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

第130章 番外

在不需要緊急的時候,柳弦安是萬萬不會緊急的,而翻新驍王府,在他看來就是一件不需要緊急的事,所以做得有一搭沒一搭,經常畫着畫着圖紙,忽然覺得困了,就立刻丟下筆跑到榻上睡整整一下午,以至於整個工程的進度那叫一個慢啊,慢到連阿寧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等上十年,才能見到公子的新宅。

梁戍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催促他,懶得畫就不畫,至於工匠們,主家既不催,大家也樂得偷懶,於是整座王府就還是樸素簡陋地屹立着,每個人都挺安逸——唯有一點,下暴雨時比較惱人,秋天偏偏又多雨得很,柳弦安在梁戍懷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一推門,險些被院中淤積的黃泥水濺了一身。

阿寧不得不推來一車石磚,在院中搭出一條路,走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三天沒能下地。

修葺主宅,迫在眉睫!

懶蛋只好說:「那就開始吧。」

他再度被迫勤快起來,日日早出晚歸,在書房裏一待就是大半個個月,總算將所有圖紙都定了下來。梁昱賞賜了一批上好的木料給弟弟,磚塊石瓦被一車一車地推進府,柳弦安問:「那我們要搬去別的院子嗎?」

梁戍道:「走,我們去宮中住一陣。」

他兒時居於禎祥殿,位於御花園西南側,外觀雖算不上富麗闊氣,位置也極偏,但比四處掉渣的驍王府還是要強上許多的。老管家忙着安排下人灑掃,柳弦安里裏外外走了一圈,見書房狹小,後院倒是有個奇大無比的空場,胡亂堆放着許多兵器架,便道:「這確實像王爺的住處。」

「空房多得是,我替你尋一間最大最亮堂的佈置成書屋。」梁戍搭着他的肩膀,「看看還缺什麼?」

柳弦安打了個呵欠:「什麼都不缺。」

他對吃穿住行的要求一向極低,還會經常遙想自己正裹着最粗糙的布料,赤腳散發走在泉水中聆聽山中竹海連綿,腹飢時便彎腰撈一尾白魚,生一堆野火隨便烤熟,無油無鹽地胡亂下肚。

「不行的。」梁戍提醒,「你抓不住魚。」

柳弦安想了想:「那我下次也帶上王爺吧。」

梁戍心情很好,覺得自己十分有用武之地。

梁昱已經有了經驗,對倒霉弟弟的容光煥發一律採取無視態度,免得又問出一堆沒出息的糟心事,於是只將宮中擅做江南菜式的御廚打發過去伺候,結果御廚頭天進禎祥殿,第二天驍王殿下就因為腹中絞痛沒能來上早朝。

梁昱勃然大怒,眼看御廚就要被問罪,幸而內侍氣喘吁吁及時跑來回稟,說江南御廚剛進禎祥殿,還沒來得及掌勺吶,昨晚王爺所用的飯菜,是柳二公子親手所烹。

「……」

內侍繼續道:「好像是從什麼古書上看來的食方,煮了挺大一碗,王爺沒捨得分給旁人,所以全府只病倒了他一個。」

梁昱實在不願再聽。

禎祥殿中,驍王殿下正靠躺在床上,頭頂一塊帕子,金尊玉貴地吃着一碗青菜爛肉面,這也就是高副將已經回了西北,否則見此盛景,不得恥笑上三天。

柳弦安分析:「可能是什麼東西沒有熟。」

梁戍大方道:「無妨,下回我陪你煮。」

柳弦安當場拒絕,在經歷了一勺頂飽的桃醬與能將人吃倒的「醋糟五樣鮮」后,他再也不願相信所謂古法食譜,決定這輩子都不要做了。梁戍忍笑:「也好,那便待在家中好好睡懶覺,睡醒了,就帶着阿寧四處走走,這宮裏好玩的地方也不少。」

「嗯。」柳弦安答應了一聲,繼續替他用熱乎乎的藥包暖著胃。

梁戍身體底子好,只躺了一天就又生龍活虎回到朝堂,繼續忙着人才選拔之事。這天下午,阿寧將自家公子從床榻上硬扯起來,連哄帶騙地拖他出門散步消食,並且道:「大公子在家書中特意吩咐了,每天公子都要走滿八千步。」

八!千!步!柳弦安一聽到這個驚人的數字,腿就立刻開始酸痛,於是抱住一棵大樹找借口,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點木工活沒有做。

阿寧在這方面比較好說話,反正自家公子只要肯動彈,不要一天到晚睡大覺,那就怎麼都行,便問:「是什麼木工活?」

「好玩的。」柳弦安拽着他的衣袖,將人拉回禎祥殿。他在放棄食譜之後,最近正在翻一本專寫各種精巧機關的《榫卯集》,當中有一篇是寫古時有個窮酸書生,因為娶不到妻子,便自己用木頭雕刻出一個絕世美人,不僅觀之與真人無異,甚至能迎風起舞,舞姿婀娜如扶風楊柳,放出去時,迷得整個村子的男人都神魂顛倒。

書生便為木人取名為「媚」。

阿寧覺得這個傳說很無聊,怎麼書生不好好念書考取功名,成天不是招狐狸精,就是招仙女,再或者就是招美麗的木頭人。

「故事雖爛,但機關卻有趣嘛,我們也來做一個試試。」柳弦安道,「看它所需材料並不多,正好秋末風也大。」

他說干就干,因為若不幹,就要每天走八千步路,八千步,真的好可怕!

禎祥殿的侍衛對柳二公子言聽計從,很快就將他列出的木頭、釘子與牛皮筋尋了來。柳弦安坐在小板凳上,膝蓋上放一塊牛皮墊好,有模有樣地鋸著木頭。阿寧站在旁邊直嘆氣,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受了騙,因為懶蛋公子還是沒有怎麼動彈。

晚些時候,梁戍也聽說了柳弦安要復原一個上古機關的事,便親自尋到後院看他,又問:「是前兩天你在書中看到的那架飛鸞嗎?」

「不是,那架飛鸞太大了,這點材料造個翅膀尖都不夠。」柳弦安將圖紙遞給他,「是個會迎風跳舞的木頭人。」

梁戍驚奇:「真會跳舞?」

「真的,我還做了一點改進,在腹中綳好琴弦,風吹時便會有樂聲。」柳弦安道,「到時候王爺等著瞧稀罕便是。」

梁戍頗為配合地點頭:「好,你慢慢做,我且等著開眼。不過今天就到此處吧,先來吃飯。」

柳弦安使勁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將身上的木頭渣子拍乾淨,一邊與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一邊隨口問:「王爺今日在朝中如何?」

「遇到一個老頑固。」梁戍道,「名叫張旭,我先前同你說過此人吧?他倒也不是迂腐教條,就是摳門,這也不準,那也不準,攥著銀子捨不得花,覺得萬事都要以穩妥為重。」

至於何為穩妥,反正在張大人眼中,驍王殿下提出來的一切計劃都與穩妥搭不上邊,所以聽一個否一個,否完還要滔滔不絕地附贈一大堆理由,言辭多有慷慨,梁戍聽完只覺一個頭兩個大。政見這種事,向來都是沒有絕對的對,沒有絕對的錯,全憑眾人在各種觀點中求同存異,所以梁戍對這位張大人其實是沒什麼意見的,但沒意見並不耽誤一肚子火。

梁戍道:「你哄哄我。」

柳弦安拍拍他的胸口:「無思慮營營,乃可以長生嘛,將心放寬些,我們不理他便是。」

「親一口。」

「可以。」

或者多親兩口也沒問題。

……

柳弦安列好計劃,今天做左胳膊,明天做右胳膊,剛開始時還很積極勤快,後來就又要犯懶。阿寧給他打下手,順便提意見道:「腿就是兩根木頭樁子嗎?公子怎麼也不

往細里雕一雕。」

「機關,重要的是機關,樣子不打緊的。」柳弦安將木頭樁子組裝好,又問,「頭呢?」

阿寧抱過來一個敷有易容脂膠的木頭槌,他昨天捏了整整一下午的臉,總算勉強有了輪廓,便道:「我去取些油彩來,公子給它畫一張漂亮的臉吧!」

「你畫,我還有些活沒做完。」柳弦安忙着敲木楔。

「我?」阿寧為難,「可我不會畫畫。」

「眼睛鼻子有什麼不會畫的,我們又不是故事裏的書生,不需要它傾國傾城,隨便畫,看起來大致像個人就行。」

看起來大致像個人,這要求好像還挺低的。阿寧覺得,那自己也可以試試。他抱起木人的腦袋,屏氣凝神地仔細描畫,鉚足了勁要捯飭出一個大美人來,可惜水平實在有限,畫了足足半個時辰仍沒個樣子,哭喪著臉道:「公子,我覺得我畫的不像個人,倒像個鬼。」

眉毛眼睛雖都很周正,並且長在了該長的地方,但就是一點靈氣也無,一張臉孔慘白,眼珠子烏黑,嘴唇鮮紅鮮紅得像剛吃了人,放在陰天的院中,驚悚效果翻倍。

柳弦安繞着看了兩圈,道:「還可以。」

阿寧:「……哪裏可以,公子這要求未免也太低了。」

「你看着怪,主要因為它還是個禿頭,又沒穿衣裳。」柳弦安道,「這些琴弦我還有一個時辰就能弄好,王爺回來了嗎?」

「還沒呢,王爺今晚要留在宮中用膳。」阿寧道,「那我去取衣裳與頭髮來,公子慢慢弄,我們肯定能在王爺回來之前把木人調試好。」

此時天色已經變暗了,阿寧依次點燃院中掛着的燈籠,回頭一看,娘啊,更嚇人了!

他迅速抱來特意從外頭買的假髮罩子與裙裝,替木人打扮好之後,結結巴巴地問:「公公公子,你當真覺得這樣會更好一點嗎?我覺得還不如禿著。」

「哎呀,不管它,長袖飄飄,能舞就行。」柳弦安將木腿抱過來,又讓阿寧將火把舉得更近一些,好方便自己把木人拼裝好。一把小鎚子「哐哐哐」地敲,敲完之後,柳二公子滿意地後退兩步細細欣賞,阿寧在旁邊不忍直視地捂着眼,這樣子,是真的會把書生活活嚇死。

柳弦安忽然道:「風來了!」

深秋的北風,能穿透數萬里的深林,吹動一個單薄木人自不在話下。在滿院落葉里,只見它的兩條粉色水袖霎時揚起,在空中相互纏繞,粗壯木腿也朝前一邁,肩膀「嘎巴」往後一仰,腹中琴弦旋即輕微顫出悠長的音律,脖頸搖晃,腰肢扭動,當真開始了迎風而舞!

柳弦安很滿意,覺得木工書果然要比食譜更加可信,雖然看着有些詭異,但現在木人還只是個粗糙的雛形,將來有空再改改,定能舞得十分婀娜多姿。

風聲「嗚嗚」作響,木人也舞得越發狂亂,把阿寧都逗樂了,剛想叫府中其他人也過來瞧熱鬧,木人卻「嗖」一聲,來了個旱地拔蔥,直愣愣地躍上房頂!

「哎!」他被嚇了一跳。

柳弦安也受驚不淺,主要這「媚」在飛起時,木頭胳膊差點掄了他一巴掌,後退兩步定睛再看,木人已經在機關與風力的催動下,昂首挺胸大踏步地在空中飛走了!

「快把它弄回來!」

「好!」阿寧趕緊從後門跑出去追,柳弦安不放心,叫上幾名侍衛,也急忙跟了過去。主僕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偏偏此時風又大得很,加之天上只有一輪慘淡圓月照明,吹得木人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視野中。

「……」

而另一頭,剛剛處理完手頭公務,正坐着轎輦準備回府的張旭張大人恰好路過了御

花園——他是想走個偏門來着,能節省點時間。

結果「咚」一聲,轎輦前突然就飛來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重重插進了泥里!

「啊!」兩名轎夫當場嚇得跌坐在地。張旭受到顛簸,也驚一大跳,伸手掀開轎簾:「發生了何——」

一句話沒說完,就見有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頭草樣的頭髮到處亂飛,嘴唇鮮紅,笑容詭異,長長的袖子還在往自己脖頸處纏,哭聲如怨如訴,卻不是出自口中,而是在用肚腹深處發聲!

「咯嘣!」

木人在風力的作用下,再度僵硬起舞,腦袋活活轉了一整圈。

張大人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有鬼啊!」轎夫剛喊出一嗓子,脖頸處就各自挨了一下,聲音被徹底扼斷在喉嚨里。驍王府的護衛手起掌落,乾脆利落地將人打暈,扛起木人掉頭就跑,同時不忘拎上自家腿腳很慢的懶蛋公子,終於趕在大批御林軍抵達之前,將禎祥殿的大門成功「咣當」一鎖!

歲月安穩,無事發生。

倒霉的張大人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太醫院。

梁戍打馬而過,聽遠處一片嘈雜,還很納悶,差人過去打問,卻說是張旭張大人好像在御花園裏撞了鬼。

鬼神之事,梁戍向來都是當成笑話來聽,聽完還挺樂,覺得八成又是把什麼爛衣裳破風箏當成了女鬼,便帶着這件趣事回到禎祥殿中,想帶着自家懶蛋一起笑。

結果推門就見柳弦安正站在屋中間,與一個詭異的木頭人大眼瞪小眼。

「嘎!」風吹得木人又是旋轉一扭。

梁戍倒吸一口冷氣:「嘶!」

柳弦安鬱悶得很,看來機關太靈活也不成,怎麼說飄走就飄走。

聽完整件事的梁戍笑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柳弦安剛開始還不願意搭理他,後來實在受不了,於是抬腿踢了一腳,帶着極為罕見的那麼一點點惱怒:「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梁戍清清嗓子,繃住臉,「這件事你不必聲張,我明日先去稟於皇兄。」讓他也笑一笑。

柳弦安不知這後半句,也不想問,更不想再見木頭人。梁戍坐在椅上,抱着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逗,期間時不時看一眼桌邊站着的女鬼,不是,木人,桌邊站着的木人,再還原一下這玩意猛然降落在張旭面前的情形……噗!

柳弦安:「……」

梁戍:「沒笑沒笑。」

然後翌日進宮說起此事,二十句話笑了差不多十次,梁昱也想笑,但同時又很頭疼,指着他罵道:「還笑,我看就是你在搞鬼。」

梁戍被罵得很冤,我沒有,我不是。

不過幸好張大人並無大礙,梁昱道:「罷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你也別去上趕着承認,他最近正看你不順眼,心眼又小,倘若知道木人是出自柳二公子之手,十有八|九會以為你是背後主謀,到時又要哭着喊著來求公道,實在麻煩。」

梁戍道:「是。」

梁昱繼續道:「不過下不為例!真將誰嚇出個好歹,我唯你是問。說說,除了那木頭人,你後院裏可還堆有什麼別的古怪東西?」

「沒有了。」梁戍道,「除了木人,餘下的圖紙就只有一架飛鸞,飛鸞並不嚇人,就是稍微大了些,唔……可能有半座沐羊殿那麼大。」

梁昱:「多大?」

梁戍伸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大。

半座沐羊殿大小的飛鸞。梁昱光是設想一下,就覺得眼前發黑,他對柳弦安的動手能力是沒有絲毫懷疑的,畢竟對方已經成功地造出過兩次飛鸞,分別用來攻

打叛軍與尋找密林部族,但那兩次都是在無邊的群山曠野里,而倘若自己宮中也出現了這麼一艘會隨着風到處亂撞的大船……

梁戍解釋:「目前還沒造。」

結果依舊被受驚過度的哥哥給趕了出去。

柳弦安問:「我們不能繼續住在宮中了嗎?」

梁戍道:「嗯,皇兄命我儘快處理好手中公務,而後就搬離此處。」

柳弦安稍稍猶豫:「那我不造飛鸞了。」

「不行,我知道你想造。」梁戍把他從腰間抱起來,笑道,「所以我們從宮中搬走之後,先不回驍王府了,皇兄允了我半月的假,我帶你去住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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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有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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