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樂土是個魔障

劉爽從市公安局裏走了出來。筆錄剛開始前，警察把屬於他的手機、汽車鑰匙和一些雜物一併還給了他，因為手機已經沒電，劉爽特意讓警察幫忙先充電，因為他擔心一會兒要用。

筆錄花費的時間不長，卻瞞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交待。這些天裏，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是關於樂土樣本的。

樂土樣本已經被製作了出來的事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但綁匪卻分明知曉。把知道樂土名單中的幾人逐個分析了一下，一個劉爽最不願意麵對的名字就縈繞在腦中：教授。

教授是劉爽的恩師，劉爽一切的知識都來自於教授。教授對外宣稱劉爽在很多方面已經超越了他，但劉爽很清醒，所謂的超越根本說不上是質的飛躍，自己的一點小成就充其量不外就是自己利用完美世界以及神經傳導實驗室的平台優勢在應用上對教授的一些理論甚至猜想進行了實例論證，對他理論中正確的地方進行拓展，甚至實現他的某些猜想，對錯誤的地方進行修正。自己仍然沒有脫離教授的理論範疇，根本談不上超越。

然而從幾天前起，教授的名字卻成了劉爽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陰霾。

計程車沒多久就到了一個大學的教師小區，教授的太太跟着女兒一家在美國生活，這裏平常只有教授獨居，劉爽來過許多次，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家。

大樓門禁門鈴按響了后，應門的就是教授。很快，劉爽在自己老師的家裏見到教授，教授的樣子沒有變，仍是一頭亂糟糟的白髮，老花眼鏡幾乎從來沒有被摘下過。

見到自己的學生安然無恙，教授一臉的高興，連忙讓劉爽到書房裏坐下，關切地問道，「事情完結了嗎？」

劉爽並沒有回答教授的問題，反而直勾勾地看着教授臉上縱橫交錯的溝壑，這些皺紋很多年前自己剛上他的課時就是這樣。劉爽在讀書的時候甚至懷疑，人的大腦皺褶太多，會不會直接長到頭部皮膚表皮下面？教授年齡不太大，臉上的皺紋下面難道都是腦皺褶？所以教授才有神一樣的知識以及想像力。

過了一會，劉爽才用輕得連自己也幾乎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教授，我想知道為什麼？」

這句旁人聽上去輕不可聞的話，教授居然就聽見了；這句旁人聽起來不明就裏的話，教授居然也明白了。

他把眼鏡摘了下來用嘴巴哈了一口氣，然後用衣袖擦了擦后拿在手上，把頭靠着椅子靠背，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恍惚只是夢裏的呢喃，「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樂土。」

劉爽仍然看着教授的臉卻沒有說話。

教授的聲音繼續，「何為樂土？」

劉爽依然沉默，他知道教授並沒有問自己。

教授忽然大笑了起來，「樂土只是現實生活的鏡像。七仙女想方設法成為凡間女子，俗世凡塵就是她的樂土；嫦娥冒死偷吃不死葯為了飛天，天外廣寒就是她的樂土。哈哈，想得到的卻得不到，想得到的就是樂土。」

劉爽終於忍不住搭話了，「那教授的樂土在哪？」

教授的身子直了起來，把眼鏡戴上，雙眼死死盯着劉爽，說道，「劉爽，搞研究的人，格局必須大，大於普通人；定位要高，高於一般人。」然後他的眼神中充滿著狂熱，忽然聲音變大了許多，幾乎是叫了出來，「我想成為造物主，我想創造我的伊甸園，我想創造我的亞當和夏娃，我想創造我的完美世界。」

劉爽用雙手抓着教授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回應他說道，「鏡像里的都是幻像，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樂土，樂土只是人虛構出來自己騙自己的一個概念。」

教授詭異一笑，聲音輕微語速卻飛快，「大錯特錯！把樂土裝配到最新的智能機械人上，要什麼樣的亞當就有什麼樣的亞當，不再需要伊甸園臭烘烘的泥巴；要做夏娃就做夏娃，不再需要亞當身上那根瘦不拉幾的肋骨。這是虛構的嗎？不，不！這是幻想嗎？以前或者是，但在我，在我們的手上不再是！」

「教授，你入魔障了！」

「劉爽，我很清醒。一年前，我在美國探親期間，曾接受digitlives邀請到他們公司參觀，他們最新的智能機械人簡直做得和真人一樣，甚至還能完全定製。只要配合我們的樂土項目，我們就可以成為神，就可以成為造物主。當半年前在我們這項發明僅僅只是一個綱要，連初始樣品以及材料都沒有完全確定的情況下，對方就要過來洽購相關技術，你知道我有多期盼你們能達成交易嗎？多一個大財團的資金，我們的發明只會做的更完美，商品化會更快。但是你們公司居然否決了對方的合作建議，讓這項科技界迄今為止最偉大的創舉胎死腹中。」

劉爽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教授這樣做的原因來自他的執念。

教授的話卻繼續，「這麼些年，你們公司的路跑偏了，把一項很偉大的發明僅僅用於人的享樂上。這樣只會讓越來越多的人滿足於虛幻，滿足於麻醉自我，滿足於不勞而獲。這樣下去，你覺得我們這個社會還有救嗎？」

劉爽聽了教授的話如聽到一個炸天雷，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不禁自省，我們的路真的跑偏了嗎？

教授沒等他繼續深思，馬上說道，「如果我們的技術應用到智能機械人身上，你知道會有多深遠的社會意義嗎？」

劉爽茫然地搖了搖頭，

「如果系統做得完美，那些裝備了我們樂土的機械人已經不能算是機械人，而是活人。如果衛星通訊技術能進一步發展，通過衛星網絡對他們進行控制，那麼他們就是真正的活人，不會生病不用吃飯的活人。更進一步，如果我們能夠實現樂土的雙向傳導，把他們的五感感覺反向傳遞迴來，這些機械人就是我們的分身，代替我們做我們力不能及或者分身不暇的事情，科技只有應用到這樣的領域才能被稱為科技。」教授的話鏗鏘有力。

一切劉爽都明白了，教授這樣做也許有他的考量，但是他還想知道教授究竟陷進去了多深，於是問道，「老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教授應該還沒從他激昂的演講中緩過勁來，沒好氣地說，「快說吧。」

「您或者您的家人有沒有收到過digitlives的資助或者承諾，你才答應和他們合作？」

教授右手輕輕拍了一下劉爽，笑着罵道，「臭小子，說這麼文縐縐幹嘛？直接問我有沒有收人家錢好了。明確告訴你，一分沒有。」

「如果我答應您，我們立即着手準備往這個方向發展，您還準備和digitlives合作嗎？」

「那要看你的速度有多快，等我把身子骨躺進棺材裏了才做成這事就免談。」

「我還有一個問題，研究所的樂土樣本有沒有丟？」

「樣本在我這裏，我必須在確定你們所有人都完好的情況下才會交出去。」教授回答道，

「那行，我現在陪您去公安局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