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冬日高原的清晨，寒風並不凌冽，美麗而不凍人。

6點，她衝出家門，開始兩個小時的通勤之路。

路燈未熄，因為這個時間仍如夜晚，抬頭一看，月已西沉，繁星滿天。頭頂偏東，三顆星一字排開，跟四周的星似有關聯。她不懂星座，對星空也無甚興趣，但就喜歡在腦中規定：頭頂這一片是獵戶座。獵戶很像射手，因為自己是射手座，所以，頭頂的星空跟自己就有了親近感。

她在這樣的清晨星空下已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今天她突然想起，這樣的星空似乎在其他地方也見過。

星空，在現代城市裏委實難見了：天氣必須晴好，空氣必須清新，燈光必須暗淡。還好，她現在生活的城市地處高原，以上條件能基本滿足的時候較多。可，在此地之外，是在哪兒見過這樣的星空呢？

對，是十多年前，在另一個高原。

跟隨學校組織的文化考查，在無敵青春的陪伴下，她來到了位於高原的羌寨。說是文化考查，其實就是為了把培養費合理用完，學院組織學生們來了一趟畢業前的旅行。圍坐過篝火，搶完了烤羊，她和幾個同學爬上羌寨的房頂，仰望星空。那是一片讓人震撼的星空，深夜的大山，縈繞清新的空氣，沒有燈光的拖累，黑幕般的天空綴滿銀色的光點。

星光之下，幾個年輕的生命，他們震驚於自然的神奇和偉大，感嘆宇宙時空的無限，暢談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

其實，沒有！

他們可能本來以為融入自然，能感受點兒什麼，激起點兒什麼，甚至搜尋點兒什麼，但，什麼也沒有！山中寧靜的深夜，頭頂燦爛的星空，偉大的自然……什麼也沒能帶來！非說有，那就是為了打破尷尬的安靜有一搭沒一搭的乏味閑聊，內容不過是影視劇的觀感，明星或身邊人的八卦，和宇宙、山川、人生毫不沾邊，與未來夢想全然無關。無論在城市，還是在自然，他們都那麼無聊。

叔本華說：人生在世，不過是痛苦與無聊之間的搖擺，就在這兩者的掌控之下，一路奔向死亡。

他們痛苦嗎？其他人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很痛苦。她從沒有什麼夢想，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非說有，想吃吃，想睡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算不算？如果算，這樣不無聊嗎？無聊不痛苦嗎？她有時抱怨，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激烈衝突的時代，自己不能去轟轟烈烈建功立業；但她也很清楚，就算生在那樣的時代，她也肯定會畏手畏腳，碌碌無為，和現在一樣陷入痛苦和無聊的交替。更何況，她所處的時代並非平淡無波，只是她自己把世界處理成了那樣。

十多年前的星空，和現在頭頂的這片沒有什麼兩樣，也始終沒有讓她感受到點兒什麼，激起點兒什麼。她仍然沒有什麼夢想，不知道來到這個世界有何意義。

每次聽到新聞或娛樂節目里談夢想，都覺得可笑。那些夢想無非是成為明星，萬眾矚目，這不是虛榮嗎？或者看似高尚些：奉獻自己讓更多人生活得更好。這種奉獻-感恩-欣慰的過程，不也是為了讓自己欣喜於他人的感謝甚至仰望嗎？更高級的虛榮！當然其他人得到了好處，那其他人自己就不能讓自己更好？其他人就整天只用等著抱別人大腿，不用努力了？這不是高級貶低加捧殺嗎？……

人來到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麼？始終無解，滿目所感只能找到滿足虛榮和實現慾望（且常常不擇手段）。這樣的人生和世界不無聊和痛苦嗎？

十多年過去了，她唯一的變化只是固執地在心中讓頭頂這片星空跟自己親近些，然後在星空下繼續自己的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來回擺盪，擺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