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失序者
六月的序之城，平靜地有些嚇人。
樊福的葬禮，眠雨去了，她看到樊福的妻兒在葬禮上，穿着黑色肅穆的喪服，臉上滿是恐懼。那場葬禮，除了送葬團隊，只有他們在場，秉著不擾民的理念，更是安靜的可怕。
序之城的葬禮一向如此，死者就應該靜靜消失，不該打擾活着的居民。
一個月的時間快速流過，四階戰士體質擺在那兒，羅煙煙終究還是比菅紫花痊癒更快，甚至為了不讓一聲懷疑，她稍微隱瞞了自己的身體恢復狀態，本來可以跑回家的，卻裝模作樣坐着輪椅出院。
羅煙煙那天等到了眠雨下班來照顧菅紫花時才離開，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平靜的海面下，必有暗流涌動。」
不知道意思是警示還是宣戰，眠雨也並不在乎。
新居民歡迎宴會就快到了，眠雨更在乎的是怎麼讓菅紫花恢復到能出席的地步，畢竟這丫頭沒事的時候就會心心念念著去不了的宴會。
……
序之城D區圖書館，風扇呼呼地轉動，每當它轉向，就會解救一個苦受炎熱折磨的讀書人。
圖書館一共有三層，在第二層閱覽室的工作位置坐着的，是身穿工作制服的眠雨。
菅紫花覺得她比自己年紀小，是因為眠雨五官看上去比較柔弱，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現在她穿着成熟的工作制服，毫無疑問有一種違和感。
作為剛加入序之城的新居民，第一年會以半月為一周期，更換不同職業，一方面是為了更好理解社會結構，另一方面是為了找到自己最適合的職業。
最開始是半月的船隻管理員，只是因為意外竟然有一半時間在休假。然後是半月的商場推銷員和現在的圖書管理員。
如果能一直留在序之城，眠雨最後大概會選擇在圖書館管理圖書吧，這裏輕鬆而安靜，對別人來講或許有些枯燥，但對她來講正好。
可惜，她不會在這裏一直待下去。
眠雨翻看着剛取來的一本書籍，這是一本薄薄的趣聞書籍，記載了序之城過去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歷史。
比如兩百年前曾經有一位副市長出台了限制資源使用的法案，最後自己在冬天重病時因為資源限制無法供暖最後凍死在床上。
比如一個急症患者去醫院的路上，堅持等紅綠燈，最後在剛踏進醫院時就撲通到底。
等等，諸如此類。
眠雨眉頭微蹙，這本書文字中帶着一種犀利的諷刺感，處處表達着對序之城的不滿，這樣一本書沒有被清理，反而在圖書館夾角存活着，倒有些不可思議。
眠雨繼續翻頁，目光一凝，後面的文字風格，似乎有些轉變了。
「生於序之城的我們，向來都是無神論者，我們相信的是科學。但當某些事無法用科學來解釋時，神學論便誕生了。
「譬如人們畏懼死亡時，會臆想死後的世界如何，於是空想出死後的世界和一個神靈，以期死後繼續享福，筆者曾對此是不屑一顧的。筆者私以為，寄託於所謂『無所不能』的神靈不過是無知者的行為，被他們稱為神跡的存在只不過是還未被剖析理解的科學。
「然而，我的一位研究員朋友卻攻擊我為無知者無畏。並以他博學的知識證明了神學的偉大，自此筆者成為了忠實的神學輪者，以下將介紹幾種主流的信仰（笑）。
「創世神，也是筆者那位研究員朋友信仰的神靈，他們認為一位至高存在創造了世界，
我們所知的科學是祂創造的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這一觀點給到了一些思維再無創新的研究員們很大程度的信心……
「海神，這源於我們生於孤島的恐懼和對彼岸的嚮往，一代代先祖困於鍾島，而海洋卻一望無際，寄希望於海神，或許我們也可以聽到彼岸的呼喚，見到與我們相似的種族……
——有神論者的宣傳筆記，圖窮匕見了。
眠雨繼續翻看，書中所描述的神靈毫無疑問全都是作者的臆想，但卻以一種歪理貼合了現實，若是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就很容易被唬騙，相信那些偉力。
眠雨不會被這本書帶歪，因為她本來就相信神靈的存在。
一個有些書生氣的少年走進圖書館，探頭探腦地來到前台，打斷了安靜的看書時光。眠雨也不惱，因為這本來就是工作時間。
少年遞來一本書籍后，有些靦腆地說道：「小姐姐，我來還書。」
眠雨對對方的稱呼置若罔聞，「身份牌給我。」
「好的！」
眠雨看了一眼他的身份牌，上面寫着「邱立」的名字。
將書籍和他的身份牌都在儀器上刷了一遍后，眠雨很快將身份牌還了回去，「好了，你這本書是昨天借出，今天歸還的。」
少年邱立忸怩了一會兒，突然拿出一瓶透明果汁擺在桌面上，眠雨有些疑惑。
「天氣太熱了，坐在這裏很辛苦吧！送給你。」邱立臉上微紅，然後跑進了圖書館的閱覽室。透過乾淨的玻璃門，可以看到他和另外幾個穿這樣一樣校服的少年匯合了。
「膽子真大啊你小子。」一個少年壓低聲音笑着。
「好可惜，她好像沒記住我，明明我這幾天都有來的。」邱立撓了撓頭。
「放心，明天她就會記住你的。畢竟冰椰汁真是太棒啦！」
作為神秘者，這些話眠雨自然是聽的清清楚楚，對於這種小屁孩的示好，眠雨只有無奈。
——他們不會是把我當成同齡人了吧，真是的。
眠雨默默嘆了口氣，至於在桌上的冰椰汁，她直接放到雜物柜子上去了。這麼冰，給前台桌子下面的精密儀器整出凝水就不好了。
眠雨剛放好椰汁瓶，樓上傳來轟隆巨響，經久不絕，讓第二層都震了幾震，閱覽室不少人都被嚇到，驚疑抬頭。
眠雨也不例外，她放下手中書籍，疑惑地向樓上走去，但剛走到三樓，就看到藏書室走出許多表情無辜的居民。
「怎麼了？」
身為工作人員，眠雨很輕鬆擠進了藏書室，便看到一片狼藉，書櫃和書籍歪歪斜斜躺了一地，像是大型拆遷現場，甚至還有居民被壓倒在其中。三樓的工作人員們臉色都是青的，手忙腳亂地處理眼前亂局。
一眼將情況收入眼底，眠雨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赫默爾？」
魔術師赫默爾，他也在現場，饒有興緻地看戲。
他也沒想到狹路遇到眠雨，直接擺手，「不關我事，我只是看熱鬧的。」
「怎麼回事？」眠雨看着忙的不可開交的三樓工作人員，決定先不去打擾他們。
「他們為了爭一本書，發生了口角，然後吵出了火氣，打起來了。」赫默爾言簡意賅地說道.「再然後，就和你看的一樣，鬥毆的時候推倒了柜子，害人害己。嘖嘖，埋了一片人呢。」
「就因為這點小事？」眠雨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她作為工作人員，不能像圍觀群眾一樣站着，便上去幫忙。
要用幾分的力好呢？正常的女孩子應該不能一個人扶起這麼高的柜子吧。眠雨斟酌著用力。
「嘖嘖嘖，這麼柔弱？裝挺像。」
給眠雨送冰椰汁的。邱立也從樓梯間跑了上來。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進藏書庫，看到二層圖書館的亂象，腦袋一熱，也衝來幫忙。半是因為熱情，半是一點想要表現的虛榮心。
他走到眠雨扶著的書櫃另一邊，二話不說開始用力。
「要是抬不起來可就太難看了……」邱立暗自想着，深呼吸后鼓足了力氣，就要往上抬，書櫃便輕飄飄地立了起來。
邱立蒙了，怎麼這麼輕鬆。「難道是我今天力氣突然暴漲了？」
眠雨沒理會他在想什麼，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塵，就去撿拾地上的書籍。
其實這堆書里還埋着一個顫抖的人，但人哪有書重要，眠雨喜歡這裏的書籍，卻不是很喜歡序之城的人。
還好有心善的邱立，他推開一摞摞的藏書，露出趴在地上的一個壯碩中年人。「大叔，你還好吧，我扶你起來。」
對方看也不看他伸出的手，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邱立看對方沒事，就轉頭尋找著下一個幫助的目標。
一股勁風呼臉而來，邱立打了個冷戰，後知後覺轉回來，只見一個佈滿血痂的拳頭近在咫尺，但凡再近一點，他現在已經頭破血流。
邱立腳步一軟，往後退去，這才看清是眠雨死死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眠雨皺眉，這個男人全身顫抖，雙眼佈滿血絲，呆愣了一秒后，就轉變目標要攻擊眠雨。
「砰——」
一腳飛踢，正中中年男人腦袋，眠雨適時鬆手，中年男人直接被這一腳踹倒在地，頭上更是直接出現一個血印子。
「不用謝。」赫默爾繼續一腳踩在中年男人背上，將他壓到不能起身。即時赫默爾只是一階戰士，力量也不是一個小小普通人能比擬的。
中年男人手腳並用，像個癲子，口中不停發出嘶吼，滿是惱怒和恨意。
「樊福。」
眠雨一下就想到了那個瘋了被警方擊斃的司機嗎，她看過錄像，對方癥狀和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一模一樣。
而眼前的失序者，明顯不止一人，另一人就是和這個男人因借書起爭執的另一人。這不是普通的打鬥，因為他們本身就身不由己。
眠雨找來一根木棍，對着失序者腦袋就是一下，將他砸暈了過去，這樣兩人就不用再和這個癲子糾纏，能去對付另一個失序者。
「序之城應該給我頒一個五好市民的獎項。」處理完兩人後，赫默爾自嘲道。
「眠雨，還有這位先生，謝謝！真沒想到，你們這麼厲害。要是沒有你們，應該還會有一些人受傷的。」一個工作人員小跑過來，臉上滿是討好的笑，「能不能繼續幫我們收拾一下藏書室，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馬上六點，下班。」眠雨搖頭。
「警察等會來后，可能要詢問你……」
「你如實說就行了。」眠雨認真說道，「我要去醫院照顧我的朋友。」
要她加班，想都不要想！她還要去醫院照顧菅紫花呢。
六點的鐘聲一響起，眠雨頭也不回，直接開溜。加班，只有菅紫花才可能幹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剛走出圖書館沒幾步，眠雨眉頭一皺，回頭，只見那個叫邱立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跟了過來。「你做什麼？」
邱立抓着頭髮，有些慚愧：「謝謝，你好厲害。」
「不用謝，有什麼事。」
如果不是菅紫花車禍這件事改變了眠雨的一些人生態度，-如果那瓶冰椰汁，缺少這兩個前提中任何一個，眠雨都只會眼睜睜看着失序者那一拳砸下去。
「我，我……」邱立囁嚅了一陣，鼓起勇氣問道，「能知道你在哪個武館學的防身術嗎？」
「……」他好像能聽到自己小夥伴無情的嘲笑聲，連他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巴掌，這問的什麼雞毛問題！
邱立突然腦袋一沉，一隻大手蓋在他頭上，「誰？」
「年紀輕輕就想着泡妞，未來可期啊。」赫默爾笑嘻嘻地居高臨下，他一米九的個子在這種剛發育的少年面前，壓迫力簡直可怕。
「我，我才沒有！」小心思被看穿了，邱立臉色發紅，啪嗒啪嗒地跑走，身後是赫默爾無情的嘲笑和眠雨面無表情的注視。
攆走邱立，赫默爾有點疑惑，「我這這樣跟你嘻嘻哈哈，你怎麼好像理所當然的樣子，你不該如臨大敵嗎？」
眠雨平靜說道，「因為你打不過我啊。」
赫默爾突然被哽住，眯起眼睛，注視四周，確定沒有發現那把神秘空間武器的蹤影，於是露出不屑的笑，「最多還有一周，你準備好了嗎？
「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到時候『暗流』就會徹底佔領序之城。
「你應該聽一聽羅煙煙的建議，你的確太自大了。」眠雨搖頭，在她身後一道銀線閃過，「我正愁怎麼給小花補營養呢，把你身上的治療藥品都交出來。」
眠雨很奇怪，怎麼會有人這麼喜歡過來送物資呢？
赫默爾流下冷汗，又是一把鐮刀橫在他脖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