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獄了
太陽緩緩消失在蘭山的那邊，已經是夏天的尾巴了，卻仍然悶熱異常。
「出去之後好好做人，」老獄頭點上一根煙，扇著扇子，狠狠的抽了一口，這才把臉扭過來，瞪着趙岩說道：「別瞎想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兒，下次再進來，看我不整死你！」
「哎，我省得了。」
趙岩苦着一張臉，老實的坐在早已經有些臭味的木板床上，兩隻手壓在雙腿上，絲毫都不敢喘大氣。老獄頭看着趙岩的表情就說不上的生氣，一伸手，敲在了趙岩的腦袋上，嚇得趙岩頭一縮，這才有些消氣，站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哼！我再不知道你小子，少跟我裝老實，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幾天烤紅薯那事是誰鬧騰的。」
老獄頭說着，還兀自嘿嘿笑了起來，單薄的羅鍋身子顫抖著，趙岩卻是有些驚懼的望着這個老頭，直到老頭拐過角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暗道一聲妖精，躺在了咯身子的木板上，翻騰了幾下，卻是怎麼都睡不着。潮濕的牢房裏除了這一張破床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整個牢室里靜悄悄的，沒有幾個聲音，這裏本就沒有幾個犯人，要不然也不會只有幾個老邁的獄頭在這裏看守着。
趙岩從枕頭下面拿出了那兩張已經看過無數次，被壓得有些發皺的白條，這是欠條，政府打給他的欠條。
「還想這些做什麼，要是能給，我也不會來這裏了。」趙岩低聲的喃喃著，深吸一口氣，把紙再次給塞進枕頭下面。
就在兩個月前趙岩還是個工頭，手底下有20來個人，加上有個看重他的老闆，這日子過得還不錯，掙錢不少，除了吃飯和給老人，趙岩甚至都已經看好了一套房子，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讓趙岩一下子打回了原型。
打工三年，除了第一年給人當孫子以外，趙岩可以說是比較得意的，三年從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工人到一個包工頭，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這除了要能說以外，還要眼裏有活，心思活泛，知道怎麼幫老闆省錢。趙岩有力氣，只用了一年的功夫就把這些東西學了個差不多。
建築行當里，你是工人，想要掙錢也就只能拖着，一個工期要10天幹完，你8天完成，就是犯傻，因為到頭來他就給你8天的錢，你要是拖個十幾天，他也沒辦法。人總是這樣，賺著錢了，就想要賺更多的錢，趙岩就一直想撈個採購的差事。
這偷工減料，拖延工期的事兒自然是大家都在做，關鍵還是看這裏面的一個度的問題，趙岩向來都是小心翼翼的，知道萬一發生意外就是大事兒，平日裏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但是報紙上的那圖片和電視上廣播上的這種事兒也沒少看。
然而採購的事兒還沒個着落，在建的樓卻塌了。一場大暴雨，一個大工地的三棟樓完全塌陷，十幾個人死亡，還有幾十個受傷的，趙岩作為工頭本是沒有什麼責任，倒霉就倒霉在他就在幾天前遞交了一分單子，一份採購的單子，一份極為講究並且十分正規的單子。他是自薦，希望自己這個單子被老闆看見，然後再找人說說，沒準這事兒就成了。
就是這份留有他的大名的單子，被後來的調查組給拿到了。這麼大的事故，本來就是犯事兒的人越多，才越是能平息眾怒，更何況這個工程的老闆跑得沒影了，不找這群底下的人，還能找誰？
連着趙岩的三十多個人，全都被抓了起來，趙岩是有苦難訴，自己的確是有些偷工，但是這減料根本問題實在不是自己做的啊，自己也就是想想，這可還沒做成呢！不過也所幸那單子當初做的時候就是極為認真的，用料也很是講究，他就是一工頭，花了些錢也就從輕發落了。
災是減了，這錢卻沒了，3年來的積蓄，將近6萬塊的錢，全都打了水漂，還欠著一堆底下工人的欠款沒還。
......
「趙岩，你的時候到了，你家人來接你了！」天還沒大亮，一個厚重的聲音就喊過來，回蕩在潮濕陰暗的牢房裏回蕩，像是鬼魂的叫喊。
「謝了！黃爺！」趙岩的聲音同樣不小。
一套衣服從緊閉的牢房外面伸了進來，那是趙岩進來時候穿的衣服。與衣服一塊的，還有一個鴨舌帽子，趙岩趕緊將身上的破衣裳扔下，換上了自己的那套衣服，扒拉了兩下雜亂的頭髮，將黑色的鴨舌帽狠狠的一壓，完全將頭髮蓋住，趙岩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門口還有一個紙袋子，渾黃色的紙袋子趙岩再熟悉不過了，這裏面裝的是錢，自己進來時候身上帶的錢。將紙袋子掏了出來，陰暗的視線下有些看不清，趙岩眉頭皺了皺。仔細的點了點，一共還有2400塊錢，他進來的時候本來有5000塊。
「嘿嘿，還算你個老獄頭有良心，沒給我拿完。」趙岩低聲喃喃著，數出了400塊錢，分成兩撥放在左右衣兜里，然後將剩下的2000塊塞進了褲兜里，又把那兩張白條塞進兜里，這才往外面走去。
牢房外面是一個小過道，就在牢門外面，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獄警等著，40來歲的年紀，留着一圈挓挲的鬍子，看着比較頹廢。
「黃爺，這些日子，真是麻煩你們幾個了。」趙岩笑了笑，從左邊衣兜里掏出200塊錢拿了出來，一把塞到了那黑色大衣的口袋裏那隻手上。「這點小錢，你買點煙抽。」
「恩，你趕緊走吧，外面的可是個小姑娘在等着你，咱這地太偏，小心過了中午的點你就坐不上車了。」被稱作黃爺的獄警明顯的一愣，感覺到衣服裏面的那是錢的觸感，這才露出了笑容，笑着拍了拍趙岩的肩膀，帶着他往外面走去。
趙岩的眼眯了眯，你個人精，貪不死你。要知道一般人的薪水，也不過是200塊錢多點。他趕了兩步，走到他的前邊，說道：「黃爺啊，我知道您也是陳鋪的人，這些天，咱村裏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啊？」
黃獄警腳步放慢下來，道路不長，有些話不能在外面說。他想了想，說道：「小趙啊，不是我說，得虧你今天遇到的是我，不然你回去也不好過，家裏的事兒還真是挺多的，這些天，你家裏來的人可不少，尤其是一個大高個子，據說還在你家堵上了。」
「哎，我知道黃爺您的心好。」趙岩趕緊賠笑着，一伸手，又從右邊衣兜里掏出200塊，塞進了黃獄警的兜里，聲音更加恭敬，「黃爺，這錢不多，您自己買點吃的。還有什麼事兒沒有啊，我家裏沒人出事吧？」
「嘿嘿，小趙你這人啊，就是心地好。所幸我就在告訴你一點。」黃獄警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家裏人放心，我好歹和你是一個村子的人，你在這待着，我怎麼也得照顧你家裏一下，那男人來了幾次，都被我擋下了，你放心。不過除了你那些來討債的人外，你家裏還經常來一個女人，嘿嘿，你這個人的艷福不淺吶。」
黃獄警自顧自的說着，他心裏是很得意的，卻沒有看見身後趙岩那一閃即逝的嘲弄神色。陳鋪上的人誰不知道老趙家的兒子有本事，平日裏這個大戶現在卻得對自己卑躬屈膝，這件事情怎麼可能臉上沒光？
路走到了盡頭，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當走到門口的時候，黃獄警停了下來，他是這裏面的，趙岩獨自走了出去。
天還沒有大亮，說是夏天，但是4點多的時候只穿一件小單衣也還是有些涼的，趙岩縮了縮身子，環顧四周，趙岩不知道這個監獄的設計是不是有些怪，他就只在這個監獄裏面待過，只是這監獄卻和見過的搞養殖的老徐家有些像，只不過是又變大了許多而已，總之是警衛有些鬆懈，而且和電影里那種電網，帶槍的警衛這種東西都是不存在的，頂多就是帶個黑色的膠皮棍，趙岩沒見過電棍，不知道他們帶的那玩意是不是真的通電。總之，這個監獄真的是太破舊了......
又過來一個警衛，這次趙岩沒有多說話，老實的跟着他往前邊走去，繞了三四圈，就進了一個屋子，這下趙岩終於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過了這個屋子，他就真的是自由了，不用再在這裏裝孫子了。又是一小串的程序和交接，這一次沒人再難為趙岩，趙岩知道，老獄頭肯定會給自己打點好的，將近3000塊錢，這可是筆大錢，這不可能白花。
趙岩走了出來，前邊就只有一個屏障，再過一個鐵絲網，一個門，就真的可以走出去了。趙岩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黃獄警說了是個女孩來接的，趙岩知道那是誰，他下意識的壓了壓身上的單衣，希望能給那個女孩一個沉穩的印象。深吸了幾口氣，他走了出去。
「......哥」透過那已經有些銹跡了的鐵絲網，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輕輕的喊著，清秀的面容上沒有什麼表情，一雙眼睛也只是平靜的望着趙岩，聲音不大，還有些發冷。嘴唇微動間，可以看見兩行閃亮的貝齒。她的雙手緊緊抓在一起，
「恩。」趙岩眼睛有些複雜，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看到女孩的表情，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靜兒...走吧。」
從監獄到車站口並不遠，走了十幾分鐘也就可以到了，趙岩看了看天，已經有些見亮了，再過不久，這裏就會來一輛車，到時候就可以回家了。
女孩只是低着頭靠在站牌邊，個頭不太高，不到趙岩的肩膀。趙岩望着這個小自己5歲的妹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他知道這個妹妹向來是和他有些隔閡的。
「你沒在家的時候，有個獄警總是來咱家。」趙靜忽然說道，抬起頭來，兩隻大眼睛炯炯的盯着趙岩，「他給爹要了好幾次錢。」
趙岩一愣，直到看到趙靜表情有些變化的時候，這才明白這是向自己說話呢。想着監獄里的那個黃獄警，趙岩不在意的說道：「沒事，一條癩皮狗而已，早晚得被宰了吃掉。」
「什麼啊......你是不在乎，那可是五六百塊呢......」
「你說什麼？」
「車來了！」趙靜狠狠的瞪了一眼趙岩，不再搭理他。
趙岩無奈，只能不再說話，看着那緩緩開過來的汽車，趙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這車是一天只來一次，而趙靜這麼早就站在這裏，莫非......她在這裏等了一夜了不成？！
「你在想什麼，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