,堂堂七尺男兒,倒生得有幾分仙姿佚貌,說不盡的清朗俊雅!

雖然這輩子都不必靠着長相去娛樂圈混跡發展,但是趙佚仍然深受其煩,步入大學以後,表白追求他的一撥又一撥、收到的情書也是一封接一封,每逢一段時間,就會有姑娘偷着送他上表白牆。

命犯桃花的青年,至今仍是個單身狗,起先高中帶過一個心儀女孩子回來見父母,沒曾想挨了脾氣溫和的趙孔修大爺劈頭蓋臉一頓訓,忍痛割愛分了手,後來趁他醉酒才套出一點實情,自小與人定有娃娃親,趙佚就此對這不曾謀面的媳婦來了興趣,身邊數十個略有接觸的姑娘,轉瞬之間全部被拒之千里之外。

放下手中最後弄好的那個包子,母親端起筲箕徑直就去廚房,燃火燒水準備在梯鍋里蒸,趙佚則收拾了下桌子,又擦又抹的好一陣,才拿着肉餡空盆去清洗。

放好盆,擦了擦濕手,走出廚房后,坐在院壩邊那個水缸上,戴着耳機聽歌環視四周,蜀中小片天,滄海桑田二十年,斗轉星移不多變,綠水青山任自然。

趙佚至今仍有件心事兒揮之不去,那個從不肯認自己徒弟卻又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的大爺,趙孔修,在二十年前一個日星隱曜薄暮冥冥的日子,發現自己在一片虉草之中,仰躺着對天,快要沒了呼吸。

不過如趙孔修這般乖僻邪謬的高人,終究還是起了大慈大悲菩薩心腸,正所謂一報還一報,他出手救了自己,便藉此還報也就是抱養給如今這家農戶。

這家幾代都是務壟耕,一代接一代一年到頭守着這幾畝三分地,既不能恢復昔日門楣,也不能在同村中抬起頭來,只得另謀出路,從小讀書就成了趙佚首要任務,望子成龍,差不多是趙佚這一大家子所有人的願望,他們也曾為了這個家付出過,接連遭遇困厄,便是想要改變,也無能為力。

讀了十幾年春來秋去、夏始冬盡,趙佚考上了很不錯的大學,靠着那份難能可貴,墨水填飽肚子。前段時間大學剛畢業就開始着手找工作,這些年出入過社會,來了個北漂南遊東奔西顧,在外時常不放心重病操勞的母親,怕她省吃儉用,又去干不少農活,趙佚三天兩頭就要打電話問她,節假日也會回去看她,不曾想每次母親都會罵他幾句這樣浪費錢、瞎操心,拎起黃荊條就把他往回攆,趙佚死皮賴臉說住一晚再走,然後還是會噓寒問暖,給他做好吃的,到第二日又開始趕絕不多留,趙佚一直很納悶,難道小時候父母玩笑話成真,不是他們親生的,而是撿來的孩子嗎?

要知道趙佚雖然看着亂頭粗服,但容貌不容小剔,這是他苦命的親生母親留給他的得天獨厚好底子,何為好底子,趙佚跟着養父養母,跑遍了莊子彎方圓十幾里的山山水水,嘗盡了四季應時農活的苦,黽勉從事、不敢告勞,他的好底子就是長期由汗與土、灰與泥所打磨,始終不走樣,身上遭受不少風吹日晒雨淋霜打,反倒多了成熟穩重的氣質,這也怪不得老天爺偏心,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例如同樣是被抱養還報的趙仲淵,在五月農忙時節,就是滿面塵灰汗水色,兩頰殷殷四肢黑。

沒多時,廚房內蒸好的粽子、包子出鍋,香氣四溢,但趙佚依舊是大閨女般穩坐不動,摘下耳機豎起耳朵,直到母親在不鏽鋼碗撿好需要送進彎內孔修大爺家的,喚他去送,才動如脫兔。

小晴熱晌午。端陽佳辰獨掩門

大概行了七八分鐘,趙佚站在階沿坎,跐跐腳上的泥土,再一個越步上到台階,直到敲喊好大陣無人應,這才動身回家,一邊大邁步子,一邊隨手拿起一個有些泛涼的包子狼吞虎咽。並不能說趙佚不懂禮數貪吃,是他真的餓了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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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本來是一片鳥語蟬鳴,趙佚聽到一聲刺耳的呼喊差點噎過去,停下腳步,出乎意料,居然看到那個酒瘋子趙孔修喝的二麻二麻一步一蹌在往村裏趕,他身後隔不遠還跟了一個模樣乖巧的女孩子,趙佚猛咽喉嚨,抬手成拳輕捶胸口舒緩,眯眼遠眺,咧著嘴角,毫不掩飾他的驚喜神色。

這個姑娘是趙孔修老友的養孫女,據她爺爺孟守存透露說當年她是一個落難到此寡婦私生女,那寡婦唯恐拖家帶口尋不得人家落戶,最後丟下孩子孤身一人跑了,村裏主事的商議一番把孩子交由家境殷實的孟守存一家,同著自己親孫女一起看管照拂。如今孟守存這一大家子沒落,他幾個兒子女兒家都是童養媳當媒人自顧不暇了,哪裏還顧得上去繼續養育這個姑娘,唯有早早託付給趙孔修,才能甩了這燙手山芋。

不知不覺間已經淪為邋遢嗜酒如命的酒瘋子孔修大爺,日子倒是過的瀟灑悠哉悠哉,成天手裏拎一個豐谷特曲瓶子,在小鎮上逛盪,瓶子裏的酒是打的那種散裝工業勾兌白酒。

莊子彎家家戶戶都分有田地,其實只要肯下苦力日子也還是過得去,可孔修大爺是個例外,偏偏喜歡遊手好閒,唯好什麼亂點鴛鴦譜、瞎起名的破事兒。

相比於村裏那些衛國、建國、建軍的時代特色名字,孔修大爺這名字,是按照此間趙姓正興修德汝其必昌,周文尚武邦家之光的輩分傳承,取意: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就連趙佚這名字,也是有個文縐縐的含義:寓形宇宙間,佚我方以老。

那姑娘此時就靜靜站立在邊上,她有一雙柳葉眼眉,稍一對視便給人一種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在眼前的感覺。

不看她,遞過碗,趙佚交付幾句回去酒醒了把這包子、粽子熱一下吃了他好傍晚來拿碗,轉身便回家走,趙孔修粗糙的嗓音響起:「咪牛兒,要媳婦兒不要?」

趙佚楞了楞,停下腳步,偏過身子伸長脖子看那個姑娘,此時她眉眼含羞的,相較之前,頭漸漸埋了下去。

趙佚扶將趙孔修走了幾步遠,面露尬色,輕輕眯眼打量著這位皮里抽肉的老人。

趙孔修拿起包子送入嘴嚼咽了起來,視線在趙佚身上一掃再掃,停留甚久,笑意漸漸濃郁。

趙佚斜眼道:「她就是你給我訂的那娃娃親么!?你可千萬不要從別地兒拐賣姑娘過來哈!!」

趙孔修微笑道:「違法亂紀、作姦犯科的事老頭子可不敢幹。」

趙佚反問:「你確定,她真的是我那娃娃親呀?」

趙孔修略有幾分惱意說:「老頭子我都一把年紀咯,還能坑了你個小兔崽子不成?你要,她就是你的媳婦;你不要,那可成了仲淵的媳婦。」

趙佚瞪大眼眸,滿臉匪夷所思,此時此刻的他,像一隻在籠子裏上下飛騰不會說話的鸚鵡,這個丫頭……真的很美,也讓人心動,出於私心他才不願。

趙孔修又補充道:「給大爺一句痛快話,你要還是不要,要,就趕緊帶回家讓你母親看看這閨女。」

趙佚沖着趙孔修翻了個白眼,走到那姑娘身前,伸出右手,呈握手樣,嘴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表現的更加溫柔,為的是留個好印象:「那個,你好,我…我叫趙佚,佚字是單人旁一個失。」

「你好,我姓孟,顧孟平黃的孟,是爺爺在詩經里為我挑的名字,所以我叫孟清婉。」孟清婉很羞澀的回道,緩緩伸手輕握。

清揚婉兮,名實相符,當時趙佚腦海里用所學不多的知識為她想了一句殘詩:白衣風拂人勝雪,裙縵雨撣身惹火。」

趙佚見孟清婉臉紅的不成樣子,連忙鬆手,迴轉身問:「那要我了,處合適就可以跟她結婚嗎?」

趙孔修嘴角翹起,道:「當然,別說結婚了,還可以洞房花燭嘞!」

趙佚神色如常。

趙孔修不再理睬趙佚,伸手進不鏽鋼碗又拿了個包子往嘴裏塞,邊嚼邊咽說:「今天托你小子的福,我這老頭子重午節又能吃上包子,這些剩的你端回去,人也給你帶到了,依我老頭子來看啊你還是早點娶了她為好,省的外人惦記。」

說着,他從兜里掏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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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皺眉窊眼摺疊包裹的布,拋給趙佚,笑臉燦爛道:「這是隨禮錢,提前給我孫媳婦呢。」

趙佚剛想說話,趙孔修已經拿着酒瓶轉身離去。

趙佚揚了揚眉頭。

這麼多年全村只有自己能跟這個怪老頭說這麼多話,端著碗領顏雪回家,手裏抓着巴掌大的布,耐不住好奇趙佚打開瞥了一眼,見是寫有密碼的農村信用社卡瞬間覺得它份量不輕,包好快速驅步追趙孔修,孟清婉不明所以在後邊亦步亦趨追趕趙佚。

直到近到趙孔修身前,趙佚開口詢問,能不能退回去,趙孔修本來是藉此來為趙佚家再添一份福報,眼見趙佚打算退,就裝作酒性大發,出口成臟,非要趙佚收下才肯作罷。文質彬彬的趙佚哪裏經得起這種罵,又實在不好意思收下這錢,捂住耳朵一路跟着趙孔修,橫說豎說,想着把卡退給這位老人,就在趙孔修有鬆口跡象的時候,村裏胡珍和蘭芳正好路過,趙孔修二話不說,立馬從趙佚手中奪過布直往隨後而到的孟清婉包里塞,趙佚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這樣做,無可奈何!

盯住那對兒交頭接耳的村婦遠行的背影,趙孔修露出惡狠狠的眼神,拍著趙佚肩膀,似乎記起什麼,對他說道:「在村裏就跟這姑娘保持點距離,該說不說該做不做,你都懂,省的她們在背後嚼你家舌根,惹得你媽又維護你和她們吵,對咯,咪牛兒還記得茅草坡那裏的蕁麻嘛?」

趙佚點頭又搖頭。

怎麼會記不得,簡直就是念茲在茲。

按照趙佚小時候放牛的觀察,如果黃牛遇到水花生、溪黃草之類的,是不太會吃的,而蕁麻等直接號稱牛不理人繞道。趙佚以前放假在家,被趙孔修帶到山上教武功,然後就遇上了俗稱咬人草的蕁麻,在他眼皮子底下往山下逃,趙孔修一把抓住趙佚脫掉他衣服就往裏推,那可是觸人如蜂蠆蜇蠢,接觸的地方如同火燒、電擊一般奇癢難忍,豈料那糟老頭子壞得很騙趙佚說吃個地瓜就不癢了,鬼哭狼嚎,趙孔修準備的是麻芋子,這一下,內外夾攻,反骨洗髓,把從來不看醫書的趙佚氣得不行,心裏抱怨吃了沒文化的虧,哪裏想到,趙孔修陸陸續續又找來了蛇螞蟻、隱翅蟲、洋辣子……這些不及五毒,但也要人半條命!

趙孔修察覺到趙佚咽了咽喉嚨。

他是知道這種苦痛的,下意識就將已經到嘴邊的話語,重新咽回了肚子。

他想說的是,你還稍欠火候,可又深看了一眼趙佚,心裏暗忖,真火本無候,時人休強猜,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趙孔修便換了一句寬慰鼓勵的話說出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大爺能教你的只有這麼多了。」

趙佚恭敬的拜身回道:「片言之賜,皆事師也,誠得大爺匪面命之,言提其耳,似我這等蠢生灌頂有醍醐,清涼頭不熱。」

趙孔修半真半假道:「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你就不怕大爺我留一手,不傳給你。」

趙佚搖了搖頭:「大爺真是貴人多忘事,豈不記當年曾說教我古聖先賢之言: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趙孔修慕然哈哈大笑,用手指點了點趙佚,讚不絕口:「聰明如斯,佚氣衝天,寒門生貴子,白屋出公卿,雖亦有窮家出嬌子之說,但此話於你而言實為不妥,你這後生着實可畏,出於其類,拔乎其萃,本村同齡人相較自不必言,不過仍需勉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多歷人間興廢事,才知吉凶禍與福。」

趙佚默聲作揖表受教。

告別折返回自家屋,途中趙佚放緩腳步,接過孟清婉行李箱和包,長嘆了一口氣,溫聲道:「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那還興什麼娃娃親喲,講究的是婚姻自由戀愛自由,所以你懂我意思吧,你要有對象我們便互不打擾,沒的話咱們可以先試着交往,你覺得合適了再嫁給我也是可以的。」

孟清婉望着趙佚,只覺神交已久,緣慳一面,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我們可以先試着交往。」

趙佚眨眨眼,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孟清婉掩口而笑,回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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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武修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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