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雪后
真正到了賽詩會這天，節氣上已過了小雪，之前接連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雪片兒，這日一大早倒是放了晴，天氣冷冽，整個城市反射在一片雪光中，一切靜物一切活物，建築，樹木，行人，急馳而過的馬車，覓食的鳥雀，遠遠近近，仿若雪白宣紙中隨意潑灑的稀疏墨點。
賈瑋和張霖來到書院的時候，大院場上的積雪早被清理掉了，所有學堂的書案都抬出來，擺得整整齊齊的，不同於其他形式的詩會，畢竟還是在讀的學子，詩會也像平時的筆試一樣，還是講究秩序的。曾凡據說要到已時才來，詩會也就要等到他來后才正式開始，因此之前倒是有一段比較自由的時間供學子們活動。三三兩兩的學子穿梭來去，賈瑋很快從中找到馮紫英，倆人同樣無所事事地閑逛著。
從各人身邊經過，有的在猜測今年的詩題，有的在猜測誰誰將中三甲，或附合著或引起小小爭執，更多的人是在說着完全不相干的事，在邊上堆雪人打雪仗的學子也有，這時辰一般不會有先生過來干預的情形出現。在這其中，大多詩才不錯的學子選擇圍在各自先生身邊，接受先生們理所當然的鼓勵，一臉躊躇滿志，當然，事實上今日也就是他們的節日，其他學子不過做為陪襯的存在。
張霖也一樣站到柳晨身邊去了，本來賈瑋也屬於此列的，但他並不打算效仿這種在他看來有些無聊的行為，就沒有隨之過去，倒是遠遠看了兩眼柳晨的妝扮，水紅色的棉裙，圍着雪白的風領，明眸皓齒，烏髮如墨，儘管棉裙略顯雍腫，但無論是從哪個角度望去，總掩不住她窈窕清雅的身段。
看着她在那些學子中間說着，笑着，間或打着優雅的手勢，秀髮甩過來甩過去的，從端莊中透出活潑來，似乎與平時課堂上的形象頗有不同，倒接近在自己夢中的形象，其實此刻也有幾分怦然心動的感覺，待要過去，但自嘲地笑笑，又繞到一邊去了，看幾名學子在那裏堆雪人，看了一陣，大約**名學子從另一邊過來了，也站住了在一旁看，雙方視線相遇，彼此微笑點頭，一次兩次的，也就交談起來，原來這些人就是其他幾家書院的學子，清晨隨各自的山長或先生一道過來參與詩會的。
「哦，你們是小雅書院的啊……你們是文廟書院的啊……你們是學仁書院的啊……」
「正是，正是，幸會，幸會……」
「你們原來就都認識？」
「沒有，沒有，也是剛剛才認識的。」
「哦——」
這樣說了幾句，旁邊一些春秋書院的學子也漸漸聚攏過來了，先是好奇地打聽着對方書院的一些情形，沒多久，話題很快集中到了詩會上頭。
「據說你們都是各自書院數一數二的才子，應該有奪三甲的打算吧？」
「豈敢……在下等才疏學淺，此番不過是來向諸位師兄們學習的……」
「太謙遜了吧？」
「確實如此……」
「聽說往後的賽詩會就正式在各書院間舉行了……」
「……似乎也有耳聞呢。」
……
賈瑋馮紫英倆人自然對此類話題不大感興趣，且看出對方雖然表面謙遜有加，但實則挺自負的樣子，有了一些小小反感，站了一陣，隨即離去，加入到堆雪人的行列中去。合力堆成一個大大的雪人，正在四處尋找做眼睛和鼻子的材料，院場那邊動靜大起來，遠眺著，一行人進來了，為首是一名文官打扮的斯文老者，被迎入院場南邊的花廳中，隨後賈瑋他們被各自學堂先生們派出的學子叫回院場，得知曾凡來了，詩會要正式開始了。
全體學子坐在院場上的書案前等候，花廳中柳思成等人請曾凡擬題，往年擬題自是柳思成，如今曾凡在座，一是學官，二是貴客，自然要謙讓於他，曾凡這邊客套了幾句，也就欣然應允，抬眼望了望門外景色，微笑道，「既是如此，眼下雪后初晴，外頭松柏愈顯蒼翠，不妨來個應景的罷，便以雪后松柏入詩……諸君以為如何？」
「好極，並非險僻之題。」
「……正要應景才好。
廳中眾人紛紛含笑點頭。柳思成隨即出去宣佈了詩題，學子們便陸陸續續地動起筆來。
……
知賢堂的各書案擺放在東北角上，柳晨站在一旁，目光在自己學生身上睃巡著，應該說都很好，都進入了狀態，只有賈瑋一人似乎心不在焉，時不時摸摸肚子，又拍拍腦袋，目光始終不曾集中到面前的宣紙上……柳晨秀眉微蹙，快步走到他跟前。
「怎麼啦？」
「呃……肚子餓得厲害，想不出詩句來……」
因為不用上課的緣故，雖然襲人早為他備好了糕點，但他卻將書包丟在外頭等候的馬車上，此時餓起來，已經不可能再去外頭取來。待要飛快寫下詩句交差，跑到外頭吃點心，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不要說拿得出手的詩句，就是打油詩也寫不出來，如果能交白卷的話，他早就交了。
「你……這也算理由？」
「……真的很餓。」
「……」
很生氣地瞪着他，之後搖搖頭，無語離去……沒過多久，匆匆返回，將一個紙包放在他書案上。
愣了一下，打開，紙包里是幾塊藕粉桂花糖糕，香甜撲鼻。
「柳先生……這是……」
「恩，吃吧……不過，等結束下來，還是要挨戒尺的啊。」
「……」
現在輪到他無語了，這麼強的原則性啊，好吧，算我欠你的。
三下兩下將糖糕吃完，飢餓感消失了，精神為之一振，看看周圍的同學，有的仍在做思索狀，有的已經提筆在寫了，還有的分明做好了詩，正在進行最後的潤色……雪后，松柏，很快，一首自認為還不錯的七律就在腦中形成了，之後在宣紙上一揮而就。
反覆看了兩遍，這時已有人陸陸續續開始交卷了，也正打算起身，視線下意識地望到那邊的柳晨，那邊，一臉的希翼，一臉的緊張，雙手絞在胸前，此時此刻，像極了很想羸得糖果的小女孩……突然間想到那些使自己快樂的夢，想到剛才她送來的糕點，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幫她一把，這樣想着，將寫好的詩團成一團，丟在地下，重新鋪開宣紙，不假思索地寫下了一首五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