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第1縷光

皎潔的月色灑在山谷中，卻照不進山谷邊緣的洞穴。在其中洞穴入口的陰暗處，一個10歲大的男孩正注視着手上的一小塊乾糧。男孩的身邊放着一把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步槍，而在男孩那本應稚氣的臉上，卻寫盡了滄桑。

男孩手上的乾糧是他僅存的最後一小塊了。他知道吃了手中這點后，他將很難再獲得補給。但是，如果撐不過今晚，那一切的「今後」都將不復存在。暗暗下定決心后，男孩猛地一抬手將乾糧送入嘴中。他咀嚼得很細緻，生怕造成一絲浪費。

山谷的外面，有人正用高分貝擴音器重複播放着幾段話，大意都是「神對異端沒有慈悲」、「皈依才是唯一的出路」之類的。同樣的話語在山間又無數次地回蕩，在山上的每個角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整塊大陸上有四個宗教大國，分別位於大陸的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角，而四國以外的其他地方都是些沒有明確宗教信仰的國家。沒人知道為什麼這四個大國分佈得如此勻稱，但顯然四個大國對自己當前的領土面積都不夠滿意。數千年來，四國對中立國家進行了無數次的侵略、爭奪，讓這些國家滿目瘡痍，只有位於大陸正中央的一個國家因為不與四大國接壤而倖免於難，並得以發展成一個擁有自身獨特武力體系的規模中等的國家。

聽着在山谷中迴響的廣播，男孩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他所在的國家位於大陸東部，是個夾在東北聖索瑪皇國與西北婆羅陀佛國兩個大國之間的小國。他從懂事起就被迫明白了，不管什麼神都是狗屁。信仰一個國家的神就會被另一個國家的教徒追殺，這是只有中立地區的民眾才會理解的現實——雖然他們並不願意理解。男孩曾如此問道：「如果兩邊的神都主張自己是正義，為什麼不讓他們親自一決高下呢？」而回答他的，卻是從兩邊同時揮來的拳頭。

「辛苦了，換班時間到了。」洞內傳來的一句話語打斷了男孩的思緒。另一個孩子拿着槍從黑暗中向他走來。他輕輕點了點頭，提槍向內走去。在黑暗中摸著牆壁向內走了一段路后，男孩抵達了燃著篝火的洞內。篝火的旁邊放着一盞似乎永遠也無法點亮的提燈，而周圍圍坐着的，全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這群孩子，是這場徒勞的抵抗中僅存的倖存者。

抵抗運動早在去年就開始了。起初，抵抗軍憑藉着地利優勢出其不意，很快便令聖索瑪皇國佔領的城鎮獨立了。正當大家都以為或許可以就這麼順勢光復被婆羅陀佛國佔領的城鎮時，聖索瑪皇國終於展現其威能，以鋼鐵洪流輕易碾碎了抵抗軍的一切希望。這些孩子們原本只負責做些後勤工作，但他們的對手根本不打算放過任何叛亂分子，抵抗軍甚至連皈依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殘忍殺害了。最後，在最後一隊大人的奮力抵抗下，殘餘的孩子們藉助最後的喘息機會退入了山谷。

但是，這之後又該如何？誰也不知道。雖然臨走前大人們交給了孩子們這盞傳說中指向理想鄉的提燈，但誰也沒見這盞提燈亮過。臨走時大人們告訴孩子們此行有兩個目標，撐到救援抵達，或是找到傳說中的理想鄉。然而現在看來，或許這兩個目標都無法達成了。男孩看着周圍的同齡人，大家的臉上或多或少都顯現著不安。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動，他們只是靜靜地看着篝火，這是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突然，洞口方向傳來幾聲槍響，隨即又歸於沉寂。

剛回來的男孩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迅速捧起沙土滅掉篝火，又立刻拿起槍貼到洞壁上。其他人看到篝火被滅，也迅速反應過來，像男孩一樣悄無聲息地躲了起來。

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只過了一小會兒，洞口方向終於傳來了腳步聲。男孩握著槍的手心裏已經開始滲出冷汗，但不知為何，他此刻內心卻很平靜。也許他已經接受了註定將要到來的死亡？他悄悄地搖了搖頭，摒除最後的一絲雜念后，舉槍對準了洞口方向。

不知為何，男孩的夜視能力遠超常人，似乎他就是為了黑夜而生一般。漫長的等待后，終於有一個人影出現在男孩的視線中。他憑藉着自己的優勢，立刻瞄準頭部扣下扳機。伴隨着槍響和火光，男孩眼中彷彿已經預見了這個人的倒下，並開始尋找自己的第二個目標——

「咦？」男孩驚訝地看着眼前。開槍殺人對他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眼前這種狀況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我躲開子彈了啊，臭小鬼，不然可就被你幹掉了！」回答他的是一個略帶怒意的女聲。

眼前的目標只有一個，自己開槍了，子彈也確實對着頭部射出了，卻被眼前的女人以人類不可能擁有的速度躲開了，所以眼前的這個女人依然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男孩迅速明白了狀況，卻無法理解。

但至少對方在自己動手之後依然沒有展現出殺意，因此男孩只能獃獃地佇立在那。

「不過你可真行啊，差點就成了史上第一個槍殺元帥的普通人——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啦。」沒有理會男孩驚詫的視線，這個女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看來這是你第一次接觸魔法呢——是不是很神奇？」女人略帶驕傲地挺了挺胸。

「你是誰？」宕機了好一會兒后，男孩重啟了自己的思路。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知道自己殺不了眼前的女人，對方又不打算殺了自己，那就代表她是為了別的事情而來。

「啊，幸好你提醒，差點忘了正事。我叫柳莎，來自中部國家斯塔靈，受反抗軍委託，來接你們去我國生活——不過委託人似乎在幾周前死了呢。」柳莎一邊說着，一邊舉起一根手指，手指上隨即出現了一個白色光源，照亮了整個洞內。

光芒迸發出來后才能看得清，還有六桿槍正指著柳莎。柳莎對此倒是毫不在意，彷彿她此前已經對這裏的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一樣。

「人數比預計的要少呢……所以，只有你們這些人了？」接到任務時柳莎聽說的是近二十名孩子，沒想到如今只剩這幾人。柳莎刻意不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你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還有，我們的守衛怎麼了？」男孩始終保持着警惕，反問道。

「他被敵人發現，死在槍戰中了。說起來，要沒有槍聲，我也找不到這麼深的地方啊。至於為什麼相信我嘛……我一直都沒對你們動手不就是證據么？你們以為外面的大軍想要的是活口？」柳莎聳了聳肩。一路走來，她多少也明白這些孩子經歷了什麼，再把他們當孩子看那天真的就是自己了。

「就算如此，你又打算怎麼帶我們去斯塔靈？去斯塔靈又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情？」男孩依舊不依不撓。

斯塔靈，那是位於大陸中部的唯一一個沒有戰亂的中立國家，自由之邦，是中立各國人民共同嚮往的地方——但也正因如此，外人想進入斯塔靈非常困難。

「臭小鬼，給我差不多行了，」柳莎搖頭扶額說道，「因為這是一場抵抗戰爭而不是宗教戰爭，你們又都是孩子，所以元老院決定以『自由的火種』的名義收留你們。至於怎麼把你們帶過去嘛……我可是說了我是元帥哎！元帥是什麼？元帥是位於斯塔靈頂點的最高戰力哎！帶你們回去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她這會兒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這小鬼問題怎麼比我還多？柳莎如是想着。

又沉默了良久，男孩放下了槍。其他人看到后，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槍——這次他的思路沒有宕機。

「這些就是我們全部的人了——全部倖存的人。」男孩朝柳莎伸出了手。

「一路辛苦了，之後各位就放心把自己託付給我吧！」柳莎沒有去握手，而是微笑着給了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男孩愣了一下——好久沒人抱過自己了。

「啊，對了，」大家收拾好東西臨走時，柳莎突然轉向男孩，「你的體質很特殊啊，到了斯塔靈以後，有興趣做我的弟子么？」

其實柳莎在洞口的時候就已經憑藉自己的魔力探測探查到了「所有」人——只有六個人。

男孩是她唯一沒能探查到的人。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男孩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太好了，」柳莎很高興地拍了一下手，「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

「布拉德·穆。」

那便是——最初的相遇。

那便是——照進布拉德·穆那漫漫長夜般人生中的——第一縷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