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凋落

第835章 凋落

李公公回了皇宮復命,順便將遇見蘇盈袖的情況告知了皇上。

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是來尋皇後娘娘的,那決定還得由皇後娘娘做主。

見皇上沒有因成王牽連蘇盈袖的意思,李公公這才又出了宮門準備帶蘇盈袖去行宮。

看到宮門口候着一臉狼狽的蘇盈袖,李公公遞了塊帕子過去。

「把臉擦擦吧,省得一會兒讓皇後娘娘見了,又讓娘娘多添記掛。」

蘇盈袖謹慎接過,「多謝李公公。」

李公公應了,到了行宮,將蘇盈袖求見的消息傳了過去。

戚染染得知蘇盈袖求見,想到沒想就讓將人帶進來。

彩月在一旁面色猶豫地提醒,

「娘娘確定要見她?只怕她前來,多半是為了成王,若她為成王求情,奴婢怕娘娘為難。」

戚染染微微沉眸,輕嘆一聲,

「你說的我又怎會不知?可是她與宇文景謀反是不相關的,既然她拿定主意來見我,我自然是要見她的。」

李公公將人領進殿中,戚染染知道蘇盈袖有話要私下說,讓人先退下了。

見蘇盈袖額頭磕出的傷,戚染染滿眼心疼,

「盈袖你怎麼把自己傷成這副模樣。」

蘇盈袖滿眼含淚,緊緊握住戚染染的雙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為難,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染染,我想見他,能不能讓我再見他一面?」蘇盈袖急切向她保證,「染染,我只見他一面而已,我不會生事,不會連累你。」

戚染染輕抿唇,抬手在蘇盈袖額頭上的傷口敷了些葯,安撫,

「你別擔心,你想見他,我來想辦法。」

她能理解蘇盈袖的心情。

真心這種東西一旦給出去,哪裏是輕易能收得回的。

只是,宇文景向來心高氣傲慣了,如今成為階下囚,未必願意再見盈袖。

戚染染喚來李公公,問,「宇文景被關在什麼地方?」

有此一問,李公公下意識瞪了眼蘇盈袖,知道一定這人攛掇的,但皇後娘娘的話不能不答,

「皇上有旨,成王收押在天牢。」

「那正好,你陪着去天牢一趟。」

一聽說要去天牢,李公公小眼睛立起來,第一個不同意,

「娘娘您千金貴體,怎能去天牢!那等腌臢的地方,您實在不便前去,皇上要是知道奴才縱您去了天牢會怪罪奴才的。

娘娘,您何必為了一個罪人勞苦自己。」

戚染染:「我意已決,你就不必再勸,皇上若是怪罪,自然是我來承擔。」

李公公長嘆一口氣,臉拉得老長。

得,皇後娘娘都開口了,他還能說什麼。

鬱悶地斜了蘇盈袖一眼。

他後悔了,早知這麼麻煩,他就不該將人帶來到皇後娘娘面前。

話雖如此,李公公還是譴了人向皇上報個信。

皇後娘娘執意去天牢,事關成王,怎麼也得讓皇上知道不是。

一切打點好,坐上馬車,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到了天牢。

守衛認識李公公,更知道戚染染的身份,見人來不敢阻攔。

踏入天牢,迎面而來的是陰森感。

這裏彷彿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潮濕,晦暗,陽光絲毫透不進來,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陰暗。

明明只是一牆之隔,牆外艷陽高照,風光如許,牆內卻陰風陣陣令人膽寒。

宇文景靠着冰冷的牆壁,四周陰森,他彷彿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如今的他,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等著最後的旨意。

聽到了腳步聲,但他沒抬眼,亦沒回頭。

來的是誰對他來說完全無所謂,他的下場不過是個死,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都到了這一步,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想宇文宸殺了他之後就不要再牽連旁人。

透過牆上的小窗,能瞧出今日是個艷陽天。

他算了算日子,想她和嘉柔應該已經到雲水村了吧。

這樣就很好,只要她和嘉柔一切都好,他就可以無牽掛地走。

宇文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他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宇文景抬眼見到蘇盈袖的一瞬,猛然起身,木然的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走了?誰讓你回來的?」

蘇盈袖在看到宇文景的那一瞬忍不住掉下淚來。

可看到他眼底的焦急又忍不住帶上笑,她輕嘆著,宛若從前一般,道,

「是啊,你派人將我送走,可我還是回來了。」

他一味的將她推開,甚至,一再惡語相向。

可在得知他真實意圖后,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離開。

宇文景視線停滯許久,細長的眼睛一眯,眼底的驚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警惕,視線緊盯住戚染染,憤恨到底,

「你們到底還想做什麼!有什麼沖我來,這算什麼!」

李公公見宇文景劍拔弩張地叫囂,警醒地擋在前面,

「您現在得認清自個兒的身份,真當咱們皇後娘娘願意來這天牢,還不是有人巴巴地求皇後娘娘來的!」

宇文景眼睛充斥着憤懣,顯然是不相信李公公的說辭。

蘇盈袖壓下情緒,轉頭,視線看向戚染染,祈求,

「我可以和他單獨相處一會兒嗎?」

戚染染還沒發話,李公公心中已經腹議,這可真是仗着皇後娘娘心性好,得寸進尺了。

蘇盈袖祈求卑微懇切,戚染染不忍反駁。

天牢守衛森嚴,宇文景所在的又是重囚,除非手諭,否則連蒼蠅都飛不進一隻。

戚染染讓人打開牢門,離開在外等候,給了他們相處的空間。

李公公怕皇後娘娘有閃失,小眼睛盯着,不敢錯開一下,臨走時給了小順子一個眼神。

小順子是跟着一起來的,他是李公公一手培養起來的,李公公一個眼神,他就明白是什麼意思。

小順子留下盯着天牢的情況。

人都走了,蘇盈袖再次回到牢中,她雙眸含淚,眸光卻異常璀璨。

她溫柔笑笑,伸手輕撫他的面龐,

「既然你能捨得下一切,又何必怕我回來?」

宇文景失笑,低眸的一瞬眼底閃過淚光。

他可以賭上一切。

但這一切不包括她的性命。

他退無可退,他無路可走,他不會再有明天,他又怎會讓她留下來陪着他。

曾經他想過,若他能成事,他一定會接她回來,

否則,他寧可她走得遠遠的,不再回頭。

從前,他竟不知,原來一個人,心有掛礙,會變得如此脆弱。

一旦有了牽掛,難免多了希冀與不舍。

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宇文景閉眼逼退眼底的情緒,起身推她,

「你走,這不是你該留的地方。你快走,別留在這裏。」

蘇盈袖緊緊抱着他的手,不肯離開。

她想好了,無論何時,她都會跟他在一起,她絕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正在這時,一道踉蹌的身影突然沖了出來。

原本是直衝着宇文景而去的,可蘇盈袖眼角餘光先掃到一抹刀刃寒光,身體下意識擋了過去。

於是,那把本來應該刺入宇文景心口的匕首,插進了蘇盈袖的胸膛。

血迅速涌了出來,瞬間紅了眼。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反應過來時,蘇盈袖的血噴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宇文景頭腦發矇,用了最大的力氣,一腳踢開了小順子,雙手緊緊抱着蘇盈袖托住她脆弱倒下了的身體,神色慌張,卻怕讓她更痛,只能小聲呼喚蘇盈袖的名字,

「盈袖,盈袖,你怎麼樣?你不要嚇我……」

見蘇盈袖呼吸漸弱,宇文景提聲,朝外吶喊,

「來人啊,快來人啊!」

宇文景捂着她的傷口,他想止住血,卻有越來越多的血流出來。

所有的強勢在這一瞬分崩離析。

宇文景哽咽,「盈袖……盈袖……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回來!誰讓你回來的!我不是讓你走得遠遠的,你為什麼要回來!你不是說了兩不相干,為什麼還要再回來!」

說到最後,徹底沒了底氣,「盈袖,你不可以有事,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小順子心口被重重踢了一腳,倒在地上一直吐著鮮血。

在行宮的一年,他被磋磨得只剩了一把骨頭,又為太后擋了劍,新傷舊傷疊在一塊,整個人只剩了一口氣。

小順子渾身痛到麻痹,聽到宇文景的歇斯底里,卻是慘烈地朝着宇文景的方向展開了唇角,嘴上還在念念其次,

「沒……沒用的……」

匕首上他餵了毒,必死無疑。

為了今天的這一刻,他已經不知在腦海中演練了多少次。

日日夜夜,反反覆復。

他活着的意義只是為這一瞬。

生怕一擊不中,還做了雙重準備。

他要為弟弟報仇,他立誓,一定要讓成王付出代價。

為此,他可以忍受在行宮做最臟最累的活兒,他能夠忍受奴才們的毒打,即便苟延殘喘,他也要撐到能夠為弟弟報仇的時候。

終於,他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可以手刃仇人的機會。

只可惜讓蘇盈袖替宇文景擋過了這一刀。

不過,讓宇文景嘗受一次生命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的痛苦也不錯。

人只有自己疼了,才能體會到旁人失去的痛苦。

憑什麼宇文景因為出身高高在上,就視他們的性命如草芥。

他就是要讓宇文景知道,再是微弱渺小的人,也會有奮起絕殺的一刻。

蘇盈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朝着他笑了笑。

她眼睛只看他,儘管身體很痛很痛,但她不願讓自己流露痛苦的神情,她朝他笑着,音色細弱回答他的問題。

她說,「我後悔了,我,我不想走了,我想……陪着你,無論何時你都不會是一個人……」

曾經,她夜不能寐,掙扎良久。

她知道他有他決定做的事。

她已經讓他為她放棄一次,她沒有辦法讓他再放棄一次。

她說不出口,也不敢去賭她在他心中究竟佔多少分量。

可她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全心全意的在意。

哪怕明知道未來的茫然黯淡,她也願意承受。

可是,她卻不知道能為他做些什麼?

她力量微弱,想來,這……應該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宇文景拚命搖頭,「沒有,沒有厭棄,盈袖,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有事,不要用這種方法懲罰我。」

宇文景看到傷口中湧出來大量的鮮血,失聲大喊,

「御醫!御醫呢!快傳御醫!」

宇文景雙眼空洞,嘴裏念念有詞,

「宇文宸,我不跟你爭了!你聽到沒有!我不跟你爭了!往後你圈禁也好,處死也好,都隨你!快找御醫,快要御醫來,快救她。」

「又怎麼了?」

李公公聽到吶喊第一個走來,臉上掛着不耐煩,卻在看到血色時噤了聲。

看到倒在血泊的蘇盈袖,又看了眼倒在地上滿臉是血的小順子,不知為了一時之間竟變成了如此。

戚染染被彩月攙扶著過來,就看到蘇盈袖倒在血泊里,情緒翻騰上涌,眼前一黑,險些栽下去,她緊緊攥住彩月的手,

「快傳御醫,快救盈袖,快……」

得了旨意,侍衛上前將蘇盈袖帶出。

宇文景本想抱蘇盈袖去尋太醫,但被強制攔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蘇盈袖被人帶走。

戚染染握住蘇盈袖一點點變涼的手,盡量多說話,想讓對方恢復氣力,

「盈袖,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會有御醫,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蘇盈袖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傷口彷彿漸漸不疼,身體卻越來越冷。

姜院正得到消息后,用了最快的速度趕來診脈。

可診過脈后,遺憾表示,

「啟稟皇後娘娘,毒入心脈,實在是無力回天。臣,只能施針為她暫緩片刻。」

戚染染不肯相信,「怎麼會這樣!她還這麼年輕,她還有孩子要照顧的,你怎麼能說她有事呢!」

蘇盈袖儘力回握她的手,奈何她手上沒有力氣只能堪堪握住,她音色微弱,已經竭盡全力,眼底碎若的光漸漸渙散,

「染染,幫幫我好嗎?染染,我……我求你幫幫我。」

「你想做什麼?」

唇角冒着血光,蘇盈袖輕握着她的手,她說,

「我知道,他做了錯事,做了許多傷害你的事,我也知道我不該求,可是……我不想看他死去,真的,我不能看他死……就看在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幫幫我好不好……幫幫他,好不好……」

她知道他的傲氣,她能理解他的不甘心,甚至,願意陪着他一世為囚。

可她不願他就這樣死掉。

命運弄人,早在先帝選的人定位宇文宸時,宇文景所有就都是錯的。

往後的再爭執,不過是在一條偏移的路上越錯越多。

「盈袖。」

只是眨眼的一瞬,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蘇盈袖口腔湧出來更多鮮血,卻還是費力撐出一抹微笑,

「染染,我沒你幸運,在我們的世界,沒人對我好,來到北虞,我以為能好些。可是,先帝抄沒,我又成了罪臣之女。如果不是遇到他,我也不知道我會過什麼生活。」

從前,她的父親厭惡她,她的母親嫌棄她。

她不過是個給人帶來麻煩的累贅。

沒有親人,連個朋友都沒有。

她以為來到一個新世界,重新開始,她的情況會好些,可事實上並沒有。

一切美好的東西,從來都是與她擦肩而過。

她渴望過,然而,事實讓她明白,一切不過是奢求而已。

氣力漸漸消失,想到從前,蘇盈袖眼睛裏有微弱的光,像是泛著輕舟的湖上瀲灧出的一層波光,朦朧又溫柔,

「好多人都說過,像我這樣地活着,還不如死了痛快,可我……不願意……」

說來,太矛盾。

她活得辛苦,卻不想死,總想着能活下去。

卑微渺小。

她心裏盛滿了失望,卻又總留着點希望。

她總想着,心心念念著,或許,明天會好些。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被放棄。

長夜難眠時,她不止一次地問,是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才會親緣涼薄,孤苦無依,無人相伴,無處可去。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她想,既然不能為人所喜,那她就退而求其次,盡量不招人嫌惡。

她可以說話說得少一些,存在感低一些。

那些她曾羨慕卻不曾擁有的親情,她說服自己慢慢放下不去在意。

她一天天熬著,捱著,原以為她的人生不過黯淡寂寥中無聲度過,直到她遇到了宇文景。

在旁人眼中,他冷血冷心壞事做絕。

他偏執陰狠,孤傲難馴又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可於她而言,他是生命里唯一的光。

在幽暗寂寥的夜裏,一束光的存在多難得啊,偏偏她的一生是被這束光點亮。

看到了光,感受到了光的溫暖,就沒辦法再放下。

因為他,她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親人,有了依靠,她明白了什麼是被珍惜,什麼是愛護,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那一個,因為他,她擁有了太多從前她奢求卻得不到的情感。

儘管遭受苦難,可她卻慶幸真切幸福地活過。

當血液逐漸凝結的時候,痛覺幾乎感受不到了。

蘇盈袖目光微弱,手指涼透再沒有力氣,

「不……不要告訴他我的事……不要……告訴他……」

她不能為他做什麼,只期盼他能少些顧慮擔憂。

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蘇盈袖的手上力氣消失,緩緩落了下去,脖頸一歪,儼然花朵般凋零,悄然破碎,永遠地閉上了眼。

戚染染緊緊握着她的手不肯放鬆,「盈袖,盈袖!」

然而,涼下去的體溫再也捂不暖,再多的呼喚,都喚不醒床上永久沉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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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鹹魚娘娘她不想出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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