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雨師妾（十五）

高亞男把小船泊在了礁石之後,路過楚留香之時，忍不住低聲道：「香帥，在島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務必保護好雨師姑娘。」

在蝙蝠島上，沒有秩序與法律，一切都可以買賣，這樣的美人,幾乎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情人了,會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她點到為止，與華真真一起回到枯梅師太的身旁，神色凝重的握緊了長劍,在這樣的險惡之地,也只有同門的師長可以信任。

「這是自然。」

楚留香的笑意也淡了一些，他的目光一向溫柔、清澈,令人如沐春風,此刻卻有一點認真起來，薄唇一勾,隱去了凝重之色。

他是一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越是危險的事，越覺得有趣,並不在意是否能活着回去,第一次希望這個謎團不要那麼「有趣。」

龍女環視一周,道：「這島上除了石頭什麼都沒有,為什麼會被人稱為銷金窟？」

這一座島十分陰暗、潮濕,像是蝙蝠的巢穴,可不僅半隻蝙蝠也沒有,甚至草都不長一根,入目所見只有一片光禿禿的石山。

豹姬道：「這就要問蝙蝠公子了。」

龍女道：「你不是來過一次么？」

豹姬一點也不隱瞞，道：「上一次來的時候，我還是史天王的小老婆，蝙蝠公子只接待了他一個人，侍妾么……在這裏不過是一件可以被交易的物品，並不算是客人。」

這時，楚留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幾人不要出聲，側耳聽了一下，道：「已經有人過來了，大抵是蝙蝠島上的侍從。」

不一會兒，礁石后的岩洞中走出了十幾個幽靈一樣的男人，每一個人都裹在深沉的黑衣之中，頭上帶着幕簾，聲音也是假聲。

龍女漫不經心道：「你們是什麼人？」

她的神色太高傲了，水藻一樣豐沛、捲曲的髮絲披在肩上，紅衣如火，明媚動人。

為首之人動作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道：「在下是蝙蝠公子的侍從之一，負責接待，未免生出事端，每一片龍鱗只准許兩人進入，請各位出示。」

楚留香與龍女共用一片龍鱗，姬冰雁手上也有一片，剛好可以帶豹姬一起，而原隨雲與枯梅師太他們也一樣，人數不多不少。

男人確認了龍鱗的真偽，一揮手，命人取出了幾張空白一片、只有孔洞的面具，分給眾人，道：「請各位帶上面具，跟我來。」

這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面具，甚至沒有花紋和上色，看起來一片慘白，要不是楚留香幾人氣勢不凡，帶上之後簡直像是個喪鬼。

龍女喜歡艷麗的顏色，對這張簡陋的面具十分嫌棄，眉峰一蹙，道：「太劣質了。」

她帶上了這張可笑的面具，依舊美得令人心驚，瑩白的手、纖細的腰肢，以至於每一寸肌膚起伏的弧度，都足以讓男人痴迷。

楚留香握住美人的手，用高大的身體隔絕了其他人看過來的視線，與她並肩而行。

不一會兒，蝙蝠島的侍從們在一個黑漆漆的岩洞外停下了，這地方並不隱蔽，也沒有人看守，似乎並不害怕會有人趁機潛入。

楚留香注意到，石壁上掛着兩道男人手腕那麼粗的鐵索，一路延伸進黑暗之中，鐵索上掛着一隻纜車，可以乘坐四個人左右。

「還請各位不要攜帶火摺子等物。」為首的男人提了幾點注意事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請上車，盡頭就是會客之地，美酒珍饈應有盡有，一定讓各位賓至如歸。」

這岩洞就像是欲擇人而噬的怪物，漆黑的通道讓人瘮得慌，似乎另一頭就是怪物的胃，也不知他怎麼說出賓至如歸這句話的。

楚留香心念一轉，飛身而起，懷抱美人落在了纜車之中，姬冰雁與豹姬也一起上了纜車，只聽「嘎吱」一聲，鐵索開始運轉了。

這岩洞之中的通道不止一條，纜車通向的地方也不一樣，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輛車終於在一片黑暗之中停下了——並不是純粹的黑暗，至少龍女聞到了酒香、脂粉香。

她的視力在黑暗之中也不受影響，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鋪着毯子——柔軟、厚實的波斯地毯，一寸一金，是波斯進貢給朝廷的歲貢之一，手藝人一個月只能織出半尺來。

姬冰雁作為蘭州第一富商，家中也有波斯的地毯，一下腳就認了出來，不由驚嘆於蝙蝠島上的財富，以他的身家決無法比擬。

他淡淡道：「不愧是蝙蝠島，一點光亮也不許見，蝙蝠可不就是生活在暗中么。」

楚留香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用耳力分辨方位，從容的下了纜車，道：「天生的瞎子不可怕，怕只怕一個人見過光明，突然之間變成了瞎子，還讓別人也一起做瞎子。」

豹姬道：「我聞到了美酒的香氣，似乎是西域的葡萄酒，可惜沒有夜光杯來配。」

她話音未落，忽的身形一頓，感受到一個柔軟、火熱的身體，依偎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伴隨着芬芳的吐息，以及輕柔的撫摸。

龍女也不由一驚，失聲道：「你們——」

她說不下去了，白玉小桌上放着各地的珍饈美酒，地上還跪着幾個女人，她們的身上不著寸縷，肌膚是病態的、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美麗的臉龐看起來凄楚而又柔弱。

可令人心驚的是她們的眼睛。

她們根本沒有眼睛，在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光滑一片，只有慘白的肌膚，兩道彎彎的眉毛下空無一物，讓人看了簡直毛骨悚然。

姬冰雁也察覺了不對，在有人靠過來的一瞬間，閃電一樣出手，扼住了對方致命的的咽喉，動作利落的可怕，道：「什麼人！」

「請客人不要驚慌。」女人柔柔一笑，如果不看臉龐，白羊一樣的身體十分美麗，再一次攀附了上來，道：「我們也是這間屋子的陳設之一，您想怎麼使用都沒有關係。」

另一個女人依偎在豹姬的身上，凄楚的道：「請不要推開我，這裏的客人大多是一些糟老頭子，很少有各位這樣的年輕人，尤其是女人……只有女人，才不會凌虐我們。」

豹姬一手扶住她的腰，曾幾何時，她們的命一樣卑微，道：「我不會推開你，你不要害怕，不過我要問幾個問題，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史天王的男人，在蝙蝠島的何處？」

女人猶豫了一下，不確定的道：「這個人是不是身高八尺，臉上有一把大鬍子？」

豹姬道：「不錯，就是此人。」

女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恨意，低下頭哽咽了一下，道：「實不相瞞，這個人在五天之前來到島上，也住這一間屋子，三娘在侍奉時出了差錯，他就搬去了對面的石室。」

豹姬「嘖」了一聲，不甚在意的道：「這蝙蝠島上這麼黑，什麼也看不見，正常人在這裏就是睜眼瞎，不出差錯就怪了，連個火摺子、打火石都不許帶，還要怪罪你們？」

女人一驚，惶然的抱住她，道：「千萬不能點火，這裏的人……總之，請各位一定要遵守規矩，蝙蝠島上只有黑暗，這裏的一切都是見不得光的，壞了規矩就麻煩了。」

楚留香心念一轉，道：「蝙蝠公子邀請了半個江湖的人來觀賞他的寶物，說有緣者得之，若島上只有黑暗，又該怎麼觀賞？」

女人鬆了一口氣，道：「這一點請各位放心，每一日的申時，就會有侍從帶各位去拍賣堂，介時會有夜明珠照亮，直到公子的客人到達完畢，而房間里決不能見火光。」

蝙蝠島上，本不應該有一點光亮，來這座島上的人，也決不希望別人看清自己的面孔，可是這一次不一樣，所以蝙蝠公子才破例在每一日的申時，給予客人們一點光亮。

畢竟黑暗之中會滋生罪惡，也會讓人變得暴躁易怒，就算是蝙蝠島，也不想一次對上這麼多江湖勢力，更何況他還另有打算。

楚留香與姬冰雁都不是急色之人，更何況這幾個女孩子如此可憐，他們已在心中嘆息、惋惜她們的遭遇，又怎麼會動手冒犯？

「……罷了，你們跟我過來說一說話。」

豹姬的娘子軍之中，就有許多受過流寇迫害的女孩子，對如何開導了無生趣的人很有一手，這幾個可憐的女人也就交給她了。

龍女沉默了一會兒，心中對蝙蝠公子生出了一股殺意，拉過楚留香的手，在他的掌心寫下了幾句話，命令道：「不要阻止我。」

瞎子的耳朵總是比常人靈敏，而且她也發現，石壁上有許多奇怪的銅管，為了掩人耳目，許多私密的事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

「…………」

楚留香的呼吸一窒，才知曉這些可憐的女人身上，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她們的眼睛被人縫了起來，過去了許多年，所以才長成了光滑的一片，變成了蝙蝠島上的蝙蝠。

他也飛快的寫道：「此人死不足惜。」

沒過多久，就到了申時。

石室之外有人敲了一下門，道：「請各位客人跟我來，今日的拍賣馬上開始，壓軸的是一件人間難得一見的寶物，各位可以用金銀珠寶、武功秘籍來出價，形式不限。」

豹姬聞言皺了下眉，補充的道：「不止是這些，官位功名甚至是家中侍妾、兒女侄孫，都可以作為錢財來使用，只要你出得起價格，甚至可以買到幾日的宰相當一當。」

她上一次來這裏，定位就是史天王的侍妾，可以用來交易情報，要不是史天王還十分寵愛她，恐怕已經被什麼人買走凌虐了。

楚留香淡淡的道：「這樣的地方，難怪見不得光了，走吧，我們也去看一看，這拍賣會上的寶物，到底有多麼的難得一見。」

他們跟在侍從的身後，在黑暗之中穿過了幾道石窟，來到一處開闊之地，也終於見到了一絲光亮，還有其他戴着白面具的人。

龍女環顧一周，發覺中央的高台上放着一顆夜明珠，足有人頭大小，正發出柔和的光芒，讓常年身處黑暗的人也不覺得刺眼。

四周的每一個人，儘管都帶着可笑的白面具，看起來卻都氣勢不凡，不一會兒，楚留香就把四周眾人的身份認了個七七八八。

——萬壽萬福園的金老太夫人、無爭山莊的原隨雲少莊主，華山派的枯梅師太，武當派的兩忘道人，還有少林寺的枯榮禪師。

他們帶着面具，可每個人都對別人的身份心知肚明，面具不過是一個幌子，一個讓人能放下心理壓力、甚至放下底線的幌子。

豹姬也看見了史天王，兩個一模一樣的史天王，他們都帶着簡陋的白面具，打扮像一個普通的漁民，身上卻有一種見過血、領過兵的氣勢，也都有女人身上脂粉的香氣。

她眯起眼眸，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一個帶着白面具的男人，坐在一張鋪着虎皮的椅子上，一揮手，讓人取出了第一件拍賣品，道：「鮫綃三尺四分，價高者得。」

木質的托盤上，疊放着一匹素色的、水流一樣的鮫綃，並不是成衣，而是沒有裁剪過的布料，正發出一種水波似的粼粼光澤。

男人高聲道：「鮫綃是鮫人用水紡織而成的布料，也是公子多年之前所得的三件寶物之一，今日特意取出來，作為慶祝各位豪傑到齊的開場，起拍價黃金三百萬兩，每一次加價不得低於十萬兩，接受以物易物。」

說罷，一拍醒木，道：「競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