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血夜

序:血夜

十七年前,安晏國,國都晏京,被夜色籠罩的城牆之下,血腥氣瀰漫滔天。

城牆之內,一隊黑袍輕騎兵,胯下馳黑蹄黑馬,背後負黑劍黑弓,一刻也不停的追劫著前方一匹同樣疾馳的白馬。

遠遠望去,這群黑壓壓的騎兵彷彿一群掠食的烏鴉,陰森可怖。

他們所過之處,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下了無數具屍身,這些屍身,無不是人首分離,殘肢斷臂橫飛,血漿白骨四濺,其狀之慘烈,猶如修羅煉獄。

這些屍首所著的服飾上,清一色地印着一副暗紅的獸身圖,已然和滿地的鮮血融為一體,難以輕易分辨開來,而最後一個身着這種獸身服飾的人,正騎坐於黑袍殺手窮追不捨的那匹白馬之上。

那白馬之上,是一位鬢角已白的須臾老者,這老者背後背着一件被粗布包裹的巨大兵器,只見他一隻手拉着白色馬匹的韁繩,另一隻手攬入袍中,竟然是抱着一個熟睡於襁褓之中的嬰兒。

「牧野老兒,今夜政變,你派幾近死絕,下馬交出世子,念在你入宮服侍多年的份上,我會向主上求情免你一死,莫要再如此執迷不悟!」

黑袍騎兵領頭的中年男人高聲喝道,希望能讓老者停馬束手。

不曾想,這須臾老者未作回應,只是嘴角冷冷一笑,雙腿夾緊馬腹,騰出牽着韁繩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球狀物,頭也不回地扔進了後方的馬群。

「糟了,是瘴氣球,老東西使陰招!」中年人心道不妙,連忙指揮身後的一眾黑騎手下屏息遮面。

頃刻間,黑色的瘴氣球如同泄氣的皮球一般在黑馬群中炸開,一股濃烈的綠色氣體瀰漫開來,馬群的速度明顯降低了不少。

聽到首領的命令,大部分的黑騎兵都迅速屏住了呼吸,但還是有幾個來不及屏息的倒霉蛋,兩眼一黑,登時便側身摔落馬下。

一時間,黑騎兵內亂作一團。

「混賬,你這老狗自尋死路,休怪我不留情面,弓弩手何在?!」

「下屬在此!」

「放箭!決不能讓他們安全逃出城門半步!」

「是!」

只見黑騎末端,背負黑色弓弩的幾排兵士齊刷刷地卸下背上的強弓,搭弓拉箭,須臾之間,一排箭矢越過前方黑騎的馬匹,向老者飛去。

不難看出,這隊黑袍騎兵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精銳士兵,所以身為指揮官的中年男子,基本可以做到令則行,禁則止,這才使得幾十人的騎兵群即使在狹窄的城牆之下,也能如臂指使一般發動凌厲的攻擊。

不過這個叫做顏牧野的老者明顯也非等閑之輩,只見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胯下白馬便如通人性一般地止住了馬蹄,顏牧野藉助急停的慣性,一躍而起,腳尖輕踏馬背,只一個翻身,便輕盈的落地。

如此動靜,顏牧野懷中的幼子竟然沒有受到一絲驚嚇,仍然睡得十分香甜。可見老者身法之輕盈,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一個年過古稀的老者,卻有如此恐怖的身手,當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顏牧野雙腳剛剛落地,來不及分毫思索,烏黑的箭雨便接踵而至,他只好猛地向前一個翻滾,這才給自己爭取到了幾息的反應時間。

顏牧野抓住身後的龐大武器的末端,向前一甩,借勢立在了自己和懷中嬰孩的身前。

轟隆一聲。

那武器剛剛接觸地面,便將石質的地磚砸了個稀碎,直塌陷下去幾寸才草草立住,

這其中分量,使得中年男子忍不住吃了一驚。

叮叮叮叮叮叮……

飛馳而來的箭矢撞擊在龐大武器之上,就如同雞蛋碰石頭一般,蔫落了一地。龐大的武器擋在一老一少身前,竟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黑騎的箭矢都是安晏國名鐵鑄就,有些甚至還鑲了流金在其中,不要說一般的兵器,就算是射在國都的城牆之上,只怕也要留下不少深坑。

可是現在,黑雨般的箭矢卻沒有損傷到這龐然巨物的分毫,只是將其表面包裹的粗布擊碎了個七零八落。

同樣的震驚,並不只表現在中年男人的臉上,身處隊尾的兩排弓弩手也跟見了鬼一樣,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不可置信。

「沒想到今天還有意外的收穫。」

中年男人眼底激蕩出一絲貪婪與興奮,這等程度的武器明顯大大超過了他的認知範疇,稱之為神兵利器也毫不為過。

思緒之間,這件神兵利器也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這是一柄外貌粗獷張揚至極的大劍,表面的鐵質光澤萬丈,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但是卻少了水晶製品給人帶來的脆弱感,反而充斥着一股霸道堅毅之氣。

單論材質,中年男人根本無法想像這重劍是何等珍貴的材料鑄就而成,才能有如此金剛不壞之身。

「恭馳,成王敗寇,老朽無話可說,須知做人留一線,我派今日落得如此境地,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顏牧野躬身護緊懷中的世子,躲在重劍后,略顯狼狽之態,沙啞的言語中已經帶有一絲明顯的疲憊和無奈。

中年男人恭馳冷冷道:「趕盡殺絕?你既懂成王敗寇之理,也定知我等是盡人之事,遵人之命,方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世子性命乃是你派最後的火種,換作是你,你可會就此收手?」

顏牧野聞言,搖了搖頭。

「看來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

黑色箭雨攻勢稍減,明顯一大波箭矢已經用盡。

脫身時機,只在弓弩手重新搭箭的一瞬間。

顏牧野眼中流露精芒,站起身,將世子連同襁褓緊緊綁在白馬脊間,自己則腳尖發勁,猛踏一下重劍尾端,借勢反身上馬,又用力一踢白馬股間,馬匹吃痛,登時向前飛馳而去。

白馬疾馳最後一剎,顏牧野雙手抓住重劍劍柄,將整把重劍轟然抬起,向空中重重一揚,一股霸道無比的氣場激蕩而出,將最後一波箭雨擋下。

這場景過分震撼人心,一匹疾馳的白馬,一個襁褓中的幼童,一位反身揮劍的老者,一老,一幼,一馬,一劍,在黑色的箭雨包圍下活生生拼殺出一條生路來。

寬厚的城門已經近在眼前,城門外是等待多時的接應隊伍,一旦白馬踏出城門,那便如之魚得水,再圖殺之將難上加難。

恭馳目眥盡裂,誅殺世子是今夜京都政變的最後一環,雖然世子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但他們這等混跡江湖間的人,都懂得斬草須除根,否則變數無窮的道理。

「拿弓箭來!」

恭馳一把搶過身後下屬的弓箭,左手持弓臂,右手拉弓如滿月。

咻!

就在白馬蹄踏出宮門的最後一刻,一柄箭矢如流星般劃過,趁顏牧野防備鬆懈之際,穿過重劍的防守間隙,刺透了襁褓中世子的小肩胛骨,將小世子連同襁褓震飛出幾米開外,摔落下馬。

「世子殿下!」

顏牧野大驚失色,顧不得馬匹和重劍,飛身跳下馬,接住了被震飛的小世子。

但是,世子肩胛處已經血肉模糊,不斷地溢出鮮血,白色的襁褓幾乎瞬間被染紅,小世子連哭喊都來不及,就已經呼吸漸弱,失去了意識。

重劍落地,震的石磚地面轟然作響。

宮門外,接應的隊伍見此情景也是目眥盡裂,一個個顧不得自身安危,就想衝進來與黑騎魚死網破。

恭馳嘴角溢出淡淡的笑容,以他這箭的功力,即使是顏牧野肩胛中箭,恐怕也要身負重傷,更何況是一個襁褓中的幼童。

顏牧野眼中悲痛與自責交加,他不做聲,抱起流血不止的小世子,又緩緩撿起旁邊的重劍,佝僂的身軀一時間彷彿又老了十幾歲一般。

他伸手攔住了城外紅着眼欲要衝殺進來的接應小隊,再次將重劍負在身後,背對着黑騎軍,緩緩說道:

「世子性命垂危,你們的目的達到了,老夫行走江湖伊始,便已料到有如此的境地,而今別無他求,只求放過我這一把老骨頭和這幾個孩子,也算是你等積個善緣了吧。」

恭馳眉頭一皺,神情中分明寫滿了猶豫。

「你所猶豫,不過就是怕老夫離開京都之後再生變數罷了,也罷,那老夫這便證明給你看!」

顏牧野緩緩說完,右手舉過頭頂,轟然落下,砰的一聲,竟是重重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口。

噗。

顏牧野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面色登時變得慘淡如灰。

一代江湖高手,竟選擇了自斷全身經脈以求一條生路。

恭馳大驚失色,隨後眼中流露出一絲複雜與敬意,沉吟了許久,說道:

「也罷,我與你相識多年,既然世子已死,你也自斷一身經脈,那便算我對今日欠下血債的一點償還吧,你走吧。」

顏牧野仍然沒有轉過身看他一眼,只是一小步一小步邁著緩慢的步伐,抱着生機幾乎斷絕殆盡的小世子,隨着七八人的接應隊伍走出了晏京城的大門,不一會便漸行漸遠。

「大人,真的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恭馳身後的黑騎中有人發問。恭馳望着顏牧野漸行漸遠的背影,沉默了良久,才說了一句:

「我們回去吧。」

黑騎偃旗息鼓,收兵回朝。

第二天清晨,安晏國宣佈老皇帝駕崩,新帝誅殺亂臣逆黨,肅清皇室,正式即位,承襲大統,改國號為堰,是為堰帝。

自此,安晏國正式更名堰國,國都也因此更名——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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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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