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問路人
第二章:問路人
「平茗寄殘霜,野下陶煮瓮。
衍辭三白才,不說這山篇。
琢匣軌語舟,有江不矢成。
風醒持諸子,今朝老荊殘。
半劍猶羞半,天人有名否?」
——————————————————————《即劍·殘劍應佛燈》
一襲灰衫。
一柄銹跡斑斑的五尺長劍。
他這樣一路而來,從南陵一直徒步北上。
似乎時間在他的眼裏並不值錢。
趕得緊趕得慢,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累了席地而坐歇會兒,餓了啃兩口乾糧餅,渴了就近的水流舀上幾捧水喝喝,天黑了就在樹杈子上躺着睡了,天亮了就又起身行路。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余半年。
直到有一天,他們在一片林子裏相遇,這個看似年紀青青的灰衫劍客,在隨手劃出的一道劍影的那一剎那,他臉上的稜角凸顯了出來。
時間與歲月切割的輪廓線,讓他在瞬間沉穩了許多歲。
「你是……」
「誰……」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站在林子裏的那個人終於熬不住死神的威壓,緩緩的跌倒在了帶着血漬的草叢中。
他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望向九天之外,不知道看到的是天堂,還是地獄。
左手依舊緊緊的扣着他自己的脖子,手指間的縫隙,有殷紅的血流了出來。興許是捂得緊實,他的血竟然流了一個鐘頭,才慢慢結了痂。
但人,確實涼的透了。
銹跡斑駁的劍刃上,流下一滴滴血花,如果不仔細看,還真會讓人以為這是出哪位高人的傑作,而非殺人的劍。
灰衫劍客提着劍,到就近的河流中,將手裏的劍扔進了河水中。而他則蹲在河邊上,用手捧起河流里的水喝了幾口,然後從背上解下包袱,取了些乾糧,就著剛從死人堆里拔出來的野蒜頭吃了起來。
「沒必要這樣吧?」
灰衫劍客身後的死人堆里,這時站着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的男子,正在仔細查看着死人的傷痕。
而坐在河邊上啃著乾糧的灰衫劍客,竟然沒有回頭,也沒有接他的話。
死人堆里的那男子在查看完那些倒在草叢裏的屍體后,也悠閑的走到了河邊,彎腰,在河水裏把沾著血的手洗乾淨,然後又從衣襟里摸出一塊綉著青蘭花的手絹。
男子人一邊擦手,一邊盯着躺在河水裏銹的不成樣子的劍,說道,「你殺人,就只是因為劍技超群嗎?」
灰衫劍客依舊充耳不聞。
他將吃剩下的乾糧收了起來,然後把腿邊剩餘的野蒜頭一一剝乾淨,一同放進了裝乾糧的那個袋子裏面。
起身,灰衫劍客將包袱背上,雙手熟練的在胸前打了個結。
接着朝河裏的銹劍走去。
伸出右手,當他從水裏撈出銹劍的霎那間,銹劍上墜落下的一滴水珠,影射出數道凌厲的劍氣,從河水裏倒映的劍影上迸開,一道道三尺有餘,纖細如絲的劍氣,或豎着,或斜著,或是迎頭劈下,或是橫貼著青草,皆是掠向了那男子的周身要害處。
而此時的那男子,見到如此殺機,忙不迭的把別在後勃頸的那把扇子抓在手上,伸手向著身前畫了五六圈,圈兒的中間,湧出五六轉由靈力激發出的暗勁,朝着迎面而來的劍氣碰在了一起。
然而,這並不能完全解決眼前的危險。
男子被逼無奈,只好將手裏的扇子扔向身前,隨着默念出一個字。
「開……」
他身前的扇子,應聲化為屏風一般大,擋在了他的身前,同時扇子上的靈力陰顯提升了不少。
但他似乎還不放心,又張開手掌,單手掌心溢出靈力,落在了身前的扇子上面。趁此機會,他將手掌和扇子之間的那股靈力,巧妙的化解成為暗勁,在瞬間迸開的時候,男子抓住時機,趁著暗勁迸發出的反力,順勢向後面退去。
男子的速度很快,神色也變得更加凝重。
然而,在他身子落地的霎時間,讓他有些驚訝還是,竟然有一道劍氣穿過他前方六丈開外的扇子,掠過了他脖子的左側,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劍痕。
一滴血說着他脖子上的劍痕落在了衣領子上,浸透了上好的綢緞。
男子摸著脖子左側的那道傷痕,將沾著血的指腹放到眼前看了看,像是發現了什麼驚悚的事情似的,眼角不自覺的皺到了一起。
然而,更讓他不可思議的是,剛剛對自己出手的那個劍客,竟然悄無聲息的沒了蹤影。而且就連他身上的氣息,以及那柄銹劍所散發出的劍意罡氣,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除了那些躺在草叢裏的死人,還能證陰那個劍客剛剛還停留在此地一會兒時間,其他的痕迹,就是施展功法絕技來感知,都絲毫都察覺不出任何他來過此地的訊息,包括此時那些屍體上的劍痕,也沒了那人劍氣所留下的氣息。
灰衫劍客,就這麼憑空消失在了這片樹林里。
男子收回扇子,重新來到那些屍體旁邊,蹲下身子,用扇子撥開扣著自己脖子的那具死屍,近眼認真的凝視了許久。
「難道是他……」
男子手指不停的在扇子上搓著,仔細的在腦子裏回想着。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麼事情,能將這樣的一位高手引了出來。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男子猶自躊躇不定,所有的猜想一旦確認,那接下來的事情,就真的不好辦了。
更別說是那件事情了。
「如果那人真的還活着,我這趟去了也是白去,去不去還有沒有意義。」
男子此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衝來一道身影。
人還沒到他附近,就扯著嗓門喊道,「前面的兄弟抓緊跑啊,狼來了。」
躲在屍體堆里的男子有些鬱悶,先是遇見了個不聲不響的用劍高手,沒說幾句話就把他給打了一頓,現在又冒出來了一個,還被狼追上了。
男子不禁打了個冷顫,心想這片林子的風水有問題,還是他最近的運氣太差了,總能遇到常人遇不到的壞事兒,而且還是要了命的大怪事兒。
他理了理頭緒,決定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男子抬頭,不成想那道身影就已經掠到了屍體堆里,已經站在了男子的身邊。
「你在看啥了?」那人背着身子問道。此時,他也在好奇的看着草叢中的屍體。
男子眨了眨眼睛,心想着是又從什麼地方跑來的壞人,背上綁了一根光溜溜的木棒子,而且還很長。
「看劍痕……」男子隨口說道。
然而,下一刻,讓蹲在屍體旁的男子驚愕到掉牙的一幕發生了。
「看什麼劍痕,趕緊逃命吧。」
不由分說,那人就拽著男子狂奔了起來。
「哎,少俠,逃命也是該你逃吧,我又沒有招惹它們啊。」
「它們睚眥必報,能逃則逃。」那人轉頭看了男子一眼,笑嘻嘻的說道。
「怎麼是你這貨?」男子無奈的指著背着棒子的那人說道。
「咦,衍陵空。」那人先是驚異,接着又是驚叫,「怎麼會是你這個二愣子哩。」
「青子木,狼了?」衍陵空問道。
「在後面追了,要不咱們等等它們。」說着,他指了指身後。然後,那個名字叫青子木的年輕男子,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硬是扯著衍陵空跟他自己在原地等著。
「有很多,一大群的那種。」
接着,青子木往遠處瞅了瞅,繼續說道,「我們兩個人估計打不過它們。」
衍陵空眼皮合了合,吸了口氣,說道,「那咱們等著幹什麼?」
「當然是等它們追我們啊。」青子木想都不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然後了?」衍陵空問道。
青子木望着遠處晃動的草叢,毫不猶豫的說道,「繼續逃命啊。」
衍陵空實在是無話可說了,嘴皮子連着碰了好幾次,方才說道,「那你把我拽著是幾個意思?」
青子木轉頭,對着衍陵空嘻皮笑臉的說道,「當然是一起逃命嘍。」
衍陵空心想,這玩意怎麼會和他自己有這麼大的緣分了,自從第一次遇上之後,就一直時開時合,遇到了數次,每一次都是醜事連連。
吃飯的時候說飯錢已經付過了,可飯還沒吃完了,人就不見了蹤影,衍陵空還以為真的付了飯錢,就徑自出了飯館。可結果被店家當做吃白食的富家紈絝,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謾罵,而且越是賠不是,越被罵的殘。
打尖住店的時候,先進房間的是他,第一個睡着的也是他,而付房錢只能是衍陵空。
解饞的時候,一桌子肉被他一個人吃了個精光,要的酒把自己先給灌醉了,然後就直挺挺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酒肉錢也是衍陵空自己掏腰包。
路上行腳的時候,看見好奇的東西,總是要去探視一番,結果老是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危險追了很長一段路。
碰見馬匪強盜,第一個衝上去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還是他。可到了人家面前,點頭哈腰的跟人家開始稱兄道弟了。然後又把人家的好肉騙着吃了,好酒也喝了。臨走的時候,還偷偷摸摸的偷了人家的錢財和酒水滷肉,被人家追着趕着喊打的也是他們倆人。
衍陵空總感覺青子木跟在他的身邊,就是將一大禍害拴在了自己的身上。衍陵空看了看青子木,有時候他真的有種感覺,就是將他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這二慫貨在做一鎚子的買賣,說不定哪一天這一鎚子下來,自個的事兒沒有辦成,反倒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這一輩子也就到頭了。
衍陵空轉頭,順着青子木眼睛的方向看了看,拿着扇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來了。」
「嗯,我知道。」青子木隨意應了一聲。
「還等什麼?」衍陵空有些着急,催促道,「那跑吧。」
青子木獃獃的看着前邊羊群似得狼,無所畏懼的說道,「再等會兒,近了咱們再跑。」
衍陵空聽罷,心裏叫苦不迭,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等會兒,在等下去狼群都到跟前兒了。衍陵空是在等不了了,遂即說道,「要不咱們分開逃命,就沒有那麼危險了。」
「不,沒了你我感覺自己很不安全。」青子木猛的一下子把衍陵空拉的靠近了他自己。
衍陵空是在沒轍了,問道,「你招惹的是什麼狼?」
青子木抓了抓頭,想了想說道,「好像是傳言裏的虱螟狼。」
「可這片林子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虱螟狼呢?」
「你可真是天選之子,有好事兒你都能遇上。」衍陵空死命的扒拉着青子木的兩條手臂,想儘快遠離這尊大瘟神。「你好好的招惹它們幹什麼,嫌你自己活得時間太長了?」
青子木好不要臉的對衍陵空說道,「只是偷了它們剛咬死的一隻鹿,烤著吃了一條鹿腿而已,它們怎麼那麼小肚雞腸了。」
衍陵空看着快要奔到近前的狼群,語氣開始變得軟了些,說道,「青兄,咱們是不是該逃命了?」
「是啊,是時候溜了。」
說罷,青子木攔腰摟着衍陵空,腳掌一瞪,靈力瞬間迸發出來,兩個人立時踏着草尖兒,接着又再次蓄力,躍向身側的樹冠,慌慌張張的向著遠處逃走了。
然而,在他們剛離開不久。
那顆大樹下走出來一個人,抬頭看了看青子木和衍陵空離去的方向。接着,他就往前一步,幾個身影出現在了他的前方,身影稍縱即逝,人也就隱匿在了這片林子裏了。。
若是此刻,衍陵空在此地,他絕對能認出那個人。
他就是……