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起

第九章 風起

周宏是將山山道的守將,手裏只有一千郡兵,所謂郡兵就是全部民夫組成的軍隊,這些郡兵只受過很短的訓練,武器很簡陋,基本是長矛這一類,鎧甲更是沒有,只是穿上了統一的黑色馬甲,套在衣服上,就算是統一着裝了。

平昌受到兩次戰火襲擊,特別是慕容霸的最後一次,打了三個多月,城內都是哀鴻一片,不要說城外的縣城和村鎮了,基本都被胡人破壞殆盡。

作為連接大魏黃河北岸南北的交通要道,平昌本來是非常繁華的城市,下轄三個縣城,西聯德州,東接陽信,也是魏國和晉國之間的重要城市。

大魏建國時,平昌設郡,總共有人口二十萬戶一百餘萬,但到了平昌之戰結束,除了平昌城中的十餘萬軍民,三個縣城北攻破兩個,只有最南邊靠近黃河的臨水縣保存了下來,也不是因為臨水的防禦有多麼強,主要是胡人沒有興趣南下兩百多里去打而已。

平昌左近是最為富庶的地方,戰後幾乎所有的村寨都被劫掠一空,人口有被胡人掠走的,也有南逃的,還有一部分向東逃往了炎州。

平昌現在唯一能夠通行的通道,就是臨水這邊的渡口,還能夠和南邊來往,因為太守周平的野心,本來支持平昌的炎州也停止了糧食的供應。

平昌的糧食循環已經全部報廢,一直到明年收穫季節,平昌不能夠獲得任何糧食的收成。這才是最致命的。

平昌城內的平昌庫,也是魏國有名的糧倉,不過在鄴城缺糧時,平昌將一大半庫存糧食運到陳縣,最後全部便宜了胡人,經過三個多月的戰鬥,平昌庫也所剩無幾。

這種局面下周平只有兩條路。一是依附炎州,用炎州這個不缺糧的州的糧食解決燃眉之急,但炎州刺史羅烈出身乞活軍小兵。一直是河北世家的周氏怎麼可能拉下臉來依附,要依附也應該是炎州來依附不是?

這種想法在周氏中很有市場,一直以來世家無論何朝何代。世家都很有分量,哪怕皇帝換了,世家都有生存土壤,於是周平在得到了冉明之後,野心如同荒地中的野草一般發了出來。

周宏鬱悶的看着眼前的兩個麵餅,本來應該潔白的餅子上面卻是像發霉一樣佈滿了黑點,作為主將,振武校尉周宏是每天有這樣的四個麵餅,黑點子並不是發霉,而是加了麥麩。

周宏是周氏族內長老周業最小的嫡子。本來將山山道是平昌最有油水的地方,炎州立州之後,幾乎每天都有糧車經過將山山道,還有運送肉食的,鎧甲武器。等等物資極多,炎州的西面平昌是關鍵,這一點羅烈並沒有吝嗇,能夠支持的都是盡量支持。

周宏為了得到守將山的肥缺,很是擊敗了族內的幾個競爭這個職位的子弟,才成為了這裏的主將。

但周宏萬萬沒有想到。才當上主將,還沒有開始體會這個肥缺的快意,一個月之前炎州送往平昌的所有物資就停了,本來還有商販會通過山道去平昌,在炎州軍方的糧食停運三天之後,商販也沒有了蹤影。

周宏頓時成了族內的笑話,花了大力氣過來了,結果老母雞變成了鴨,每次想起這些周宏的心都是像被針尖刺,深入骨髓的疼。

周宏相貌堂堂,身高肩寬,穿上甲胄還是有那麼幾分將軍的模樣,他是有大魏振武校尉武將官階的,也是他成為這裏主將的原因之一。

不過官階不能解決周宏的沒胃口,看了看面前的那一碗青色的糊糊湯,周宏的胃一陣抽搐,那玩意是山中能吃的野菜全部煮在一起,加了一把麵粉弄出來的東西,周宏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吃過這東西了。

讀過兵書的周宏本來還打算和自己麾下士兵吃一樣的東西,但第一次吃這種野菜糊糊,周宏幾乎將黃膽水都吐出來了,那是什麼怪味?就是一股草腥氣,喝在嘴裏只覺得一股苦味,土腥氣直往鼻孔鑽。

周宏第二天開始就是象徵性的在面前擺一碗這種糊糊,打死也不會再吃了,普通的士兵現在每天只有一塊加了麥麩的麵餅,一個巴掌多大小,然後兩頓都是這種糊糊。

平昌的糧食只能保證還剩的將近兩萬的精兵食用,周宏手下的郡兵能夠有此吃食,已經不錯了,周宏知道平昌城內現在百姓餓死的很多,成群結隊的百姓都在向南和向東逃亡。

周宏想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族長怎麼還有心思脅迫炎州聽令?作為內房一支的嫡子,很多平昌的事情周宏都知道。

站起身來,周宏準備出去看看,這飯他是沒胃口吃了,走出帳篷,周宏身後跟了四個親兵,就在營中巡視起來,周宏立營之處正是當初塔爾哈圖立營處,正好位於將山山道盡頭的山谷中。

郡兵幾乎都在外面,橫七豎八的和衣躺在地上曬著秋日的太陽,幾乎沒有士兵的摸樣,沒人手裏拿着武器。

每天那點糧食讓每個士兵肚裏都空蕩蕩的,晒晒太陽也能讓身上暖和點不是?周宏看到這幅士氣低落的樣子,也根本興不起斥責的念頭。

旗杆上的旗幟無力的耷拉着,一如周宏的心情,轉了一圈,走到了營門口,周宏看到連營門口都沒有站崗的士兵,不由大怒,一轉頭就看到哨兵直接在門口側面的空地上坐着,就算看到了周宏,那卒長也沒有絲毫起來迎接的意思。

滿腔的怒火頓時如被潑上了一盆冷水,周宏鐵青著臉轉身就走,他下了決心,明天就請命調離,這個地方他再也呆不下去了,誰愛來誰來。這種士兵還叫兵?只怕比叫花子也強不到那裏去,不要說打仗,炎州兵過來了只怕餓得跑得力氣都沒有。

周宏剛剛轉身,突然覺得目光瞟過的地方有點什麼,周宏聽到了親兵驚訝的輕呼,一轉身,周宏就長大了嘴合不攏來。

周宏大營正門對着將山山道。約有兩里,這時山道中如同變魔術一般,一刻不停的湧出了無數的士兵。無數大大小小的旗幟在士兵頭頂飄揚。

這些士兵滿臉紅光,一點都沒有餓肚子的菜色,身上是漆成紅色的皮甲。山道不寬,每次都是吐出四到六人,但遠遠看去山道中旗幟飄飄,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在等著出來。

寒光閃閃的加長了得長槍被士兵抗在肩頭,向天的長槍組成了一個個鋒寒叢林,每個士兵一出山道,就在背着認軍旗的軍官身後聚攏,二十人一聚攏,就自然形成了一卒,然後五卒聚攏成為一隊。三隊再合為一校,頓時一個整整齊齊的方陣就擺開了。

沉默的士兵和同樣沉默的軍官彷彿有默契一般,就算沒有金鼓的指揮,擺出陣型的速度也是快得驚人,三個校列陣之後。山道中出來的就是身穿黑沉沉鐵鎧甲的士兵,一面旗幟比校尉的旗幟更高,由一個明顯比左右士兵壯碩的士兵用皮帶固定在懷裏。

這一隊鐵甲兵不多,手中拿的武器比長槍短,只有兩米左右,全是帶着槍尖。側面有月牙狀刀刃的傢伙,周宏認出這是鈎戟,這些鐵甲兵頭上盔櫻是血紅的顏色,加上那殺傷力十足的武器,老遠都能夠感受到那撲面的殺氣。

鐵甲兵一出山道,三個校九百人就圍了上去,將鐵甲兵護在後面,然後一千人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方陣,橫列在山道口右邊。

看着還在源源不斷出來的士兵,周宏只覺得心臟被攥住一般,呼吸都困難了起來,這種精銳的士兵,不說打了,自己這些叫花子兵只怕站在他們面前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回事?炎州和平昌翻臉了,打過來了?

「校尉,對方要出山道兵力不能一下展開,我們衝上去封鎖山道,能夠給對方造成傷亡,所謂立足未穩而擊之……..」周宏身邊的一個親兵也是周氏族中子弟,見狀連忙在周宏耳邊獻計。

「啪」的一聲脆響,周宏一巴掌將這個做軍師狀的親兵抽得頭一偏,頭盔都被抽飛了,幾顆大牙都被周宏這一巴掌抽得在空中飛舞。

「你這白痴,衝上去封鎖山道?誰衝上去?你去還是我去,你不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的兵能和對方比嗎?乾脆你去吧?省得老子心煩。」周宏破口大罵。

白痴都知道形式,這傢伙居然還不清楚,還以為這傢伙讀過兵書,平時對自己也恭敬,沒想到是個腦殘,周宏氣急敗壞。

外面炎州大軍已經一左一右擺出了兩個方陣,這是兩千人了,然後,一面黑色飛虎「羅」字旗出現了,舉旗的是一個身高八尺有餘的巨漢,身上的鎧甲全是大塊的暗色雲紋組成,如同一座山在移動,就算周宏隔了兩里地,似乎也能夠聽見那巨漢身上甲胄碰撞得聲音。

那巨漢背後交叉背了一對超長的武器,鵝蛋粗細的柄黑沉沉的,一看就分量不輕,從肩頭露出的部分足足有五尺許,頂端膨大起來,如同兩個棗核一般的鎚頭,鎚頭表面全是大拇指粗細的尖釘,鎚頭頂部伸出一個兩面開鋒的短劍一般的刃面,兩把武器顯示無比的力量和張狂的殺傷力。

抬旗的巨漢正是張大虎,作為羅烈親兵隊正之一,張大虎原來的武器是荊正兄弟的刀桿,馬廣根據張大虎的力量和體型,給兩根精鋼刀桿加了兩個如同狼牙棍一般的鎚頭,做成了這種武器,馬廣說這本來是漢皇城禁軍使用的武器,本命金釘定武錘,因為皇宮中禁止使用尖利武器,避免不祥,禁軍武器多是鈍器。

馬廣認為張大虎的怪力使用這種沉重武器跟能夠發揮威力,隨後為了加強金釘定武錘的威力,馬廣又給加了一節鋒刃,就變成了當下的摸樣。

現在的金釘定武錘,在羅烈看來很像隋時單雄信所使的棗陽金釘槊,現在這武器還是叫金釘定武錘,因為它們實在是太沉重了,每一把都有一百六十斤,張大虎年紀不大,但那身力氣卻是令人難以想像,加上羅烈也給張大虎開始傳授武藝,葯浴和藥物也沒落下他,現在張大虎的力量可比當初遇到羅烈時更強。

兩根長桿大鎚使開,張大虎身周十丈之地全是死地,可以想像一百六十斤重的大鎚帶着怪嘯打在身上,只怕是鐵人都會被拍扁了,還要帶着被金釘打出的孔洞。

張大虎直接穿過兩邊列陣士兵中間,身後是列隊的羅烈三百親兵,只有三百人,但行進間幾乎三百人同時抬腳,同時落下,手中斜指向天的白色中泛出青色的槍鋒如林,陽光在槍鋒間遊走,如同水面粼粼波光,反射出來的卻是無窮殺氣。

三百人的氣勢超過了兩千人,整齊的腳步聲周宏這時聽得清清楚楚,三百人分開列陣,張大虎一閃身,露出身後騎在馬上的一員將。

黑色的戰馬胸前一塊紅色的馬甲,將戰馬胸前遮住,四蹄有力的踢踏,馬身左右兩側掛了一弩一刀,馬鞍後面槍套中插了一把長槍,那銀色的狼尾槍櫻讓周宏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人是誰。

銀甲反射出點點粼光,羅烈沒有戴頭盔,烏黑的長發束在頭頂,一頂正意衝天冠戴在頭頂,一根很長的雉雞尾翎插在上面,隨風微微顫抖。

一身銀色的羅烈濃眉劍目,刀劈斧削一般的輪廓數不盡的英挺,當真是七分英俊,三分堅毅,十二分的凜冽。

羅烈一出來,所有的兩千多乞活軍士兵一起齊聲吶喊:「殺!殺!殺!」長槍形成的森林一起隨着吶喊上下起伏,最後一聲「殺」完畢,所有長槍斜指前方,矗立不動。

三聲「殺」如同滾雷一般沖向周宏營地,驚得周宏臉如土色,周宏尚且如此,他手下的郡兵更是不堪,整個營中已經是一片混亂,士兵如同遇到了野狼的兔子,在營中亂竄,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九成以上的士兵都是空手奔跑,卻不知往哪裏跑。

周宏心裏一片冰涼,自己要死在這裏了,羅烈親自來了,胡人都戰不過羅烈,自己那什麼對抗?周宏只覺得天暈地轉,怎麼辦?

羅烈拉馬向前,靠近對方營地,一提氣大喝:「平昌軍守將聽着,馬上給我退出山道,這裏炎州要了,順便告訴周平一聲,羅烈來了,不日就到平昌拜見彭城王,讓周平照顧好彭城王,要是彭城王有一點不妥,羅烈就滅了周氏全族。」

周宏一聽這話,卻是全身虛脫,腳下一軟差點坐到地上,原來不是要來進攻的,只是要自己退出山道,退就退,這地方本來也不想呆了,周宏轉身就走,才發現背心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起風了,山谷中的山風將周宏大營的旗幟吹開,黑色的「周」字旗在風中獵獵翻動,卻顯得惶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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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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