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以法治法
1.法門有道
兩次調解未果，今日終於開庭。
一大早楚貝就來為我送行。她拉着我的手說：「家裏的事不要牽掛，小蚯蚓已經安全轉移到她外婆外公那裏，我從今天起也隱姓埋名；另外，下水道已經疏通，水電費已經交納，冰箱裏的食物已經裝滿，電動車輪胎也差點被你打爆，就連蚊帳你也提前兩月給我們掛好了......你放心走吧，不要掛記我們......龐哥啊，你到了法院要拜法守法，進了法庭要**愛法，在法官面前要聽法敬法，總而言之，今天要法字當頭，依法行事。」
我點着頭朝悍馬走去，步履維艱。
上車前楚貝輕輕地捋了捋我前額的頭髮，又為我把襯衫最上端的那顆紐扣緊緊扣上，最後把一隻膠袋塞給了我，袋子裏裝着牛奶和麵包。我眼前模糊起來，手中的膠袋變成褪了色的藍花布小包袱，包袱里裝着千層底布鞋和玉米窩窩頭；我彷彿回到了那戰火硝煙的年代：母親送兒上戰場，媳婦送夫打豺狼；我耳旁還響起了那久遠的歌聲：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嘩啦啦地奪眶而出......
......
法院看上去森嚴壁壘，沒來過的還真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進法院了。第一次是辦理離婚，那時的法院不像現在這麼可怕，人家聽說你是來離婚的都很同情，還給你倒水喝。記得當時的一位女法官拍着我的肩膀說，人生三大不幸你幾乎都佔全了，可憐啊。我知道人生三大不幸是幼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可怎麼想它們都與我沾不上邊。女法官說，人生三大不幸就是幼年未婚，中年離婚，老年再婚。我對後面的兩大不幸沒有異議，但把「幼年未婚」列為人生三大不幸之首卻頗有微詞。不管怎麼樣，那時法官說的話聽起來就是讓你心裏熱乎......婚離了，這法院就變了。
變了還得硬著頭皮往裏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老費在喊龐總，他應該是所有當事人中第一個到達的了。看他神情有些緊張，我就開玩笑說，你老費這麼積極幹什麼，不就是個「第三人」嘛，第三人嘛第三個到達就行了。老費說大姑娘上轎第一回當然要積極，我說別大姑娘了快走吧。
走到門口，兩名法警先叫我們出示法院傳票，又仔細檢查了我們的身份證，接着讓我們從身上掏出手機、硬幣和鑰匙一大堆，再緩慢通過旁邊的一道高科技電子門。過門時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時警報驟響，兩名法警立即衝過來圍住老費一陣手腳，搜了半天也沒搜出槍支彈藥匕首砍刀，最後才發現老費腰間皮帶上的金屬扣是罪魁禍首。
過了電子門，剛才掏出的東西大多還給了我們，只是從我的鑰匙鏈上取下一把指甲刀，說出來時送還。老費隨身攜帶的一瓶標有「5升」的礦泉水則被要求當面試喝。老費沒聽懂意思，打開瓶蓋就「咕咕」地一口氣把它喝完，足足喝了三分鐘，直喝得兩眼朝天嗝聲大作。
我對老費說，其實人家就要求你喝一口，以檢驗瓶里是否裝有硫酸或氰化物。老費雙手摸著滾圓的肚皮說無所謂，反正一會兒在法庭上尿水泛濫就怪不得他了。
按傳票上地址，乘電梯從三十三樓出來，再轉幾個彎來到第四十四法庭。法庭門口豎立着一尊雕像，從上到下全身漆黑，估計那是一位曾經在此叱吒風雲的大師級法神了。我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黑身法神就大腹便便地迎了過來，走到面前還伸出胳膊要和我們握手，老費嚇得直喊「我，我......」估計是要喊「我沒做虧心事」。老費喊不出，法神就喊出來了：「歡迎歡迎。」聲音好熟，原來是虞法官。
老費這才「我」出來：「我一看就知道是虞法官。瞧這黑袍大褂，威風，帥氣！」
我這會兒倒不如老費反映得快了，一時不知怎麼說好：「這，這時裝，國際流行色，絕對驅惡，絕對鎮邪......」
這時從大黑袍后又閃出一條黑影，正在疑惑又是哪路法仙降臨時，才看清了是身着黑襯衫黑領帶黑褲子的三黑律師善者來。
我看着很不服氣。你善律師一身黑打扮也來湊什麼熱鬧？人家法官黑那是黑得合理合法黑得名正言順，你本不該黑的倒黑了起來，可你黑不溜秋的算哪門？
這時又從「三黑」后冒出一人，還好，此人不黑，但也是灰不溜秋，是老詹頭。老詹頭不言不語，但看上去信心十足。
好了，至此本案全體人員悉數到齊。看那勁頭，個個蠢蠢欲動，人人心懷叵測。我心情也十分複雜：法官一定在想着怎麼把當事人一個個審得服服帖帖，而當事人也一定在想着怎麼把另一些當事人置於死地而後不生。
２.醜話在先
「當事人們，你們都注意了，現在我們正式步入法庭！」虞法官說着就率領着我們走向那神聖的法庭大門。虞法官牽頭，我斷後，中間依次是善律師老詹頭和老費，途中法庭的年輕書記員小姐也加入其中。本來老費說他身份與地位較低要主動走在最後，我考慮到那樣不利於他在法庭上正常發揮就沒有同意。一行六人，不算眾多，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排著隊撒開來走也是洋洋洒洒，如果此時虞法官手裏高舉起一面小紅旗，大家嘴裏再齊聲喊著「一二一」，我們就是一支奔赴貧困地區的「法律援助」小分隊了，儘管隊伍里法盲不少。
還好，法庭裏面的佈置就像平時在電影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沒有引起我們的惶恐不安，只是一坐下來就惴惴不安。
「當事人注意了。」虞法官說，「在正式開庭之前，本庭本着救死扶傷的精神和治病救人的原則，再次對當事人進行調解。請發表意見。」
還調？調了兩次都不見成效，所有當事人都快被調成雞尾酒了。
「不調。救死扶傷也不調。」善律師說。
「不調。治病救人也不調。」我說。
老費張張嘴，正在「調與不調」之間猶豫時，虞法官說話了：「不調就算！」
聽得出虞法官不高興了。
「那好，現在我們就正式進入司法程序。不過，我首先還是要說說題外話，以此給你們敲敲警鐘。為排除干擾，專心辦案，我把本案前期的一些不良現象做個小結。」說着虞法官的眼光開始在當事人身上掃描起來。
「俗話說，一次官司十年仇。自古以來法庭上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雙方致傷致死的惡**件時有發生。聽說在本案某些當事人之間，就不止一次地發生過流血鬥毆的惡**件。今天我在這裏就不一一指名道姓了。」
喲，不好，虞法官已經掌握了第一手情報。
「有的當事人天生就愛打架，打的是瘋牛架，還打惡狗架，被打得疤痕累累，他居然還說什麼臉上沒有疤子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看他是欠揍，大大地欠揍。」這是在說善律師。
「俗話說，好男不同女斗，但我們這裏就有當事人專愛同中老年婦女打架，打的是婆娘架，而且打架地點的選擇也極不優雅，除了女打手們打男人的技術含量稍高之外，其他基本上沒有可取之處，對抗性不強，趣味性不足，尤其觀賞性太差。」這是在說老費。
「有的當事人表面文質彬彬，一副挨打挨揍的樣子，可他常常讓對手挨打挨揍。這是偶然的嗎？這就是頭腦問題了。打官司也是這樣，沒有頭腦是不行的。」這是在說我嗎？有這麼高的評價？看見善律師和老費都用羨慕的眼光在望着我，我還是不敢相信。
「其實，你們打架與本案無關，打死了另行立案，打不死就來出庭，只要你們一別打上法庭，二別打着我，三別把你們自己打殘了。不管你們怎樣打，今天我醜話在先，你們別到時候麻煩多，該出庭了你腿瘸了，該答辯了你嘴歪了，該看證據了你眼瞎了，該聽宣判了你耳聾了。不過，你們的那幾隻鼻子肯定是用不着，放在法庭上也是多餘的，建議下次你們就照着鼻子往狠處打......」
呵，這虞法官也夠心狠的了。
「好了，各就各位，現在開庭！」虞法官真的生氣了，聽口氣好像是：都給我悠着點兒，看我怎麼審你們！
３.首席法官
「原告，詹三田？原告代理人，善者來？」虞法官開始核對當事人。
「到。」「到。」
「被告龐光？」
「到。」
「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費崇？」
「到。」
虞法官一一將名點過，又說：「剛才我宣佈了法庭紀律，現在我正式告知當事人應該享有的訴訟權利與義務。原告被告有權委託代理人，提供證據，進行辯論，提起上訴，申請執行等，另外在本庭裁判前，原告可以放棄或變更訴訟請求和撤訴，被告對原告的訴訟請求可以承認或反駁......」
老費一直在全神貫注，這時終於坐不住了：「我呢？」
「你嘛，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權利與義務不多，只能在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上發表意見。」
我立即舉手，徵得同意后說：「本案有關人費崇，曾為原告提供了不利於被告的證據，現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附屬於我被告一方，考慮到他身份的特殊性，我特此提出......彈劾議案，建議本法庭取消或廢止他為原告提供的證據。」
「彈劾？亂彈！」虞法官說：「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享有提供證據的權利。」
我悄悄地對身旁的老費說：「你這人就是討厭，給你點權利就幹壞事。」其實我無所謂，這「彈劾議案」只是一個小騷擾，正如虞法官所說，不在彈劾，而在亂彈，目的是儘可能把水攪渾，以有利於像我這樣法盲級別的當事人混水摸魚。
「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虞法官說。看來事情不大，因為他說着話連頭也沒抬，「你們是否申請迴避？」
申請迴避？昨天我剛看過書，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它是讓那些與案件發生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有關辦案人員退出審理工作。嗯，要提出申請，一定要，這不僅又是一個小騷擾，而且更是一個自我展現的機會。申不申請是個態度問題，申請能否批準是個運氣問題，能否滿足申請要求是水平問題。重要的在於申請而不在於批准更不在於滿足。抓住機會申請一下，就表明這法呀咱懂，就連這些犄角旮旯的法，咱也懂。
我飛快地向老費使個眼色，老費就舉手說：「我申請！」
虞法官問：「申請何人迴避？」
「原告代理人善者來。」
「理由？」
「俗話說，只有認識人，才能開後門。」老費顯得胸有成竹，也為自己多少掌握了一些法律知識感到得意，「代理人善者來不僅認識老詹頭，他還是老詹頭的上門女婿，雖目前尚未正式結婚，但他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少不了有損人利己的嫌疑。」
「未婚......老丈人？」虞法官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把一顆頭晃晃悠悠地伸得好長，「我今天倒要看看了，這裏面有什麼老丈人還是未婚的嗎？我今天還要問問了，一個未婚老丈人他不結婚生女他憑什麼就成為老丈人的呢？再說了，就算某一個老丈人他確實未婚，法律上也承認......」
「他他他是結婚了，但他他他還沒結婚......，」老費急了，一時間也分不出他他是誰，「因為他他他還沒結婚，所以他他他就是未婚老丈人......」
「無理！今天我明確地告訴你，代理人不僅可以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還可以為自己的已婚老親爹辯護！」虞法官大聲喝斥，而坐在對面的善律師和老詹頭則哈哈大笑。
我在桌下伸出腿真想狠狠踢老費一腳，沒用的東西，只會添亂，看來我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我再次舉手。
虞法官的氣還沒消完：「我重申，所有當事人必須尊重法庭尊重法官。什麼結婚離婚的，什麼女婿姑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敢拿來申請。別人知道的不說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大審特審老丈人離婚案呢！」又問我，「你也有請要申？不過我要格外嚴肅地提醒你，這回你的申請可要上點路子啦。」
「放心吧，我保證上路子」
「說吧，申請誰迴避？」
「嗯，是這樣，我們只打算詢問幾個簡單問題，就是，就是想探討一下......申請您......申請您虞法官迴避的可能性......不好意思......」
「什麼？申請我迴避？」虞法官大驚失色。
此時老費的插話倒是恰到好處：「申請迴避是法律賦予我們的神聖權利！訴訟需要透明度，我們擁有知情權！」
「嘿嘿......」虞法官攤開雙手聳聳肩向四周望去，一副無可奈何，「嘿嘿，有意思，你們聽見沒有，要申請我迴避......好啊，問吧。」
我先吩咐老費做好審理筆錄，然後坐直了身子昂起了頭，努力按心中理想的法官形象塑造自己：「請問，你是虞法官嗎？若是，請報全名。注意：只報全名，至於歲數、職業及個人簡歷，可少談或不談，尤其不要談你的婚姻狀況，一來我們興趣不大，二來有關這方面的資料我們也掌握一些。」
「我，我是虞法官，全名虞仁。友情提醒：個人婚姻狀況與本案無關......」
「再次提請注意。」我力圖做得十分專業，「對於一般問題，你無需解釋，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少說廢話閑話醜話笑話，不說謊話假話髒話流話，好話壞話也別說。」
虞法官極不情願：「是。」
「請聽，你與本案當事人存在直接或間接的親屬關係嗎？」
「不存在。」
「你本人或你的近親屬與本案存在利害關係嗎？」
「不存在。」
「你擔任過本案的證人或鑒定人以及其它關係人嗎？」
「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看着虞法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有心加大問題的難度，「你，接受過當事人的請客送禮嗎？」
此問一出，立即收到各式目光一片，首先是老費會意與敬佩的目光，其次是善律師幸災樂禍看熱鬧的目光，其間還夾雜着老詹頭莫名其妙的目光和書記員小姐疑惑不解的目光，最後就是虞法官的目光了。虞法官目光複雜，先是驚慌，接着是憤怒，最後就是沉着自定了。他說：「到目前為止，本人只因工作需要同當事人完成工作餐一次，餐前得到領導批准，餐后已向領導彙報，特別是餐后以高於實際餐費百分之五的現金當即付款。所以至受理本案以來，本人未接受過當事人的任何請客送禮。」
我輕鬆地長出一口大氣：「好了，沒有問題了。我放棄申請迴避。」
老費朝我眨眨眼，笑了。
幹得漂亮，過癮！有生以來第一次上法庭，不當被審當主審，不是受氣是出氣，哪裏是被告，簡直是法官，狠狠地過了一把法官癮。中國司法系統自古就有「殺威棒」一說，那是專為打消違法亂紀者囂張氣焰的見面禮。而我的「申請迴避」，毫無疑問也是一記「殺威棒」，它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朝着不可一世的法官大人當頭一棒，讓昔日趾高氣揚的虞法官一開始就在法盲「龐法官」面前俯首稱臣。要知道，這法庭是正正規規的法庭，這法官也是實實在在的「虞法官」和「龐法官」啊！
正沉浸在「龐法官」的種種憧憬之中，忽聽得有人在喊「休庭」。回頭一看是虞法官，那樣子氣鼓鼓地很是不爽。
４.以毒攻毒
虞法官這次說的休庭，其實只是庭間休息十分鐘。
從洗手間回來，我突然想起一份重要文件，就翻開文件夾尋找起來。找到了，文件的標題是「收條」。
這就是當時我收到善律師交來的十六萬購房定金后寫給他的收條。昨天晚上我在為今天開庭整理資料時，在一個文件袋裏意外地發現了它。我回想起幾個月前在銀行的情況，斷定這是善律師犯的錯誤，當時我從善律師那裏拿了錢立即寫了收條交給他，還親眼看見他拿着收條放進了包里。真是鬼使神差，難以置信，莫不是善律師當時把收條放進了我的包里。
什麼資深律師！如此粗心大意的律師還給人打官司呢，這官司不是越打越賠嗎？善律師啊，這次要給你一個深刻教訓，你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當時我就把這一重大發現告訴了楚貝，楚貝問我想怎麼辦，問得若無其事，只是兩眼直盯着我。我說當面歸還。話音剛落，楚貝就跳起來「啪」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說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耍賴吞下這筆不義之財呢！我說不會，只是歸還要找一個恰當的時機......
現在這張「收條」在法庭上有什麼用？天生我「條」必有用！對了，今天我的主要任務就是攪局，它當然有用。
十分鐘后重新開庭，我立即舉手發言。
「法官先生，我近來顛三倒四糊裏糊塗，一定是打這官司把我打傻了......就是那筆購房定金，一十六萬整哪，可不是個小數，我呢，我現在記不清了，這錢好像是收到了又好像是沒收到，當時是打了收條沒收錢呢，還是收了錢沒打收條，或者既沒打收條也沒收到錢......」
話一出口，全場嘩然。當面說謊臉雖沒紅但心卻跳得厲害。以前也說過不少謊，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謊。說大謊需要厚實的臉皮和結實的心臟，最好是沒有臉皮沒有心臟。我佩服那些說慣了大謊的人，他們說起大謊來比說真的還像。
「你說什麼？」善律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國際玩笑！這還想抵賴嗎？白紙黑字......」善律師立即打開那隻百寶箱一般的公文包，從里搬出一摞文件夾就嘩啦嘩啦地翻找起來。一隻翻過了，再翻一隻，全都翻過了，從頭再翻。很快地，善律師的臉就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紫，蠶豆般的汗丸嘀嗒嗒地往下滾......
「善律師，別着急，慢慢找，等會兒我回家也去找找。」我同情地說。
虞法官也急了。本案看來的確不順，幾次調解無果，現在又突然節外生枝，越趨複雜。
「龐先生，你到底收了定金沒有？」虞法官問我。
「收是肯定地......」
「那就行了！」
「......肯定地記不得了。」我來了個大喘氣。
「第三人，站起來，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老費顫抖著站起來：「當時，當時就他們兩人去的銀行，我，我沒去......」
「好了！不用再糾纏了。」虞法官果斷地站了起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各位，原告是否支付定金和被告是否收到定金，都與本案無關，它絲毫不影響本庭的正常審理與判決。要解決定金與收條的問題，原告被告可以再去打有關定金的官司......喂喂，你，你第三人又舉手幹什麼？」、
只見老費臉憋得通紅：「我要灑尿！」
......
５.實話實說
休庭后我把老詹頭拉到一旁說，你別着急你也放心，我有百分之九十點九的可能性會想起來我是收到過那筆錢的。老詹頭剛才在庭上沒吭一聲，估計被嚇得不輕，老人家需要及時安慰。見善律師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了，我就主動迎了上去。
「善律師你過來，你別生氣。你身上沒帶錄音機吧，微型攝像機估計也來不及準備。法官呢，現在也沒法聽見......」我左看看右瞧瞧故做賊頭賊腦狀，然後小聲說，「你剛才不是要看我的良心嗎，現在我就掀開心扉讓你看看我紅彤彤的心；你不是希望我講實話嗎，現在我就斬釘截鐵地說實話：我，一不做二不休，那筆定金我收到了。怎麼可能沒收呢？我傻呀？十六萬塊錢吶，收到了，一分不少。我說我收到了，沒有證人證據那好辦，可你說我收到了，那收條呢？拿出來給我看看給法官看看呀！沒有證人證據就難辦啰。剛才虞法官建議我們去打收條的官司，等本案一結束，我就去法院告你『拒不支付定金罪』。你看你看，這咋整呢咋整呢？，我看咱們還是等本官司打完了再去打定金的官司吧。」我有意用重慶腔說東北話，說完扭頭就走。
身後善律師咆哮如雷：「龐光！龐光！......」
我照走不誤，心裏說你才是膀胱，你叫吧，你就是叫雞_巴我也不理。
1.法門有道
兩次調解未果，今日終於開庭。
一大早楚貝就來為我送行。她拉着我的手說：「家裏的事不要牽掛，小蚯蚓已經安全轉移到她外婆外公那裏，我從今天起也隱姓埋名；另外，下水道已經疏通，水電費已經交納，冰箱裏的食物已經裝滿，電動車輪胎也差點被你打爆，就連蚊帳你也提前兩月給我們掛好了......你放心走吧，不要掛記我們......龐哥啊，你到了法院要拜法守法，進了法庭要**愛法，在法官面前要聽法敬法，總而言之，今天要法字當頭，依法行事。」
我點着頭朝悍馬走去，步履維艱。
上車前楚貝輕輕地捋了捋我前額的頭髮，又為我把襯衫最上端的那顆紐扣緊緊扣上，最後把一隻膠袋塞給了我，袋子裏裝着牛奶和麵包。我眼前模糊起來，手中的膠袋變成褪了色的藍花布小包袱，包袱里裝着千層底布鞋和玉米窩窩頭；我彷彿回到了那戰火硝煙的年代：母親送兒上戰場，媳婦送夫打豺狼；我耳旁還響起了那久遠的歌聲：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嘩啦啦地奪眶而出......
......
法院看上去森嚴壁壘，沒來過的還真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進法院了。第一次是辦理離婚，那時的法院不像現在這麼可怕，人家聽說你是來離婚的都很同情，還給你倒水喝。記得當時的一位女法官拍着我的肩膀說，人生三大不幸你幾乎都佔全了，可憐啊。我知道人生三大不幸是幼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可怎麼想它們都與我沾不上邊。女法官說，人生三大不幸就是幼年未婚，中年離婚，老年再婚。我對後面的兩大不幸沒有異議，但把「幼年未婚」列為人生三大不幸之首卻頗有微詞。不管怎麼樣，那時法官說的話聽起來就是讓你心裏熱乎......婚離了，這法院就變了。
變了還得硬著頭皮往裏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老費在喊龐總，他應該是所有當事人中第一個到達的了。看他神情有些緊張，我就開玩笑說，你老費這麼積極幹什麼，不就是個「第三人」嘛，第三人嘛第三個到達就行了。老費說大姑娘上轎第一回當然要積極，我說別大姑娘了快走吧。
走到門口，兩名法警先叫我們出示法院傳票，又仔細檢查了我們的身份證，接着讓我們從身上掏出手機、硬幣和鑰匙一大堆，再緩慢通過旁邊的一道高科技電子門。過門時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時警報驟響，兩名法警立即衝過來圍住老費一陣手腳，搜了半天也沒搜出槍支彈藥匕首砍刀，最後才發現老費腰間皮帶上的金屬扣是罪魁禍首。
過了電子門，剛才掏出的東西大多還給了我們，只是從我的鑰匙鏈上取下一把指甲刀，說出來時送還。老費隨身攜帶的一瓶標有「5升」的礦泉水則被要求當面試喝。老費沒聽懂意思，打開瓶蓋就「咕咕」地一口氣把它喝完，足足喝了三分鐘，直喝得兩眼朝天嗝聲大作。
我對老費說，其實人家就要求你喝一口，以檢驗瓶里是否裝有硫酸或氰化物。老費雙手摸著滾圓的肚皮說無所謂，反正一會兒在法庭上尿水泛濫就怪不得他了。
按傳票上地址，乘電梯從三十三樓出來，再轉幾個彎來到第四十四法庭。法庭門口豎立着一尊雕像，從上到下全身漆黑，估計那是一位曾經在此叱吒風雲的大師級法神了。我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黑身法神就大腹便便地迎了過來，走到面前還伸出胳膊要和我們握手，老費嚇得直喊「我，我......」估計是要喊「我沒做虧心事」。老費喊不出，法神就喊出來了：「歡迎歡迎。」聲音好熟，原來是虞法官。
老費這才「我」出來：「我一看就知道是虞法官。瞧這黑袍大褂，威風，帥氣！」
我這會兒倒不如老費反映得快了，一時不知怎麼說好：「這，這時裝，國際流行色，絕對驅惡，絕對鎮邪......」
這時從大黑袍后又閃出一條黑影，正在疑惑又是哪路法仙降臨時，才看清了是身着黑襯衫黑領帶黑褲子的三黑律師善者來。
我看着很不服氣。你善律師一身黑打扮也來湊什麼熱鬧？人家法官黑那是黑得合理合法黑得名正言順，你本不該黑的倒黑了起來，可你黑不溜秋的算哪門？
這時又從「三黑」后冒出一人，還好，此人不黑，但也是灰不溜秋，是老詹頭。老詹頭不言不語，但看上去信心十足。
好了，至此本案全體人員悉數到齊。看那勁頭，個個蠢蠢欲動，人人心懷叵測。我心情也十分複雜：法官一定在想着怎麼把當事人一個個審得服服帖帖，而當事人也一定在想着怎麼把另一些當事人置於死地而後不生。
２.醜話在先
「當事人們，你們都注意了，現在我們正式步入法庭！」虞法官說着就率領着我們走向那神聖的法庭大門。虞法官牽頭，我斷後，中間依次是善律師老詹頭和老費，途中法庭的年輕書記員小姐也加入其中。本來老費說他身份與地位較低要主動走在最後，我考慮到那樣不利於他在法庭上正常發揮就沒有同意。一行六人，不算眾多，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排著隊撒開來走也是洋洋洒洒，如果此時虞法官手裏高舉起一面小紅旗，大家嘴裏再齊聲喊著「一二一」，我們就是一支奔赴貧困地區的「法律援助」小分隊了，儘管隊伍里法盲不少。
還好，法庭裏面的佈置就像平時在電影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沒有引起我們的惶恐不安，只是一坐下來就惴惴不安。
「當事人注意了。」虞法官說，「在正式開庭之前，本庭本着救死扶傷的精神和治病救人的原則，再次對當事人進行調解。請發表意見。」
還調？調了兩次都不見成效，所有當事人都快被調成雞尾酒了。
「不調。救死扶傷也不調。」善律師說。
「不調。治病救人也不調。」我說。
老費張張嘴，正在「調與不調」之間猶豫時，虞法官說話了：「不調就算！」
聽得出虞法官不高興了。
「那好，現在我們就正式進入司法程序。不過，我首先還是要說說題外話，以此給你們敲敲警鐘。為排除干擾，專心辦案，我把本案前期的一些不良現象做個小結。」說着虞法官的眼光開始在當事人身上掃描起來。
「俗話說，一次官司十年仇。自古以來法庭上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雙方致傷致死的惡**件時有發生。聽說在本案某些當事人之間，就不止一次地發生過流血鬥毆的惡**件。今天我在這裏就不一一指名道姓了。」
喲，不好，虞法官已經掌握了第一手情報。
「有的當事人天生就愛打架，打的是瘋牛架，還打惡狗架，被打得疤痕累累，他居然還說什麼臉上沒有疤子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看他是欠揍，大大地欠揍。」這是在說善律師。
「俗話說，好男不同女斗，但我們這裏就有當事人專愛同中老年婦女打架，打的是婆娘架，而且打架地點的選擇也極不優雅，除了女打手們打男人的技術含量稍高之外，其他基本上沒有可取之處，對抗性不強，趣味性不足，尤其觀賞性太差。」這是在說老費。
「有的當事人表面文質彬彬，一副挨打挨揍的樣子，可他常常讓對手挨打挨揍。這是偶然的嗎？這就是頭腦問題了。打官司也是這樣，沒有頭腦是不行的。」這是在說我嗎？有這麼高的評價？看見善律師和老費都用羨慕的眼光在望着我，我還是不敢相信。
「其實，你們打架與本案無關，打死了另行立案，打不死就來出庭，只要你們一別打上法庭，二別打着我，三別把你們自己打殘了。不管你們怎樣打，今天我醜話在先，你們別到時候麻煩多，該出庭了你腿瘸了，該答辯了你嘴歪了，該看證據了你眼瞎了，該聽宣判了你耳聾了。不過，你們的那幾隻鼻子肯定是用不着，放在法庭上也是多餘的，建議下次你們就照着鼻子往狠處打......」
呵，這虞法官也夠心狠的了。
「好了，各就各位，現在開庭！」虞法官真的生氣了，聽口氣好像是：都給我悠着點兒，看我怎麼審你們！
３.首席法官
「原告，詹三田？原告代理人，善者來？」虞法官開始核對當事人。
「到。」「到。」
「被告龐光？」
「到。」
「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費崇？」
「到。」
虞法官一一將名點過，又說：「剛才我宣佈了法庭紀律，現在我正式告知當事人應該享有的訴訟權利與義務。原告被告有權委託代理人，提供證據，進行辯論，提起上訴，申請執行等，另外在本庭裁判前，原告可以放棄或變更訴訟請求和撤訴，被告對原告的訴訟請求可以承認或反駁......」
老費一直在全神貫注，這時終於坐不住了：「我呢？」
「你嘛，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權利與義務不多，只能在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上發表意見。」
我立即舉手，徵得同意后說：「本案有關人費崇，曾為原告提供了不利於被告的證據，現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附屬於我被告一方，考慮到他身份的特殊性，我特此提出......彈劾議案，建議本法庭取消或廢止他為原告提供的證據。」
「彈劾？亂彈！」虞法官說：「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享有提供證據的權利。」
我悄悄地對身旁的老費說：「你這人就是討厭，給你點權利就幹壞事。」其實我無所謂，這「彈劾議案」只是一個小騷擾，正如虞法官所說，不在彈劾，而在亂彈，目的是儘可能把水攪渾，以有利於像我這樣法盲級別的當事人混水摸魚。
「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虞法官說。看來事情不大，因為他說着話連頭也沒抬，「你們是否申請迴避？」
申請迴避？昨天我剛看過書，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它是讓那些與案件發生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有關辦案人員退出審理工作。嗯，要提出申請，一定要，這不僅又是一個小騷擾，而且更是一個自我展現的機會。申不申請是個態度問題，申請能否批準是個運氣問題，能否滿足申請要求是水平問題。重要的在於申請而不在於批准更不在於滿足。抓住機會申請一下，就表明這法呀咱懂，就連這些犄角旮旯的法，咱也懂。
我飛快地向老費使個眼色，老費就舉手說：「我申請！」
虞法官問：「申請何人迴避？」
「原告代理人善者來。」
「理由？」
「俗話說，只有認識人，才能開後門。」老費顯得胸有成竹，也為自己多少掌握了一些法律知識感到得意，「代理人善者來不僅認識老詹頭，他還是老詹頭的上門女婿，雖目前尚未正式結婚，但他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少不了有損人利己的嫌疑。」
「未婚......老丈人？」虞法官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把一顆頭晃晃悠悠地伸得好長，「我今天倒要看看了，這裏面有什麼老丈人還是未婚的嗎？我今天還要問問了，一個未婚老丈人他不結婚生女他憑什麼就成為老丈人的呢？再說了，就算某一個老丈人他確實未婚，法律上也承認......」
「他他他是結婚了，但他他他還沒結婚......，」老費急了，一時間也分不出他他是誰，「因為他他他還沒結婚，所以他他他就是未婚老丈人......」
「無理！今天我明確地告訴你，代理人不僅可以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還可以為自己的已婚老親爹辯護！」虞法官大聲喝斥，而坐在對面的善律師和老詹頭則哈哈大笑。
我在桌下伸出腿真想狠狠踢老費一腳，沒用的東西，只會添亂，看來我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我再次舉手。
虞法官的氣還沒消完：「我重申，所有當事人必須尊重法庭尊重法官。什麼結婚離婚的，什麼女婿姑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敢拿來申請。別人知道的不說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大審特審老丈人離婚案呢！」又問我，「你也有請要申？不過我要格外嚴肅地提醒你，這回你的申請可要上點路子啦。」
「放心吧，我保證上路子」
「說吧，申請誰迴避？」
「嗯，是這樣，我們只打算詢問幾個簡單問題，就是，就是想探討一下......申請您......申請您虞法官迴避的可能性......不好意思......」
「什麼？申請我迴避？」虞法官大驚失色。
此時老費的插話倒是恰到好處：「申請迴避是法律賦予我們的神聖權利！訴訟需要透明度，我們擁有知情權！」
「嘿嘿......」虞法官攤開雙手聳聳肩向四周望去，一副無可奈何，「嘿嘿，有意思，你們聽見沒有，要申請我迴避......好啊，問吧。」
我先吩咐老費做好審理筆錄，然後坐直了身子昂起了頭，努力按心中理想的法官形象塑造自己：「請問，你是虞法官嗎？若是，請報全名。注意：只報全名，至於歲數、職業及個人簡歷，可少談或不談，尤其不要談你的婚姻狀況，一來我們興趣不大，二來有關這方面的資料我們也掌握一些。」
「我，我是虞法官，全名虞仁。友情提醒：個人婚姻狀況與本案無關......」
「再次提請注意。」我力圖做得十分專業，「對於一般問題，你無需解釋，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少說廢話閑話醜話笑話，不說謊話假話髒話流話，好話壞話也別說。」
虞法官極不情願：「是。」
「請聽，你與本案當事人存在直接或間接的親屬關係嗎？」
「不存在。」
「你本人或你的近親屬與本案存在利害關係嗎？」
「不存在。」
「你擔任過本案的證人或鑒定人以及其它關係人嗎？」
「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看着虞法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有心加大問題的難度，「你，接受過當事人的請客送禮嗎？」
此問一出，立即收到各式目光一片，首先是老費會意與敬佩的目光，其次是善律師幸災樂禍看熱鬧的目光，其間還夾雜着老詹頭莫名其妙的目光和書記員小姐疑惑不解的目光，最後就是虞法官的目光了。虞法官目光複雜，先是驚慌，接着是憤怒，最後就是沉着自定了。他說：「到目前為止，本人只因工作需要同當事人完成工作餐一次，餐前得到領導批准，餐后已向領導彙報，特別是餐后以高於實際餐費百分之五的現金當即付款。所以至受理本案以來，本人未接受過當事人的任何請客送禮。」
我輕鬆地長出一口大氣：「好了，沒有問題了。我放棄申請迴避。」
老費朝我眨眨眼，笑了。
幹得漂亮，過癮！有生以來第一次上法庭，不當被審當主審，不是受氣是出氣，哪裏是被告，簡直是法官，狠狠地過了一把法官癮。中國司法系統自古就有「殺威棒」一說，那是專為打消違法亂紀者囂張氣焰的見面禮。而我的「申請迴避」，毫無疑問也是一記「殺威棒」，它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朝着不可一世的法官大人當頭一棒，讓昔日趾高氣揚的虞法官一開始就在法盲「龐法官」面前俯首稱臣。要知道，這法庭是正正規規的法庭，這法官也是實實在在的「虞法官」和「龐法官」啊！
正沉浸在「龐法官」的種種憧憬之中，忽聽得有人在喊「休庭」。回頭一看是虞法官，那樣子氣鼓鼓地很是不爽。
４.以毒攻毒
虞法官這次說的休庭，其實只是庭間休息十分鐘。
從洗手間回來，我突然想起一份重要文件，就翻開文件夾尋找起來。找到了，文件的標題是「收條」。
這就是當時我收到善律師交來的十六萬購房定金后寫給他的收條。昨天晚上我在為今天開庭整理資料時，在一個文件袋裏意外地發現了它。我回想起幾個月前在銀行的情況，斷定這是善律師犯的錯誤，當時我從善律師那裏拿了錢立即寫了收條交給他，還親眼看見他拿着收條放進了包里。真是鬼使神差，難以置信，莫不是善律師當時把收條放進了我的包里。
什麼資深律師！如此粗心大意的律師還給人打官司呢，這官司不是越打越賠嗎？善律師啊，這次要給你一個深刻教訓，你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當時我就把這一重大發現告訴了楚貝，楚貝問我想怎麼辦，問得若無其事，只是兩眼直盯着我。我說當面歸還。話音剛落，楚貝就跳起來「啪」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說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耍賴吞下這筆不義之財呢！我說不會，只是歸還要找一個恰當的時機......
現在這張「收條」在法庭上有什麼用？天生我「條」必有用！對了，今天我的主要任務就是攪局，它當然有用。
十分鐘后重新開庭，我立即舉手發言。
「法官先生，我近來顛三倒四糊裏糊塗，一定是打這官司把我打傻了......就是那筆購房定金，一十六萬整哪，可不是個小數，我呢，我現在記不清了，這錢好像是收到了又好像是沒收到，當時是打了收條沒收錢呢，還是收了錢沒打收條，或者既沒打收條也沒收到錢......」
話一出口，全場嘩然。當面說謊臉雖沒紅但心卻跳得厲害。以前也說過不少謊，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謊。說大謊需要厚實的臉皮和結實的心臟，最好是沒有臉皮沒有心臟。我佩服那些說慣了大謊的人，他們說起大謊來比說真的還像。
「你說什麼？」善律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國際玩笑！這還想抵賴嗎？白紙黑字......」善律師立即打開那隻百寶箱一般的公文包，從里搬出一摞文件夾就嘩啦嘩啦地翻找起來。一隻翻過了，再翻一隻，全都翻過了，從頭再翻。很快地，善律師的臉就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紫，蠶豆般的汗丸嘀嗒嗒地往下滾......
「善律師，別着急，慢慢找，等會兒我回家也去找找。」我同情地說。
虞法官也急了。本案看來的確不順，幾次調解無果，現在又突然節外生枝，越趨複雜。
「龐先生，你到底收了定金沒有？」虞法官問我。
「收是肯定地......」
「那就行了！」
「......肯定地記不得了。」我來了個大喘氣。
「第三人，站起來，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老費顫抖著站起來：「當時，當時就他們兩人去的銀行，我，我沒去......」
「好了！不用再糾纏了。」虞法官果斷地站了起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各位，原告是否支付定金和被告是否收到定金，都與本案無關，它絲毫不影響本庭的正常審理與判決。要解決定金與收條的問題，原告被告可以再去打有關定金的官司......喂喂，你，你第三人又舉手幹什麼？」、
只見老費臉憋得通紅：「我要灑尿！」
......
５.實話實說
休庭后我把老詹頭拉到一旁說，你別着急你也放心，我有百分之九十點九的可能性會想起來我是收到過那筆錢的。老詹頭剛才在庭上沒吭一聲，估計被嚇得不輕，老人家需要及時安慰。見善律師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了，我就主動迎了上去。
「善律師你過來，你別生氣。你身上沒帶錄音機吧，微型攝像機估計也來不及準備。法官呢，現在也沒法聽見......」我左看看右瞧瞧故做賊頭賊腦狀，然後小聲說，「你剛才不是要看我的良心嗎，現在我就掀開心扉讓你看看我紅彤彤的心；你不是希望我講實話嗎，現在我就斬釘截鐵地說實話：我，一不做二不休，那筆定金我收到了。怎麼可能沒收呢？我傻呀？十六萬塊錢吶，收到了，一分不少。我說我收到了，沒有證人證據那好辦，可你說我收到了，那收條呢？拿出來給我看看給法官看看呀！沒有證人證據就難辦啰。剛才虞法官建議我們去打收條的官司，等本案一結束，我就去法院告你『拒不支付定金罪』。你看你看，這咋整呢咋整呢？，我看咱們還是等本官司打完了再去打定金的官司吧。」我有意用重慶腔說東北話，說完扭頭就走。
身後善律師咆哮如雷：「龐光！龐光！......」
我照走不誤，心裏說你才是膀胱，你叫吧，你就是叫雞_巴我也不理。
1.法門有道
兩次調解未果，今日終於開庭。
一大早楚貝就來為我送行。她拉着我的手說：「家裏的事不要牽掛，小蚯蚓已經安全轉移到她外婆外公那裏，我從今天起也隱姓埋名；另外，下水道已經疏通，水電費已經交納，冰箱裏的食物已經裝滿，電動車輪胎也差點被你打爆，就連蚊帳你也提前兩月給我們掛好了......你放心走吧，不要掛記我們......龐哥啊，你到了法院要拜法守法，進了法庭要**愛法，在法官面前要聽法敬法，總而言之，今天要法字當頭，依法行事。」
我點着頭朝悍馬走去，步履維艱。
上車前楚貝輕輕地捋了捋我前額的頭髮，又為我把襯衫最上端的那顆紐扣緊緊扣上，最後把一隻膠袋塞給了我，袋子裏裝着牛奶和麵包。我眼前模糊起來，手中的膠袋變成褪了色的藍花布小包袱，包袱里裝着千層底布鞋和玉米窩窩頭；我彷彿回到了那戰火硝煙的年代：母親送兒上戰場，媳婦送夫打豺狼；我耳旁還響起了那久遠的歌聲：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嘩啦啦地奪眶而出......
......
法院看上去森嚴壁壘，沒來過的還真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進法院了。第一次是辦理離婚，那時的法院不像現在這麼可怕，人家聽說你是來離婚的都很同情，還給你倒水喝。記得當時的一位女法官拍着我的肩膀說，人生三大不幸你幾乎都佔全了，可憐啊。我知道人生三大不幸是幼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可怎麼想它們都與我沾不上邊。女法官說，人生三大不幸就是幼年未婚，中年離婚，老年再婚。我對後面的兩大不幸沒有異議，但把「幼年未婚」列為人生三大不幸之首卻頗有微詞。不管怎麼樣，那時法官說的話聽起來就是讓你心裏熱乎......婚離了，這法院就變了。
變了還得硬著頭皮往裏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老費在喊龐總，他應該是所有當事人中第一個到達的了。看他神情有些緊張，我就開玩笑說，你老費這麼積極幹什麼，不就是個「第三人」嘛，第三人嘛第三個到達就行了。老費說大姑娘上轎第一回當然要積極，我說別大姑娘了快走吧。
走到門口，兩名法警先叫我們出示法院傳票，又仔細檢查了我們的身份證，接着讓我們從身上掏出手機、硬幣和鑰匙一大堆，再緩慢通過旁邊的一道高科技電子門。過門時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時警報驟響，兩名法警立即衝過來圍住老費一陣手腳，搜了半天也沒搜出槍支彈藥匕首砍刀，最後才發現老費腰間皮帶上的金屬扣是罪魁禍首。
過了電子門，剛才掏出的東西大多還給了我們，只是從我的鑰匙鏈上取下一把指甲刀，說出來時送還。老費隨身攜帶的一瓶標有「5升」的礦泉水則被要求當面試喝。老費沒聽懂意思，打開瓶蓋就「咕咕」地一口氣把它喝完，足足喝了三分鐘，直喝得兩眼朝天嗝聲大作。
我對老費說，其實人家就要求你喝一口，以檢驗瓶里是否裝有硫酸或氰化物。老費雙手摸著滾圓的肚皮說無所謂，反正一會兒在法庭上尿水泛濫就怪不得他了。
按傳票上地址，乘電梯從三十三樓出來，再轉幾個彎來到第四十四法庭。法庭門口豎立着一尊雕像，從上到下全身漆黑，估計那是一位曾經在此叱吒風雲的大師級法神了。我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黑身法神就大腹便便地迎了過來，走到面前還伸出胳膊要和我們握手，老費嚇得直喊「我，我......」估計是要喊「我沒做虧心事」。老費喊不出，法神就喊出來了：「歡迎歡迎。」聲音好熟，原來是虞法官。
老費這才「我」出來：「我一看就知道是虞法官。瞧這黑袍大褂，威風，帥氣！」
我這會兒倒不如老費反映得快了，一時不知怎麼說好：「這，這時裝，國際流行色，絕對驅惡，絕對鎮邪......」
這時從大黑袍后又閃出一條黑影，正在疑惑又是哪路法仙降臨時，才看清了是身着黑襯衫黑領帶黑褲子的三黑律師善者來。
我看着很不服氣。你善律師一身黑打扮也來湊什麼熱鬧？人家法官黑那是黑得合理合法黑得名正言順，你本不該黑的倒黑了起來，可你黑不溜秋的算哪門？
這時又從「三黑」后冒出一人，還好，此人不黑，但也是灰不溜秋，是老詹頭。老詹頭不言不語，但看上去信心十足。
好了，至此本案全體人員悉數到齊。看那勁頭，個個蠢蠢欲動，人人心懷叵測。我心情也十分複雜：法官一定在想着怎麼把當事人一個個審得服服帖帖，而當事人也一定在想着怎麼把另一些當事人置於死地而後不生。
２.醜話在先
「當事人們，你們都注意了，現在我們正式步入法庭！」虞法官說着就率領着我們走向那神聖的法庭大門。虞法官牽頭，我斷後，中間依次是善律師老詹頭和老費，途中法庭的年輕書記員小姐也加入其中。本來老費說他身份與地位較低要主動走在最後，我考慮到那樣不利於他在法庭上正常發揮就沒有同意。一行六人，不算眾多，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排著隊撒開來走也是洋洋洒洒，如果此時虞法官手裏高舉起一面小紅旗，大家嘴裏再齊聲喊著「一二一」，我們就是一支奔赴貧困地區的「法律援助」小分隊了，儘管隊伍里法盲不少。
還好，法庭裏面的佈置就像平時在電影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沒有引起我們的惶恐不安，只是一坐下來就惴惴不安。
「當事人注意了。」虞法官說，「在正式開庭之前，本庭本着救死扶傷的精神和治病救人的原則，再次對當事人進行調解。請發表意見。」
還調？調了兩次都不見成效，所有當事人都快被調成雞尾酒了。
「不調。救死扶傷也不調。」善律師說。
「不調。治病救人也不調。」我說。
老費張張嘴，正在「調與不調」之間猶豫時，虞法官說話了：「不調就算！」
聽得出虞法官不高興了。
「那好，現在我們就正式進入司法程序。不過，我首先還是要說說題外話，以此給你們敲敲警鐘。為排除干擾，專心辦案，我把本案前期的一些不良現象做個小結。」說着虞法官的眼光開始在當事人身上掃描起來。
「俗話說，一次官司十年仇。自古以來法庭上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雙方致傷致死的惡**件時有發生。聽說在本案某些當事人之間，就不止一次地發生過流血鬥毆的惡**件。今天我在這裏就不一一指名道姓了。」
喲，不好，虞法官已經掌握了第一手情報。
「有的當事人天生就愛打架，打的是瘋牛架，還打惡狗架，被打得疤痕累累，他居然還說什麼臉上沒有疤子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看他是欠揍，大大地欠揍。」這是在說善律師。
「俗話說，好男不同女斗，但我們這裏就有當事人專愛同中老年婦女打架，打的是婆娘架，而且打架地點的選擇也極不優雅，除了女打手們打男人的技術含量稍高之外，其他基本上沒有可取之處，對抗性不強，趣味性不足，尤其觀賞性太差。」這是在說老費。
「有的當事人表面文質彬彬，一副挨打挨揍的樣子，可他常常讓對手挨打挨揍。這是偶然的嗎？這就是頭腦問題了。打官司也是這樣，沒有頭腦是不行的。」這是在說我嗎？有這麼高的評價？看見善律師和老費都用羨慕的眼光在望着我，我還是不敢相信。
「其實，你們打架與本案無關，打死了另行立案，打不死就來出庭，只要你們一別打上法庭，二別打着我，三別把你們自己打殘了。不管你們怎樣打，今天我醜話在先，你們別到時候麻煩多，該出庭了你腿瘸了，該答辯了你嘴歪了，該看證據了你眼瞎了，該聽宣判了你耳聾了。不過，你們的那幾隻鼻子肯定是用不着，放在法庭上也是多餘的，建議下次你們就照着鼻子往狠處打......」
呵，這虞法官也夠心狠的了。
「好了，各就各位，現在開庭！」虞法官真的生氣了，聽口氣好像是：都給我悠着點兒，看我怎麼審你們！
３.首席法官
「原告，詹三田？原告代理人，善者來？」虞法官開始核對當事人。
「到。」「到。」
「被告龐光？」
「到。」
「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費崇？」
「到。」
虞法官一一將名點過，又說：「剛才我宣佈了法庭紀律，現在我正式告知當事人應該享有的訴訟權利與義務。原告被告有權委託代理人，提供證據，進行辯論，提起上訴，申請執行等，另外在本庭裁判前，原告可以放棄或變更訴訟請求和撤訴，被告對原告的訴訟請求可以承認或反駁......」
老費一直在全神貫注，這時終於坐不住了：「我呢？」
「你嘛，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權利與義務不多，只能在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上發表意見。」
我立即舉手，徵得同意后說：「本案有關人費崇，曾為原告提供了不利於被告的證據，現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附屬於我被告一方，考慮到他身份的特殊性，我特此提出......彈劾議案，建議本法庭取消或廢止他為原告提供的證據。」
「彈劾？亂彈！」虞法官說：「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享有提供證據的權利。」
我悄悄地對身旁的老費說：「你這人就是討厭，給你點權利就幹壞事。」其實我無所謂，這「彈劾議案」只是一個小騷擾，正如虞法官所說，不在彈劾，而在亂彈，目的是儘可能把水攪渾，以有利於像我這樣法盲級別的當事人混水摸魚。
「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虞法官說。看來事情不大，因為他說着話連頭也沒抬，「你們是否申請迴避？」
申請迴避？昨天我剛看過書，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它是讓那些與案件發生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有關辦案人員退出審理工作。嗯，要提出申請，一定要，這不僅又是一個小騷擾，而且更是一個自我展現的機會。申不申請是個態度問題，申請能否批準是個運氣問題，能否滿足申請要求是水平問題。重要的在於申請而不在於批准更不在於滿足。抓住機會申請一下，就表明這法呀咱懂，就連這些犄角旮旯的法，咱也懂。
我飛快地向老費使個眼色，老費就舉手說：「我申請！」
虞法官問：「申請何人迴避？」
「原告代理人善者來。」
「理由？」
「俗話說，只有認識人，才能開後門。」老費顯得胸有成竹，也為自己多少掌握了一些法律知識感到得意，「代理人善者來不僅認識老詹頭，他還是老詹頭的上門女婿，雖目前尚未正式結婚，但他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少不了有損人利己的嫌疑。」
「未婚......老丈人？」虞法官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把一顆頭晃晃悠悠地伸得好長，「我今天倒要看看了，這裏面有什麼老丈人還是未婚的嗎？我今天還要問問了，一個未婚老丈人他不結婚生女他憑什麼就成為老丈人的呢？再說了，就算某一個老丈人他確實未婚，法律上也承認......」
「他他他是結婚了，但他他他還沒結婚......，」老費急了，一時間也分不出他他是誰，「因為他他他還沒結婚，所以他他他就是未婚老丈人......」
「無理！今天我明確地告訴你，代理人不僅可以為自己的未婚老丈人辯護，還可以為自己的已婚老親爹辯護！」虞法官大聲喝斥，而坐在對面的善律師和老詹頭則哈哈大笑。
我在桌下伸出腿真想狠狠踢老費一腳，沒用的東西，只會添亂，看來我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我再次舉手。
虞法官的氣還沒消完：「我重申，所有當事人必須尊重法庭尊重法官。什麼結婚離婚的，什麼女婿姑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敢拿來申請。別人知道的不說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大審特審老丈人離婚案呢！」又問我，「你也有請要申？不過我要格外嚴肅地提醒你，這回你的申請可要上點路子啦。」
「放心吧，我保證上路子」
「說吧，申請誰迴避？」
「嗯，是這樣，我們只打算詢問幾個簡單問題，就是，就是想探討一下......申請您......申請您虞法官迴避的可能性......不好意思......」
「什麼？申請我迴避？」虞法官大驚失色。
此時老費的插話倒是恰到好處：「申請迴避是法律賦予我們的神聖權利！訴訟需要透明度，我們擁有知情權！」
「嘿嘿......」虞法官攤開雙手聳聳肩向四周望去，一副無可奈何，「嘿嘿，有意思，你們聽見沒有，要申請我迴避......好啊，問吧。」
我先吩咐老費做好審理筆錄，然後坐直了身子昂起了頭，努力按心中理想的法官形象塑造自己：「請問，你是虞法官嗎？若是，請報全名。注意：只報全名，至於歲數、職業及個人簡歷，可少談或不談，尤其不要談你的婚姻狀況，一來我們興趣不大，二來有關這方面的資料我們也掌握一些。」
「我，我是虞法官，全名虞仁。友情提醒：個人婚姻狀況與本案無關......」
「再次提請注意。」我力圖做得十分專業，「對於一般問題，你無需解釋，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少說廢話閑話醜話笑話，不說謊話假話髒話流話，好話壞話也別說。」
虞法官極不情願：「是。」
「請聽，你與本案當事人存在直接或間接的親屬關係嗎？」
「不存在。」
「你本人或你的近親屬與本案存在利害關係嗎？」
「不存在。」
「你擔任過本案的證人或鑒定人以及其它關係人嗎？」
「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看着虞法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有心加大問題的難度，「你，接受過當事人的請客送禮嗎？」
此問一出，立即收到各式目光一片，首先是老費會意與敬佩的目光，其次是善律師幸災樂禍看熱鬧的目光，其間還夾雜着老詹頭莫名其妙的目光和書記員小姐疑惑不解的目光，最後就是虞法官的目光了。虞法官目光複雜，先是驚慌，接着是憤怒，最後就是沉着自定了。他說：「到目前為止，本人只因工作需要同當事人完成工作餐一次，餐前得到領導批准，餐后已向領導彙報，特別是餐后以高於實際餐費百分之五的現金當即付款。所以至受理本案以來，本人未接受過當事人的任何請客送禮。」
我輕鬆地長出一口大氣：「好了，沒有問題了。我放棄申請迴避。」
老費朝我眨眨眼，笑了。
幹得漂亮，過癮！有生以來第一次上法庭，不當被審當主審，不是受氣是出氣，哪裏是被告，簡直是法官，狠狠地過了一把法官癮。中國司法系統自古就有「殺威棒」一說，那是專為打消違法亂紀者囂張氣焰的見面禮。而我的「申請迴避」，毫無疑問也是一記「殺威棒」，它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朝着不可一世的法官大人當頭一棒，讓昔日趾高氣揚的虞法官一開始就在法盲「龐法官」面前俯首稱臣。要知道，這法庭是正正規規的法庭，這法官也是實實在在的「虞法官」和「龐法官」啊！
正沉浸在「龐法官」的種種憧憬之中，忽聽得有人在喊「休庭」。回頭一看是虞法官，那樣子氣鼓鼓地很是不爽。
４.以毒攻毒
虞法官這次說的休庭，其實只是庭間休息十分鐘。
從洗手間回來，我突然想起一份重要文件，就翻開文件夾尋找起來。找到了，文件的標題是「收條」。
這就是當時我收到善律師交來的十六萬購房定金后寫給他的收條。昨天晚上我在為今天開庭整理資料時，在一個文件袋裏意外地發現了它。我回想起幾個月前在銀行的情況，斷定這是善律師犯的錯誤，當時我從善律師那裏拿了錢立即寫了收條交給他，還親眼看見他拿着收條放進了包里。真是鬼使神差，難以置信，莫不是善律師當時把收條放進了我的包里。
什麼資深律師！如此粗心大意的律師還給人打官司呢，這官司不是越打越賠嗎？善律師啊，這次要給你一個深刻教訓，你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當時我就把這一重大發現告訴了楚貝，楚貝問我想怎麼辦，問得若無其事，只是兩眼直盯着我。我說當面歸還。話音剛落，楚貝就跳起來「啪」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說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耍賴吞下這筆不義之財呢！我說不會，只是歸還要找一個恰當的時機......
現在這張「收條」在法庭上有什麼用？天生我「條」必有用！對了，今天我的主要任務就是攪局，它當然有用。
十分鐘后重新開庭，我立即舉手發言。
「法官先生，我近來顛三倒四糊裏糊塗，一定是打這官司把我打傻了......就是那筆購房定金，一十六萬整哪，可不是個小數，我呢，我現在記不清了，這錢好像是收到了又好像是沒收到，當時是打了收條沒收錢呢，還是收了錢沒打收條，或者既沒打收條也沒收到錢......」
話一出口，全場嘩然。當面說謊臉雖沒紅但心卻跳得厲害。以前也說過不少謊，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謊。說大謊需要厚實的臉皮和結實的心臟，最好是沒有臉皮沒有心臟。我佩服那些說慣了大謊的人，他們說起大謊來比說真的還像。
「你說什麼？」善律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國際玩笑！這還想抵賴嗎？白紙黑字......」善律師立即打開那隻百寶箱一般的公文包，從里搬出一摞文件夾就嘩啦嘩啦地翻找起來。一隻翻過了，再翻一隻，全都翻過了，從頭再翻。很快地，善律師的臉就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紫，蠶豆般的汗丸嘀嗒嗒地往下滾......
「善律師，別着急，慢慢找，等會兒我回家也去找找。」我同情地說。
虞法官也急了。本案看來的確不順，幾次調解無果，現在又突然節外生枝，越趨複雜。
「龐先生，你到底收了定金沒有？」虞法官問我。
「收是肯定地......」
「那就行了！」
「......肯定地記不得了。」我來了個大喘氣。
「第三人，站起來，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老費顫抖著站起來：「當時，當時就他們兩人去的銀行，我，我沒去......」
「好了！不用再糾纏了。」虞法官果斷地站了起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各位，原告是否支付定金和被告是否收到定金，都與本案無關，它絲毫不影響本庭的正常審理與判決。要解決定金與收條的問題，原告被告可以再去打有關定金的官司......喂喂，你，你第三人又舉手幹什麼？」、
只見老費臉憋得通紅：「我要灑尿！」
......
５.實話實說
休庭后我把老詹頭拉到一旁說，你別着急你也放心，我有百分之九十點九的可能性會想起來我是收到過那筆錢的。老詹頭剛才在庭上沒吭一聲，估計被嚇得不輕，老人家需要及時安慰。見善律師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了，我就主動迎了上去。
「善律師你過來，你別生氣。你身上沒帶錄音機吧，微型攝像機估計也來不及準備。法官呢，現在也沒法聽見......」我左看看右瞧瞧故做賊頭賊腦狀，然後小聲說，「你剛才不是要看我的良心嗎，現在我就掀開心扉讓你看看我紅彤彤的心；你不是希望我講實話嗎，現在我就斬釘截鐵地說實話：我，一不做二不休，那筆定金我收到了。怎麼可能沒收呢？我傻呀？十六萬塊錢吶，收到了，一分不少。我說我收到了，沒有證人證據那好辦，可你說我收到了，那收條呢？拿出來給我看看給法官看看呀！沒有證人證據就難辦啰。剛才虞法官建議我們去打收條的官司，等本案一結束，我就去法院告你『拒不支付定金罪』。你看你看，這咋整呢咋整呢？，我看咱們還是等本官司打完了再去打定金的官司吧。」我有意用重慶腔說東北話，說完扭頭就走。
身後善律師咆哮如雷：「龐光！龐光！......」
我照走不誤，心裏說你才是膀胱，你叫吧，你就是叫雞_巴我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