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2019年春，第三屆茶文化大賽，又進入到了集訓階段。來自全國各大賽區的選手，陸續到達茶山客棧第十八家分店，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集訓。

作為出品方之一的「雲凡」，盛請茶界大咖與新秀，充當培訓導師及大賽的評委。規格之高，遠勝前兩屆大賽。這些人中，有德高望重的盧教授，有千金難見的大神何羽之，有靈秀與美貌並存的新秀葉紫雲，有專攻茶百戲的高人楚丹陽，有精通普洱茶的能人李之南，有黃茶傳承人冉蒙蒙……能聚這些人於同一賽事，實屬罕見。

當然，進入決賽的選手，也是披荊斬棘的未來茶界之星。在三十名選手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名字叫左竹西。雖說年齡稍大些，卻極為優秀與自信，是本次大賽奪冠的熱門人選。

本屆大賽，既保留了前兩屆的部分賽制，又增添了一些新賽制。總的看來，更符合選擇茶人的規則，有更強的可操作性。比如，最重要的一條，是公開公平，拒絕惡意炒作；又如，注重選手的人品與茶品並重。如此等等，基本把各種弊端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這樣乾淨純粹的比賽，得到了業界的充分肯定。

這日，輪到紫雲培訓選手。她的課程，以行走茶山所見所聞所感為線，結合博大精深茶文化知識，並延展傳統文化的不同方面，豐富卻不泥古的內容，新穎的視角及表達力，熱情洋溢的感染力，深深地吸引著選手們。他們中的不少人，開始以紫云為偶像，準備以畢生精力，行走在越來越寬的茶路上。

培訓結束，選手們陸續離去。紫雲叫住了竹西，「不忙的話，一起吃盞茶吧？」竹西點點頭，隨她去了梧桐小築。正如超凡承諾的那樣，每一處茶山客棧，都有一個梧桐小築；每一個梧桐小築，都有一個適合交流的茶室。這是他們心靈棲息的港灣。

在茶室里，紫雲泡了「雲」，斟入兩隻青花馬蹄杯。她把繪有竹子圖案的，推至竹西面前；繪有蘭花圖案的，留給了自己。茶盞中，清茶微漾后，又平靜如砥，可映她們此時的心境。

隨着杯子移近，竹西看到她無名指上的鑽戒，內心微起波瀾，隨即又如清茶，平靜下來。隨着時間的流逝，方超凡已經不在她心裏了，而此刻，她更珍視紫雲的友情。竹西端起茶盞，盈握在手，輕輕抬起，送至嘴邊，淺啜一口，「嗯，熟悉的味道，還是那片茶山出的，純凈無染的荒野綠雲。恭喜你，和方總喜結連理，這是葉融水中，絕好的搭配。」

紫雲摸了摸指上的戒指，幸福地笑了笑。竹西能這樣說，顯然已是放下了。想及此，紫雲感動地說：「謝謝你的祝福，這對我很重要。對了，月兒好嗎？我和超凡，都很惦記她。」

竹西見她歡喜，釋然地笑了，「她很好，已經上學了，她也常惦記你們。」

紫雲點點頭，又不禁想起那年怡然居茶會的事，感慨道：「對不起，當年還是冤了你。」

竹西平靜的心又起波瀾，語速加快了不少，聲音也提高了些，「不不，是我做錯了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不知道，我當初對你——真是太壞了。那時候，我好像魔鬼附了身，一心把你往壞里想。其實，都是我的嫉妒心作怪，蒙蔽了心智，瞎了眼睛。」

紫雲放下茶盞，握起她的手，微笑着說：「都過去了。你能回來參賽，我很高興。聽說是羽之師兄改變了你，真好，是不是竹西？」

聽她提起羽之，竹西也淺笑起來，「嗯，他是我生命里的貴人。沒有她，我可能還在渾渾度日。他看出我對茶的熱愛，鼓勵我重新振作起來。」

紫雲鬆開她的手，又幫她斟上茶，推給她時，問道：「重新開始，有信心嗎？」

竹西笑了，笑得很乾凈，如同紫雲第一次見她的模樣。不必她回答，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猶豫了片刻，竹西問她，「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當然！我們一直都是！」紫雲答道。

竹西笑了，如春日綻放的花朵。她伸出手去，主動握住了紫雲的友誼之手。這一握，等待得太久了。如果當初，她能這麼信任她，就不會生出惡意揣測；她能收起嫉妒之心，就不會生出諸多事端；她能不生非分之想，以感恩之心感激幫她的人，就不會錯過茶事多年。如今，能重新回來，希望還不晚。

要走時，紫雲送她到門口，「對了，告訴劉曦，很高興她也來參賽了。」竹西點頭離去，帶着紫雲送她的「雲」，回去要和室友劉曦一起分享。如果可以，也願陪羽之一起吃一杯。想起羽之，她的心既平靜又溫暖。重新出發的感覺，正如他所說：妙不可言。

幾天後，是選手的休息日。紫雲和超凡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便趁著春光正好，重遊那座不知名的古鎮。經過誤牽手的小廣場時，正有一群年輕人在表演。他們看了一眼，覺得甚是無趣，就扭頭走開了。

「沒有《紫竹調》好聽，是不是，超凡？」她側頭看他，覺得重遊故地，終不似當時情景。

他迎上妻子的目光，緊了緊摟在她腰間的手，柔聲道：「是的，觀眾也不夠幸運。哪像你我，隨便一牽，便是一生。」說到後來，他語氣里竟有些許得意。當然，他確實應該得意，嬌妻在懷，何其有幸。

每每提起這些，紫雲還是會羞得臉泛紅暈，如偷來了西邊的一抹晚霞，「你真是的，又提這事。不過，幸虧牽的是你。」

超凡柔聲道：「是的，幸虧是你。」

江南小館到了，見靠窗處有一位子，他們便坐了下來。

老闆見是他們，連忙迎了上來，笑道：「方總，去年從貴公司訂的茶，真是物美價又廉，就連挑剔的客人，都說茶香呢。」

超凡笑道：「喜歡就好。今年還按老價算，您看行嗎？」老闆連連感謝，幫他們點了菜，就去忙了。

紫雲感慨道：「超凡，茶真是奇妙的媒介，連接起了無數的緣分。」

超凡笑着，握住了愛妻的手，一起看窗外繁華，聽水上搖櫓聲聲。

此時熟悉的歌曲傳來，「浮雲散，明月照人來」。他們相視而笑，同樣的老味道，卻讓人沉迷。

上菜了，他們開始吃起來。超凡照顧紫雲的時候，抬頭看見靠窗的獨坐女子。她也微笑着看他們。超凡認出了她，便牽起紫雲的手，笑着朝她走去。

「白老師，您好，多年不見。」超凡彬彬有禮道。

這獨坐女子，正是京北一中的白老師。不過，她已離開學校，如今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她早注意到了他們。的確，如此璧人，很難不吸引她的目光。她看到他們牽手相依，眺望窗外，喃喃私語的畫面，覺得勝過世間萬千風景。

男子一抬頭，她便有似曾相識之感。后又仔細辨認，才基本確定是他。她想起那年秋日，他敲響梧桐小築的門，徘徊庭院與居室，儘是傷感。而今日，他依舊帥氣逼人，只是滿臉含笑，絲毫不見當初的頹廢模樣。若不仔細分辨，會以為根本不是一個人。再看他身邊的女孩子，淺笑如旖旎春風。怪不得，有如此美人，傾心相隨，怎能不吹散所有悲傷？

本不想打擾，就讓歲月靜好下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完滿。但他還是認出了她，牽着姑娘的手，朝這邊走來。好吧，既來之，便迎之。

聽他打招呼，白老師起身笑道，「方超凡，你好，的確是多年不見了！這位漂亮的姑娘——想必是你的紫雲妹妹了？」

超凡笑道：「曾經是我的紫雲妹妹，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這倒出乎白老師的意料，「這敢情好，那就恭喜二位了。」

超凡提議，不如兩桌合在一處，為這難得的奇遇。當然，兩位女士欣然同意。

三人相遇，自然談起了許多往事。當然，這往事，多是超凡和紫雲的，而白老師是很好的聽眾。臨別時，白老師問：「我可否把你們的故事，寫成作品？你們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琴瑟在御，歲月靜好』。雖經歷波折，卻仍會羨煞旁人。」

見白老師如此真摯懇切，超凡和紫雲便同意了，但要求隱去一些信息。他們不想受到干擾，只想幸福平淡地工作與生活。

白老師笑道：「這是當然。」

又過了數月，大賽圓滿結束。亞軍盧真兒，季軍石青雲，以及前十名的其他選手，都成了雲凡的新力量。只有冠軍竹西，她領了獎金，轉手捐給了家鄉的茶山，又隨羽之遠走，開啟了新的旅程。

紫雲心中遺憾，她和竹西，終究還是無法共事。好在還有之南、於夏等人。想到於夏，紫雲笑了。數年間，她竟如此精進，還獲得了第二屆茶文化大賽的冠軍。除了她們，還有不少成長起來的茶人，很快便可以獨當一面了。

又是一年秋天。

bj西郊。一彎秋水，貼著山邊，或緩或急地流着。河岸邊，是蜿蜒不見盡頭的梧桐樹。這樹，搖晃着枝葉，在湛藍的天空下，在清爽的秋風裏，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小葉子，像長了翅膀的天使，笑着，追逐著，偶爾飄落的秋葉。

無數次失敗后，她也毫不氣餒，依舊笑着，追逐著。

又一陣風過，嘩啦啦的聲響過後，幾片葉子，又輕盈盈地，在空中懸著舞，慢慢地飄落下來。

其中一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小葉子的手掌心。

她咯咯地笑了。捧著梧桐葉，蹣跚著跑向大人。

「爸爸，媽媽，葉——葉。」

超凡寵溺地看着女兒，「小葉子，真棒。」

紫雲親了親女兒粉嘟嘟的笑臉，溫柔如水般，笑道：「小葉子，乖，可以送給媽媽嗎？」

小葉子使勁點了點小腦袋，把梧桐葉放進了媽媽的手裏，甜甜地說：「爸爸，媽媽，唱歌。」

超凡和紫雲相視而笑，一家三口，牽着手，幸福地唱起了《梧桐葉》：

梧桐葉，

梧桐葉，

春天發芽，

夏天長大，

秋天颯颯，

冬天在泥土中融化。

你如此美麗，你如此偉大，

媽媽，把你狠狠地誇。

啊……

梧桐葉，梧桐葉，

秋來了，

你葉落何方啊？

金秋有沒有變化？

有沒有變化？

歌聲響，回蕩在秋天裏，山水間，颯颯的梧桐風中，伴着飄落的葉子，回歸凡塵。

一曲了，小葉子又笑着，跑着，去追逐新的落葉。

新葉到手，她蹲下小小的身子，竟學着大人模樣，泡起了茶。

超凡和紫雲，看着女兒，笑着走到她身邊。

紫雲問：「小葉子，你泡茶給誰喝？」

小葉子停止動作，想了想，說道：「可樂哥哥、吃貨弟弟……」

夫妻二人，笑着搖搖頭。

小葉子的人生，終究是她的。

生命循環，年年葉落，年年新生。

這，不是很奇妙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